时景在身体恢复之后,很快回到公司。金融危机的寒冬还在继续, 道琼斯指数的市值在短短一年内的时间, 已经彻底缩水一半, 创下了自1997年以来的最低数。
在美国金融凛冬的刺激下, 隔日,亚洲区域内的日经指数、国内上证指数和香港恒生指数普遍开盘暴跌。
然而, 在这一片股市的寒冬凛冽之中,从之前的次贷危机中全身而退、并且通过CDS大捞一笔的那些成功的投机者们, 在持有大量现金的情况下,又开始大规模买进金融债券, 做多金融类股票。
他们安静的蛰伏起来, 等待着政府对金融市场的救助政策生效, 以及在世界范围内联合起来的国家力量下,重新稳定金融市场, 改善金融资本结构,并且从已然崩溃的的经济危机中逐渐恢复过来。
丹尼斯手里拿着一大堆汇总的全球经济数据, 他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在时景办公室的沙发上,简单总结道:“世界各国主要经济体的发展速度都在大幅度放缓——新兴市场经济的快速增长,勉强支撑了全球经济增长, 但是,处在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之下,这些新兴市场经济体,也免不了会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
听到丹尼斯越说越奇怪, 隐约还有些发颤的声音,时景不由得抬起头瞅了瞅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眨了下眼睛,疑问道:“丹尼斯,你在我面前很紧张吗?”
丹尼斯快速的摇了摇头。
时景单手托腮,还有几分疑惑不解的看向他,“我也觉得,你在我面前似乎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你到底是怎么了?”
丹尼斯迟疑了一会儿,才歪了歪头,回答道:“额,大概是因为,看到全球经济形势都很糟糕,所以,有些忍不住的焦虑。”
时景:“……”这个理由她是服气的。
还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时景单手托腮,歪着头看向自己除了情绪容易紧张激动外,堪称完美的助理丹尼斯。
过了一会儿,时景冷不防的开口道:“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次贷危机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了,全球经济前景黯淡——”
“是的。”丹尼斯抱着电脑点了点头。
时景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抬起头看向丹尼斯,笑了笑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焦虑的。经济危机这种现象,纵观历史,完全可以说是有迹可循。”
顿了顿,时景继续说道:“丹尼斯,你应该把自己的视角拔高一点,把现在当成已经发生的过去,站在未来几年的时间点上,回顾从去年到现在发生的这一些,你就会发现,这一次的金融风暴,随后引发的经济危机,都和以往历史上的那些,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
“我大概知道……”丹尼斯有些苦笑,他就是忍不住的情绪焦虑。
“在自由资本市场上,经济危机的出现从来都具有必然性——”时景和丹尼斯闲聊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往窗外即使在经济危机中依然一片繁华的城市丛林中望去,片刻之后,才冷不防的开口道:“丹尼斯,我有没有给你推荐过中国的一些关于经济发展的书籍?”
“没有,Boss,不过我去看过了你上次推荐给我的行为金融学。”丹尼斯回答道。
时景突然轻轻的弯了弯嘴角,“那我给你列个书单,换个角度看世界经济,很好玩的。”
“好的,谢谢,”丹尼斯点了点头,又道:“Boss,我关注过上证指数,也看过一些相关的理论,有个名词是‘政策市’?”
“对,也是很有趣的现象。”时景转身,背靠在窗前,简略的解释道:“中国的经济走势,和世界各国都不一样。另外,至于你刚刚提到的‘政策市’,因为这个的存在,玩金融的人大部分还是选择了华尔街,更加自由的市场——和更加自由的机会与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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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发展的经济体系,在国内被统称为‘西方经济学’,考虑的东方国家特有的经济现象——这个东方国家基本上也就特指中国了,西方经济学在国内市场上的补充和发展,一直都是经济学的热点。”
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盛斯年刚刚进来时,身上的西服外套直接被他随意的搭在了椅背后面,然后扯开袖扣,稍稍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而又结实的手臂。
——因为之前几天他一直留在家里照顾时景,就算有陈叶舟盯着,盛斯年旷工后,办公室还是堆积了不少不是特别紧急的文件需要他签字。
“你说的没错,在一个比烂的经济形势里,经济水平不倒退就已经算是发展了。”陈叶舟吊儿郎当的靠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盛斯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的移开视线,继续说道:“你最近在关注国内经济形势?”
“一直都在关注,但是最近更上心了些。”陈叶舟随口说道,“看近现代全球经济,最不可遗漏的一环就是中国。”
“也对。”盛斯年点了点头。
陈叶舟还想继续跟他吐槽,又嘀嘀咕咕的念叨了好久。
等到盛斯年终于被陈叶舟吐槽的大脑里近乎一片空白的时候,他才哭笑不得的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打断了陈叶舟的话语,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知道《资本论》为什么是马克思写的吗?”
陈叶舟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这句话的因果是不是反了?”
盛斯年才不理他的质疑,直接就继续笑道:“因为政治和经济从来都不可分离。”
陈叶舟嘴角一抽,“你是想说,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影响政治,社会主义国家,政治控制经济,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方压倒东风的逻辑。”
“是啊。”盛斯年一边低头签字一边说道。
“对了,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怎么样了?”
陈叶舟突然想起来,盛斯年今天都来公司了,竟然还一直没说起前几天的事情,登时兴致勃勃的问了起来,连办公桌也不坐了,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盛斯年那边,坐在他对面,好奇的追问道:“还有,你求婚了吗?时景答应了没?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前几天你不是还一直在忙活么,怎么这两天都没动静了!”
提到这个问题,盛斯年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说道:“没有小侄子,也没有小侄女……你要是想玩,估计还是得自己去生了。”
“为什么!?”陈叶舟登时眨了下眼睛,挑了挑眉。
对于陈叶舟如此理所当然的质疑,盛斯年的嘴角不由得一抽,放下手里的签字笔,无奈的解释道:“没有就是没有,还能是为什么?”
陈叶舟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看向盛斯年的眼神顿时满是同情,不由得迟疑道:“额——时景没怀?”
“嗯……”盛斯年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看样子他还在低头看文件,但是,陈叶舟敢以他们俩这么多年发小的交情来打赌,盛斯年肯定在走神。
陈叶舟同情的咂摸了一会儿,然后才忍不住的继续试探着追问道:“那,你的钻戒和求婚呢?”
盛斯年抬头不冷不淡的瞅了他一眼,陈叶舟顿时摆出一副摊手的表情,表示,你看我也没用。
轻轻的叹了口气,盛斯年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也没求……”
“为什么?”这种话,估计也就陈叶舟敢直接问了。
盛斯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求婚又不是什么小事。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能草率吧!之前着急是考虑到怀孕了会显怀,然后婚礼时间也比较紧凑的问题,既然现在她没有怀孕,我完全有时间去给她准备一个最特别最浪漫的求婚仪式,婚礼也可以慢慢安排,何必急于现在?”
“这倒是。”陈叶舟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却依然似笑非笑的继续问道:“然后呢?还有呢?”
面对陈叶舟的深意,盛斯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才有些无奈的自嘲着笑道:“好吧,我承认,既然没有了迫切到立刻就需要求婚的理由,我确实打算再等等看……”
陈叶舟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同情的拍了拍盛斯年的肩膀,“我就知道……”
时景那么冷的性子,不是一般难搞定,盛斯年之前想要求婚,陈叶舟虽然也一直在出谋划策,可是说句实话,盛斯年是他哥们他只能帮,但是,急急忙忙的求婚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不关陈叶舟的事情他都跟着心里没底发慌……
“再等等吧!”面对陈叶舟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的哥们发小,盛斯年也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求婚这种事情吧——虽然越挫越勇的执着和勇气我还是有的,但是,这种事情,谁还想真的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最后才成功么?”
“你就是怕被时景毫不留情的拒绝吧!”陈叶舟放肆的嘲笑他道。
“怕,为什么不怕,我那么爱她……”盛斯年摇头笑了笑,“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所以患得患失,我希望得到她点头答应的答案,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么?”
第79章
周五下午的时候, 时景突然接到了陈容的一个电话。
“明天来我家吃饭吧?”陈容在电话里语气温和的笑道:“上次的事情一直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因为前阵子刚刚过完年,陈容的父母也都在美国这边, 担心自己父母知道付德泽过来闹事的事情, 所以, 陈容也就一直没什么机会请时景过去吃饭。
“学姐,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时景随意的说道。
“不是客气,上次付德泽突然找过来, 你们两个帮我解围,我真的很感激……正好明天有时间, 所以想请你们两个过来一起吃个饭。”即使再次提起了付德泽,陈容的声音依然显得十分平静。
“我们、两个?”时景微微挑了挑眉。
“对啊, 你和你的那位MrRight。”因为提到了时景的男友, 陈容和时景说话的时候, 自然也就带上了几分闺蜜之间理所当然的揶揄和调侃。
“……”听到这个邀请,时景有一瞬间的迟疑。
意识到时景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陈容也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邀请可能稍显仓促了些,忙笑着改口道:“怎么了, 不方便吗?要是你们时间不合适的话,就当我没说,下次等你有时间就行。”
说话间, 才一句话的功夫,陈容已经特意把原本对两个人的邀请,再次变成了只对时景一个人。
时景略微定了定神,犹疑片刻之后, 想想之前自己生病的时候,盛斯年守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大鹦鹉阿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那枚求婚的钻戒,时景微微垂下眼睛,终于心底有些颤抖的下定决定,声音却意外的平静,“没有,学姐,我明天周末应该有时间,我先问问他的日程安排吧!”
“好,”陈容一口答应下来,笑得格外愉快。
当年作为实景的学姐,陈容可以说是一路看着时景和傅子鸿之间在国外那几年的幸福般配,却也一早就看透了掩藏在他们两个幸福表象之下的,傅子鸿的家世背景所带来的那颗不定*时*炸*弹。
时景和傅子鸿之间这段恋情,同她当年的经历,完全是一样童话剧般甜美的开篇,偶像剧般浪漫的发展,最终却是现实生活中巨大的家庭压力下,无力挣脱、鲜血淋漓的惨淡。
陈容当初的放手不可谓不及时,说句壮士断腕也不为过,只可惜,就是这样,她依然险些赔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那个时候,她的导师也给了她非常大的帮助,若非她的导师同样地位不一般,恐怕以她那时候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和糟糕的身体情况,连陈明心这个女儿都没办法安然生下来……
陈容自己作为一个尤为惨烈的前车之鉴,所以,她对于时景和傅子鸿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那么看好。
所有的爱情和真心都还那么浓烈,但是,掩盖在这份倾心背后的现实和残忍,因为占有欲的存在,恐怕,却远比单纯的欺骗玩弄来得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普通人家的孩子,真招惹了那帮太*子*党,玩不起是自己不识时务;就算玩得起,若是碰见一个口口声声和你谈真爱的,你知难而退了,那边估计又得疯,偏偏,以对方的能量之大,他要发疯,谁也拦不住,真要闹起来,更是会害的你遍体鳞伤……
陈容也是因为自己的切肤之痛,才明白,门当户对有多重要。说来说去,不管怎么做,最后受伤的很大可能都只会是自己。
相较之下,时景能和傅子鸿分手后全身而退,陈容一边替她松了口气,偏偏得知时景和傅子鸿分开后却又一直单着,她的心里始终就悬着这么一线,生怕这颗炸弹哪天不小心又爆了……
如今,时景和盛斯年关系愈发亲密起来,陈容反而是最乐见其成的一个。
那天遇见付德泽的时候,她看得出来,盛斯年明显一早就和付德泽认识,说不定也和他们都有点牵扯。
但是毕竟,他的事业重心在美国,相较之下,还是和那群太*子*党的距离比较远,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比起学生时代不考虑家世背景的单纯的恋爱,两人之间的感情免不了来得更加现实一些,但是,正因为如此,陈容才会十分笃定,盛斯年和时景之间的关系反而会更加稳妥。
放下和陈容之间的电话,时景拿着手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着通话记录的页面,手指碰触到上面的名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手指纤细,轻轻的在盛斯年的名字上缓慢的划过两下,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拨号给他的时候,时景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盛斯年的名字,时景一时间还有几分哑然。
“忙完了吗?我在你公司楼下。”盛斯年的声音里含着纯粹的笑意,温柔又愉快。
“嗯……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时景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说道。
对于时景的说辞,盛斯年心里多少有些讶异,忍不住的笑道:“哦?”
“明天你有时间吗?学姐想要请我们两个吃饭。”时景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靠在巨大的玻璃上,一手拿着手机附在耳畔,一边无意识的望着楼下路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后,此时的天色,也已经黑得稍晚了些。
这会儿,太阳虽然已经落山,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站在高处望去,西面的地平线上,却依然还燃烧着大片的紫红色暮霭,带着种落日温柔的缱绻。
“当然有时间。”盛斯年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回答道,他的喉咙有些微微的颤抖,心中更是忍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时景主动的把他带到她的社交圈之中……
其实,盛斯年仔细的回想起来,就发现,这种情况,差不多从时景上次生病,自己照顾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苗头了。
那会儿,时景自己虽然是真的有些精力不济,无心去理会那些并不重要的电话,但是,她会默许盛斯年用她的手机给李萌萌他们那些人回话,其实,就已经是一个隐约的信号。
——她已经不像是最初那样,本能的、固执的把他排斥在自己的私人社交圈之外。
时景对长期的、稳定的感情关系的排斥,其实本身是来源于她和傅子鸿之间曾经长达七年的恋爱留下的一道伤。
谁都没有错,却只能各自天涯,那种失落的绝望,时隔已久,却依旧如鲠在喉,对于时景这样性格坚定的人来说,远比单纯的感情受挫来得更加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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