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松手,盖住脸,悲戚地,低哑着声音说:“你知道我刚开始知道你怀孕之后,心里有多开心吗?”
“我跟我爱的女人,终于有了这世上最亲密的连接,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
“我跟你求婚,你拒绝,我以为你是在害怕,怕太快,怕你以为我可能是因为知道什么才做了这个决定,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我静静地等你。”
“这几天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就是想等着你给我主动承认,告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主动跟我坦白,咱俩明白各自心意,以后要好好在一起。”
“可这几天你在干嘛?你在忙着告我爸,告我堂舅,你在忙着把我,还有景阳都往死路上逼啊!”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她才来到这世上一个多月,你就自私地做下决定,把他/她永远的扼杀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
“你可真狠心呐。”
“我跟你求婚,想跟你有个家,可你却在当天亲手把我们的孩子杀掉了。”
“许沐,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你都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亲手把一个生命扼杀掉,许沐,你还是个人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竟带着些许哽咽,捏着那张手术单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许沐偏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头空掉的那一部分,又开始隐隐泛痛,像是有人用手用力撺住她的心脏,难受得就快窒息。
许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狠下心,语气冷淡平静:“不是我狠心,是它来得不是时候。”
她云淡风轻的回答和冷漠的态度终于让他心如死灰,一颗心像是被人从悬崖狠狠丢下山,摔得四分五裂,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以前他认为她的冷漠只是外在现象,其实骨子里依旧柔软善良,可直到现在他才想通,往事的仇恨早已深入她的骨血,所以无论他用尽任何方式想去融化她的那些恨和怨,都是在白费力气。
他终于不得不正视那个残忍的事实——
自始至终,她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自己。
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要跟自己结婚,在有了他的孩子后,能够狠下心,扼杀掉那个无辜的小生命。
“许沐。”他摇着头,表情痛苦忍耐,“我现在终于相信,你是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是我输了。”
“是我一直自作多情的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还天真地想着跟你有多么美好长久的以后。”
“我以为我们会有未来,现在,是你让我知道,这一年来的时间里,我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他霍然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下了狠心:“咱俩,到此为止。”
“你走吧。”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许沐撑起身站起来,挺直背,木然地抬着脚步,一步一步从他面前走过。
陆景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蓦然开口:“其实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坚持不肯把房子退租,对吗?”
许沐停住脚步,垂下眼睛,默了几秒,点头,“是。”
陆景琛讥讽冷笑:“那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身后的门被用力甩上。
两人终于被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从此再无交集。
许沐酿跄着脚步冲进卫生间,伏在马桶上痛苦呕吐,眼泪再控制不住,唰唰直流。
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满脑子都是适才陆景琛看她的那个表情,绝望的,灰败的,彻底死心,再不回头的决绝。
许沐捂住脸,痛苦抽噎,无声默念。
就这样吧。
恨她总比念她要好。
越恨,越容易忘记。
事到如今,总归是要有个结局的。
就算不是以今晚的这种方式,也该会有其他的样子。
而那些事,他都没有必要再知道了。
与其让他再去追究,牵扯上其他人,不如就让她一个人把所有背负,还他自由。
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和他拥有以后。
以后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奢望,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未来太远,只有可能到达的明天,才最近,最真切。
——
下雪了。
这是许沐回来后,在B市看到的第一场雪。
这天,她一早就出了门,先到公司把辞职信递交到安晏清的办公桌上,出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她抱着箱子从大楼出来,站在路边,无意识发起呆。
周围来往进大楼上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相互认识的同事跟她打招呼,看到她手里头的东西,颇感慨,要走啦?真的不打算继续再干下去啦?
许沐微笑点头,对啊,不干了。
唉,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啊。
许沐收起嘴角的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楼,轻轻地,好。
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箱子塞进去。
旁边有一辆熟悉的银色奥迪飞驰而过,带走一阵轰鸣声。
许沐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注视着那辆车的车尾,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司机问她:“姑娘,你要去哪啊?”
她收回视线,像是思考了很久,才终于做下决定。
“去西区墓园。”
到了目的地,许沐加钱让出租车司机在墓园门口等自己,抱着刚买的那束白菊花,一步步爬上阶梯,来到半山腰那块墓碑前。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许沐穿着黑色大衣,裹着厚厚的围巾,没有打伞,那雪花飘落在她头发丝上,然后融化。
她弯腰把地上的落叶清理,然后把花放在墓碑前,缓慢地蹲下身,跟照片中那个朝气蓬勃,笑容纯粹的女孩对视。
许沐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对她,也是对陆景琛说的。
寒风四起,落叶横飞。
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起身,对着墓碑,笔直地,鞠了个躬。
“陆锦晞,我要走了。”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如果——”她顿了下,笑容释然:“那我们,就在那边正式认识一下吧。”
“你好好的,保佑你爸,还有——你哥。”
从墓园回来后,许沐收拾好糖糖的东西,带它去了苏禾的公寓。
苏禾已经辞职,在家里边上网查看招聘信息,穿着居家服,绑着丸子头,不施粉黛,就跟当初读书那会一样,纯粹,干净。
两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苏禾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沐沐,你吃晚饭了吗?要不咱俩出去吃饭?”
许沐很平静地摇头,跟以前一样,不带一丝嫌隙地,跟她说:“苏禾,过几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你能帮我照顾糖糖吗?”
苏禾惊讶:“出远门?你要去哪啊?什么时候再回来?”她很惶恐,“是不是因为我那件事?”
“不是。”许沐说:“有点事要处理,如果顺利,办完了就会回来。”
苏禾将信将疑:“真的?”
“嗯。”
苏禾放下心。
“我会帮你把糖糖养得健健康康,等你回来。”
许沐微微笑,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糖糖,静了一会儿,再受不了,起身离开。
苏禾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到了门口,突然开口,很低地,带着愧疚和后悔,“许沐,对不起。”
许沐头没回,背对着她,一边走一边不在意地挥手。
像是在跟她告别,又像是在跟所有的过往道别。
——
许沐走了。
离开的那天,她谁都没通知,走得悄无声息。
她拖着当初在机场被弄混淆的那个小行李箱,穿着驼色大衣,黑色高跟鞋,脸上化着淡妆,整个人看上去气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小区门口的保安见了,热情地跟她攀谈:许小姐?要出远门啊?
许沐淡淡地笑,点头:是啊。
保安问:去哪玩啊?什么时候回来呢?陆先生怎么没跟你一块啊?
许沐笑容不变,平静回答:他工作忙,就不去啦。
她坐上出租车,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和风景,心底一片冷清。
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一年前,她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的场景,一个小行李箱,一个人,到如今离开,依然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