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包厢太暗了,谁能看得清呢?
一个都没有。
高东山左右手乱划,圆场道:“小姜,小姜,你先忍住委屈,我刚一直站在这儿,没动,我没见他碰到你。”
他是真没发现。
他以为,看不见的,就是错觉和误会。
夏知秋相信了高东山,做出评定:“我们这儿人多,东西多,你……”
姜锦年打断道:“没看见的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们是第一天玩股票的傻子吗?”高东山正要插话,姜锦年瞪他一眼,也不念着同事之谊了——她怀疑高东山目睹了咸猪手,却不吭声也不帮她。
她孤立无援,集中炮火,攻击老花:“我本来还觉得你这人挺实在,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老花一口咬定:“没碰就是没碰,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撒谎,你是不是压力太大有了被害妄想症,还是罗菡的老鼠仓你也参了一份?”
额头青筋暴起,他如同蒙冤,将刚才算计21点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你问问这里的公主,哪个不是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我跟她们玩游戏还来不及,非要碰你一个27岁的老妹子?”
女人在他眼里,只是随着年龄增长而贬值的物品。
姜锦年忍无可忍,扶手坐上桌沿,抬起高跟鞋,往死里狠踹了他一脚。
他一声痛呼,脑中的酒劲和醉意都被她踢掉了几分。
旁边有KTV公主指责道:“小姐姐,你怎么能动手呢……都是误会呀。”
另一个公主说:“是啊,小哥哥没有为难我们。”
同事们都劝姜锦年冷静。
这一脚踹完,她成了过错方。
而她颤颤巍巍,发起抖来。
为自己的特立独行,不懂变故,与这世界的格格不入。
*
夜幕漆黑,路灯寥落。
傅承林站在KTV门口打电话,无人接听。他立刻进入大厅,和前台小姐说,朋友们聚会,他来迟了两个小时……他还说出了聚会人数,预约者的名字——姓夏,是夏先生。
服务员带着他走向包厢。
他推门而入,听见姜锦年正在说话:“你们信我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这人是个败类,装得挺像,女同事的腰都敢摸,我今天不出这口气,明天谁又被他占便宜?夏经理,你别跟我表态了,你只关注投资研究,至于其它事情,你根本不会管也不想管。”
傅承林合上正门。
众人眼前一亮。
傅承林提起一把椅子,抵在门后,问了一句:“我来管,行不行?”他扫视一圈,盯住了倚靠着沙发的老花。
第67章 争执
老花心道:来者不善。
他问:“你谁啊?”
傅承林向他伸手,应道:“我是姜锦年的男朋友。”
老花与他握手,一派坦然:“来得正是时候,管管她吧,损人损己。”
另一位同事忍了许久,插话道:“也许你做得过火了,只是没人看见!”
老花端着酒杯,慢悠悠站起身。他在这间KTV包厢里,压嗓发声,清唱起了一首名为《过火》的歌:“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让你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漩涡……”
姜锦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气到冒烟。她张了张嘴,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干脆开始笑了,笑得眼睛里泛起水光。
葡萄酒在高脚杯中荡漾,灯色折离,老花耸一下肩膀,抿一口酒,再拿餐巾纸抹一抹嘴巴。隔壁的包厢还在唱歌,声音清亮绵长,老花由衷赞叹道:“唱得好!”
傅承林手握成拳,拳峰处骨节突兀,还结了茧。他双手揣进西装口袋,侧目看向了夏知秋,道:“再软弱的男人也见不得自己老婆被人占便宜,被人指桑骂槐,我不了解事情起因,夏先生,你跟我讲讲?”
夏知秋曾与罗菡一同接待过傅承林。他心知这人的来头,略感困顿和棘手,他原本就搞不清真相,正犹豫时,姜锦年搭了一腔:“那个人叫我抿一张唇印给他,还说是在开玩笑。”
夏知秋道:“这没什么,关键是后来……”
傅承林抓起餐巾纸,递到夏知秋跟前:“抿个唇印给我。”
夏知秋嗤笑:“傅总?”
“这没什么,”傅承林借用他的评价,又说,“夏经理,这点儿面子都不卖?”
夏知秋纹丝未动。
傅承林将纸揉成一团,问他:“窝囊,愤怒,觉得我在羞辱你?吱个声,别沉默。”
夏知秋理亏,斟酌道:“我刚才的说法,欠妥了。”
而傅承林扫眼看过在场众人。过了好半晌,他解开西服扣子,拎着一瓶白酒,道:“我投资了这家KTV,每一间包厢都有监控,防止客人们嗑药、玩过头、自带酒水……”
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摄像头在那儿,我找朋友调个监控。”略一低头,视线迫紧了老花:“假如姜锦年冤枉了你,我替她支付经济赔偿,写一篇道歉声明,挂公司内网上……反过来,你要是真做了什么,我会报警,再和你打官司,性骚扰在国内很难立案,不过我有功夫和你磨。”
他一边讲话,一边开启了酒瓶。
老花起先还不信他多牛逼,只当他在吓唬人。但他细想夏知秋的态度,夏知秋的那声“傅总”,他又隐隐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高东山察觉老花的脸色不对,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他试着介绍道:“这位傅先生,是静北资产的执行总监……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的。”
老花舌头打了结,道:“你反应过激了吧,傅先生?”
傅承林笑笑,瞥他一眼:“我老婆被人占便宜,还被人欺负哭了,你说我忍不忍得下这口气?没反应就是龟孙子。”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KTV包厢里,出现了一个解围的男经理。
傅承林支起一根烟,那位经理弯身靠近,为他点火。
烟雾缭绕时,傅承林问他:“监控能看清吗?”
“能,”经理端来一个玻璃盒子,捧在傅承林的手底下,接着烟灰,又很自然地放了回去,答道,“好像是摸了腰,停留好几秒,来来回回……掐了一把。我们老板说,能不能不报警?做生意的,就怕招惹上警.察。”
傅承林却道:“不可能不报警,我从不受窝囊气。”
经理似也着急。他只瞟了一下,就从人群中辨认出老花,忙道:“你还愣啥,赶紧给人道歉!吃完人姑娘的豆腐,还装作没事呢?”
高东山恍然大悟:“我靠,你真骚扰了姜锦年。”
他退后一步,与老花隔开距离。
夏知秋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看破而不说破,他已不想再卷入漩涡,推波助澜道:“有些人,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
老花已是恼羞成怒:“我那能叫骚扰么?不就是稍微撞到了?”
姜锦年拍一下桌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讲的。你说,你根本就没有碰我,是我被害妄想症发作,27岁的老妹子碰瓷你!”
傅承林掐灭了烟头。
灰尘落在西装裤上,那位经理颔首,俯身对他耳语,傅承林也低声回答了几句。但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姜锦年身上。
姜锦年徐徐迫近,气焰万丈:“你为什么改口了?你一开始多有理,骂我骂得多起劲,瘫在沙发上装可怜,装成值得同情的色.狼,你怎么不坚持最初的解释?你根本不是摸了我,你是揉了我的腰,死不承认倒打一耙,要不是伤人犯法,我真该一刀剁了你的手!”
这一回,再没有男同事帮他了。
他心知:傅承林那句——“我老婆被人占便宜”,引发了男人们的感同身受。
男人不怕辛勤劳苦,最怕头上带点儿绿。
老花急怒攻心,道:“我说声对不起行了吧?”
他嘟囔:“大家都是文明人,讲道理,同事矛盾闹大了,你收不了场。”
姜锦年总算明白:以他的意思,无论他有没有性骚扰,真理都站在他这一方。她不闹当然最好,如果她闹了,那就是她不懂事,不知进退,不分轻重,不会在办公室里做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人的脸皮这么厚呢?
他没有愧疚、悲伤与羞耻感,只有面临麻烦之前,低等动物般的自保手段。
姜锦年想起小时候的生活——街坊邻居里不乏一些擅长骂街的泼妇,而老花呢,并不比她们高明多少,高学历洗脱不了一个人的低级趣味。
姜锦年沉思着,不言不语。
傅承林发话:“你恶意骚扰一个女孩子,欺凌她,泼她脏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他将一瓶白酒推到了老花的面前:“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口气喝了这瓶酒,要么写一篇职场性骚扰报告,带头反省,公开发表。我多问一句,你会写研究报告吗?想出名吗?”
老花眼皮泛白,死死瞪着他。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老花握着52度的白酒瓶,仰起脑袋,发疯般“咣咣咣”地灌酒。那边KTV的经理拉开房门,已经出去了,其他几位谨慎的同事也先行离开,剩下的众人,有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另一部分窃窃私语,心情复杂。
酒瓶渐渐变空。
傅承林自称:“我算是脾气好的男人。改天你性骚扰了别人,人家打断你的手,你也该受着。”
说完这句话,他牵住姜锦年,带着她走了。
包厢之外,晚风凉爽,迎面扑过来。
姜锦年怏怏不乐。
她手伸进傅承林的口袋,掏出一盒男士香烟。她又摸向他的裤子衣兜,寻找打火机,但他立刻断了她的念头:“我很少会带打火机。”
姜锦年叼着烟,像个痞子:“总有人会弯腰给你点烟的。”
她悄悄问他:“包厢里真的有摄像头吗?”
“没有,”傅承林诚实地说,“我骗了他。”
夜深人静,路灯的影子被幽光拉长,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目视着前方,并没有一点胜利的愉悦,也没有以权压人的报复快感,他向她坦白:“那个经理也是我的人,我临时叫他来,捧了个场。要是真有摄像头,我不会用微信问你被他碰了哪里,也不会不报警。我们没有目击证人,牵扯不清,只能使诈。”
姜锦年垂头丧气:“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
她没有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