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摆弄着画室窗台上放着的那瓶花束的项灵熙从中抽出一枝白色的乒乓菊,轻轻吻了它一下。
‘接下来,就画你吧。先画一个月再说。’
项灵熙在心里这样说道,而后便拿着那支白色乒乓菊向画室外走去。可她本想边哼歌边脚步轻盈地走去先洗个澡再来画画,却是才要迈出一步就脚步颤颤巍巍起来。这让项灵熙给自己揉了一把腰,而后才继续哼着歌走出画室。
在项灵熙回到卧室拿洗完澡后要穿的衣服时,她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那正是一条由陌生的手机号码给她发来的短信。
——【三天后,我的安保团成员会和中方的安保人员一起来接你,我们一起从北京乘坐专机回罗科曼尼亚。】
【收到。】
不需多想,项灵熙就给这个号码发去了简短的回复,并把它以“维纳斯”的名字存进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
而后,走进浴室的项灵熙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给女上司发短信,告诉她自己不干了。
第二件事,在自己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上都发送一条配图短状态。
——【我从没有觉得叶永蓝是一位绘画大师,也从来没有认可过他的这幅画。过去不认可,现在不认可,将来更不会认可。以前对他所做出的种种评价,不过是为了生计而不得已说出的违心话。】
嗯,项灵熙给这条状态配上的图片就是叶永蓝大师在几个月前才拍出了两百万天价的,那幅“忧郁的窗”。
第23章
早上九点,此时项灵熙已经给自己的那幅《维纳斯的诞生》画好了构图草图,并在一块等人高的画布上开始了她的创作。
那是一幅介于印象和写实之间的画。所表现的,则正是前一晚的卢卡茨带给她的感受。虽然叫这个名字可能会有一点古怪,但项灵熙觉得……对于这幅画来说,不会再有比这更贴切的名字了。
在整幅画中大面积铺满的,是印象派画法下的,生机勃勃的活火山。那里有烂漫盛开的各种最美好的花,色彩美妙的岩石,以及被风吹起了雾气的火山湖泊。
而在这幅画的中间,则有一个背对着画者,却是微微转回头来,露出了小半张脸的全裸的男人。一个表现手法上更趋于写实派的男人。
这是项灵熙在前一天的晚上曾用手触碰过的人,在项灵熙的画笔下,他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充满着文艺复兴时期画作中的美感,却是又拥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磅礴而出的能量。
只不过……项灵熙画中所表现的这个男人,却是与带给她灵感的那个男人神似而形不似。
让她已经决定了要为之赴汤蹈火的,是一个已经十分成熟的,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方面来看都堪称完美的男人。
而让她呈现于这幅画上的,则是在漫不经心中显露了英气的少年人。连他的那双眼睛都不再是冰冷的颜色。
她是如此竭尽全力地画着这幅画,仿佛生怕自己无法在出发之前画完它,留下永远的遗憾,抑或再次回来时已不是这样的心境,也就理所当然地无法接着把这幅画画完。
这是项灵熙第一次在仅有一张简易构图草图的情况下开始绘制如此重要的巨幅油画。但是当她下笔的时候,她又觉得因此所带来的,拿刀尖很轻很轻地在心脏上碰触的感受更能够让她在草图上所没有展现出来的地方发挥她的想象,也让她能够把属于前一晚的余韵更好地表现在这幅画上。
被项灵熙放在高脚凳上的手机响起铃音,那让项灵熙又在极为认真地画了好几笔之后才放下调色盘和油画画笔,拿湿毛巾稍稍擦了擦手后才接起电话。
“喂,有什么事请直接说。”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项灵熙的注意力还完全放在了她的那幅才在描绘出了大概的构图后开始用油彩下笔的画上,眼睛里慢慢的都是欣赏和为之倾倒。甚至因此而抓起了自己的头发,发出感叹和赞叹的声音。
但是电话那头的女上司的声音却是如雷霆版传来,打断了这种沉浸于美好艺术中的神经质氛围。
“项灵熙!你到底是在发的什么疯!你居然敢在你的朋友圈里发这种诋毁叶永蓝大师的话!你还说以前说的对他的赞美都是迫于生计说的!那到底是谁在逼迫你?啊?你知道你这里加了多少我们生意上的伙伴吗?你知道这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吗!赶快给我删了!然后再给我滚回来,向叶永蓝大师道歉!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要是不给我好好善后,那就不是你辞职能算了的事了!”
趁着对方说话的档口,项灵熙从自己先前才刚喊外卖小哥送来的烟里抽出一支,然而才酷劲十足地单手点烟,就因为抽上了那么一口而被呛得咳嗽起来,并心道一声:这到底是什么烂玩意儿!
项灵熙很快就把那支才抽了一口的烟按灭在陈年茶托里,并完全提不起精神和战斗欲望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女上司。
她说:“老大,我三天后就要坐上通往天国的航班了。能不能拜托你别在这个时候烦我,让我安安静静地画完手上的这幅画?还有三天就领工资了,我这个月的工资送你买清净成不成啊?”
“画画,画画!你居然还敢跟我提画画!”女上司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是怒不可遏:“你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一行再也混不下去!”
项灵熙疑惑:“你有让我在这个圈子混得很好过吗?”
女上司哼笑道:“哼!让一个人混得好得砸钱,让你混不下去这还不容易吗!”
项灵熙:“那我就换圈,我去时政圈。我觉得我一定会是时政圈里画裸男画的最好的一个。诶,我告诉你,说不定过两天你就在新闻联播上看到我了。”
女上司十分愤怒:“项灵熙!你昨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不跟醉鬼说话!”
听到这里,项灵熙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而后先一步和“不跟醉鬼说话”的女上司挂断了电话。
可是还没等挂断了电话的项灵熙拿起调色盘和画笔,女上司的电话就又追杀了过来!这让项灵熙觉得自己简直不胜其扰,于是只得给手机开了免打扰模式,而后又把陈秘书和卢卡茨的联系电话设为她的白名单。
就这样,项灵熙接着画她的这幅画,在铺开的画布上画出等人高的“初生的维纳斯”,把草稿渐渐变成令人惊艳的油画,也让那个单薄的人在她的画笔下渐渐变得立体,连表现肌肉线条的明暗色彩也慢慢充实起来。
虽说印象派的油画完成起来总是会比写实派的要快上很多,但即便是在灵感爆发的时候,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样一幅画绘制完全也会是一件极为考验精神集中力、体力和耐力的事。那就更不用说,她还要不参照现场模特画出一个即便连皮肤的光泽都要展现出来的,全裸的男人。
在这种时刻,项灵熙那远超一般画家的体能就显现出优势了。
如果她渴了,就喝一口茶;如果她饿了,就啃一口面包。当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幅画上的时候,项灵熙甚至可以完全不需要休息,就这样从天还没亮的时候画到大中午,又从大中午画到晚上,甚至是画到深夜。
她需要站在这幅画前,站在扶手架上,甚至是弯着腰和跪坐在地上画这幅画,能够安稳坐在椅子上画画的时间则少得可怜。
但她依旧可以精神饱满地,甚至是带着些许亢奋地继续她的绘画。
“嗯……头发可以稍微画长一点,连接到背景里。身上的皮肤带一点光晕,是前面的日出映在他身上的光晕。”
但是在画到“维纳斯”的臀部时,项灵熙犯了难。欧洲的这些雕塑家,除了米开朗基罗之外都喜欢给裸体的男性雕刻出很具美感的,线条流畅又很圆翘的臀部。但是米开朗基罗却不一样,无论是在他画的壁画里,还是在他的雕塑中,他都更喜欢表现出大腿肌肉力量感的,却是没那么翘的臀部。
前者更美也更为柔和,而后者则不具备那么多情色的意味。它并不逊色,反而将那种男性的力量感呈现得更趋近于真实。
好吧,那就按照米开朗基罗崇尚的那种来画。
考虑到这幅《维纳斯的诞生》所需要展现的整体风格,项灵熙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反正……昨天晚上她和卢卡茨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能看清卢卡茨的那里具体长得什么样。
但她却能够记得对方在吻醒她之后从床上翻身起来,并全裸着套上那件睡袍时的样子,以及那时的卢卡茨微微转过头来看向她的那一眼。
她希望将来看到这幅画的每一个人都能从画面上感受到她那时候的心情。
感觉自己满怀激情与热情的项灵熙又继续画下去,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堪堪完成了这幅画,并站在这幅画前观赏了很久,很久很久。
而后她终于给这间画室锁上门。项灵熙把那件她穿着画完了整幅画的男士浴袍,还有她穿在里面的吊带睡裙都脱了下来,给自己洗了个澡,把颓废画家的样子全都洗掉,又给自己换上了既舒适又好看的衣服,在努力盖上黑眼圈之后又画了个淡妆之后抛着手机走出门去。
在项灵熙专心绘画的这两天一夜里,有关罗科曼尼亚新任总统的新闻早就已经引爆了各大社交网络。
最早的消息出现在北京时间的前一天傍晚,也就是欧洲的早上。首先是由数名消息灵通的记者爆料,称有一则重大新闻即将被公布。而后再是CNN和BBC相继曝出新罗科曼尼亚国会或将在24小时内启动总统弹劾程序的消息。
如果换做中欧或东欧的任何一个其它国家的总统被弹劾,那么与之相关的新闻一定不会被炒到这种热度。
可实在是上个月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在先后宣布从前罗科曼尼亚独立出来的二十年之后,又重新合并为一个国家的消息实在是拥有太过广泛的影响力和热度根本降不下来的话题度,加之他们想要将曾经分裂出去的国家一个一个接回来的野心实在是太过明显,这些让全世界都认识到了这位年轻的总统,也开始关注起了他。
那就更不用说,卢卡茨的年纪以及他那对于女性而言极具吸引力,又不会让同性心生不满的外貌本就会为他这样一个政客迎来更多的关注度。
但更具戏剧性的,同时也是在全国范围内引爆了话题度的,则是罗科曼尼亚的议会选择弹劾总统的理由。
那并不是政坛上常见的贪污受贿、渎职、甚至是叛国的罪行,而是谋杀。
罗科曼尼亚国会宣布,他们的总统卢卡茨·卡拉乔尔杰很可能在十年前以索林尼亚士兵的身份残忍地杀害了23名洛特尼亚的士兵,在这桩案件中拥有重大嫌疑。
即便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人都会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意识到……这桩案子不仅仅牵扯到总统本人是否会被铐上手铐送进监狱,它很可能还会在刚刚合并的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之间割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当时还只有20岁的,并且仍在军队服役的卢卡茨·卡拉乔尔杰为什么要在“两国”的边境地带杀害那么多洛特尼亚的士兵?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给他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这些问题一旦深究,给新生的罗科曼尼亚所带去的伤害简直是不可估量的。并且这桩陈年旧案或许本来也就不应该被翻出来。
那么不惜要把这桩案子曝光在公众的眼前也要把总统拉下台的究竟是谁?
——是卢卡茨的政敌,在刚刚结束没多久的总统竞选中败给了他的社民党党魁。
“如果罗科曼尼亚总统的罪名宣告成立,那么即便他供出曾经的上级,也很有可能会面临终身监禁。但现在有很多来自各方的猜测都认为这或许是一桩蓄谋已久的政治迫害。据悉,来自洛特尼亚的社民党本就更为保守,更反对卢卡茨·卡拉乔尔杰总统希望把前罗科曼尼亚的所有国家都迎接回来的政治愿景。”
推着购物车在大卖场里走过家电区的项灵熙听到了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稍稍停下了一会儿脚步,并看向那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
“由于卢卡茨·卡拉乔尔杰总统如今正在中国出访,因此他很有可能会向中国申请政治避难。对于卡拉乔尔杰的这一可能的举动,美国总统似乎已经料到,并在罗科曼尼亚国会通过新闻向中国呼吁尽快将卡拉乔尔杰送回国接受庭审之后,在推特上发表了他对此事的看法。他称——“在这种问题上,中国应当遵从罗科曼尼亚人民的意愿。”但是白宫发言人随即便召开记者会,向外界澄清并表示美国总统刚刚所发的这条推特并不能够代表美国白宫对于此次事件的看法。”
原本,项灵熙还在听到新闻中讲述到美国总统的推特发言时感到十分生气,却在听到白宫发言人出来发言时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最终,她推着刚刚选好的威士忌和一整箱车厘子走向结账柜台。
就是明天了,明天她就得去到北京和倒霉的卢卡茨会和,并且登上新闻联播,也开始她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段经历了!
想到这里,推着购物车的项灵熙迈出了更大的脚步。
她对自己说:走吧,走吧!再走得快一点,明天我就要去做画家圈里的海明威了!
第24章
“妈,你觉得海明威去做战地记者的这段经历对他重要吗?如果他没有那段经历,他还能是文学史上的那个海明威吗?我是说,我觉得他的那段经历肯定对他之后的创作都产生了很深刻的影响,是他去从军的那段经历,还有当时的那种决心、毅力和勇气帮助他成就了自己。”
已经两天没有回自己父母家吃晚饭的项灵熙此时吃得饱饱的,和自己的老妈一起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着她先前从大卖场里买来的车厘子,一边喝着加了冰的威士忌,感受着这种别样的风味。
那让项妈妈神情怪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好一会儿,而后才语调平淡地说道:“是挺重要的。”
“嗯,这种经历对于一名作家来说很重要,对于一名像我这样的画家来说应该也是很重要的。”
说着,项灵熙又一口咬了三颗车厘子。这可是她平时两天才吃一盒的水果!但她现在却打算今天晚上一宿就一个人吃掉半箱!
电视里,新闻上正在说有关罗科曼尼亚总统的这场欧洲重大新闻。由于卢卡茨此时正在中国访问,并且美国总统还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在推特上暗搓搓地怼了“很可能会为罗科曼尼亚总统提供政治庇护”的中国一通,因此外交部还特别对此次事件进行了回应。
“中国从不干涉任何国家的内政,也不赞同他国干涉第三国内政的行为。对于此类事件的发生,我们深表遗憾。”
听到外交部发言人的这句发言,喝了点小酒的项灵熙感到乐呵得不行,险些连杯子里的酒都要洒出来。那让她忙把酒杯放到茶几上,并拍起了旁边项妈妈的大腿,示意她快看快看,快看新闻里的这一段!
然而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项妈妈却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反而是一边看着朋友圈,一边给她的老伙伴们发的花衣旅游照点赞,并随口说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都一直这么说的么?”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
项灵熙才要兴致勃勃地和项妈妈解释起来,新闻上又播放起了卢卡茨在今日的访华行程中的画面。在发生了这件惊动了全世界的政治事件之后,这位几天前还前途不可限量的欧洲最年轻总统似乎就要面临永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了。可你却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对于未来的忧心忡忡和慌乱。
今天的他依旧还是那个从总统专机上走下来时征服了一大堆崇拜者的,罗科曼尼亚最高领袖。
于是项灵熙放弃了和项妈妈解释起一整件事的想法,转而向对方问道:“妈,你还记得之前我在白森林写生的时候救过我的那个驻防士兵吗?”
项妈妈:“记得啊。人家救了你的小性命。可惜你后来都没机会好好谢谢人家,那个男孩子在部队里也不好联系。不然其实是应该再过去一趟好好谢谢人家的。”
项灵熙:“那如果好多年之后他也遇到麻烦了,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冒险帮他。毕竟如果不是他,我的小性命早就没了。”
项妈妈:“是这样没错。”
项灵熙:“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更不用说,我还收了他的贿赂。”
项妈妈这才把注意力从朋友圈上收回来,并奇怪地看了项灵熙一眼,并问道:“那个男孩子来联系你了?他这是碰到了多麻烦的事了啊,都来联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