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恩瞧见她不免惊喜,问了几句,才知江与城也在这里,便和那些朋友挥手道别:“你们先走吧,我去找我老公玩儿。”
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终段薇没有阻拦,领她重新进入会所,上到三楼,走过安静走廊,来到VIP包厢门外。
推开门之后的画面,程恩恩很多年不曾忘记:满包厢里一丝.不挂的女人,一部分在喧嚣的音乐与炫目的灯光下 蹦迪,一部分在表演倒立、劈叉甚至是各种高难度体操动作,还有几个坐在男士大腿上疯狂舞动身体。
江与城倚在黑色大理石吧台边,衬衫领子松了些,一手夹烟,一手擎着酒杯,冷漠的目光看着沙发上那些兴致高昂飘飘欲仙的男人。
程恩恩没有进去,无声无息地关上门离开,正如她无声无息的到来。
江与城不知道她来过。程恩恩没说,往后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曾知道。
那晚江与城回家时,程恩恩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回去之前特地洗了澡,不想将沾染的污浊气息带回家里。程恩恩什么都没提,只是问了几句,江与城毫无隐瞒,最后她说:“以后你可不可以带着我?我不想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江与城答应了,并且一直执行得很好,尽管背地里因此被广为嘲笑。
但那个画面带给程恩恩的冲击,成了后来一切疑心与不信任的起点。
那是段薇第一次“搞破坏”,并非有预谋,但顺手推舟也好,临时起意也罢,之后一段时间程恩恩明显状态不对,且开始对江与城“严加看管”,每次应酬都跟着。段薇看到了成效,也找到了两人之间的裂缝,有些念头便开始如藤蔓攀升。
假借聊天机会故意透露秘书私藏衬衣事件,便是在此后不久。
再后来,她背着江与城故意泄露给程恩恩的,还有另一桩事。
江与城年轻有为,与程礼扬同年获评“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又在程礼扬骤然离世后力挽狂澜,将濒临危机的诚礼科创重振旗鼓,并在短短几年里迅猛发展成为业界翘楚。他是财经界的一匹黑马,又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成了不知多少名媛淑女的梦中情人。只可惜英年早婚,早早地连孩子都有了。
即便如此,追随者依然层出不穷,其中闹得最厉害的,是一位张姓名媛。
这位名媛父亲的公司与诚礼有业务往来,因此私下接触过几次。张千金自幼倍受宠爱,性子骄纵,对江与城一见倾心之后便频频高调示爱,在一次拍卖会上与江与城较劲,竞拍一颗超过五十克拉的粉钻。
江与城本意是买来哄程恩恩开心的,中途杀出来的张千金对这块钻石志在必得的用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叫了几次价,将价格抬高到几乎离谱,才收手。
拍卖会结束后,张千金四处遍寻才找到江与城的人,当众将钻石递给他,骄傲而讨好地说:“与城哥哥,我见你喜欢这钻石,特地拍下来送给你的。”
江与城没说话,只是施施然让开位置,让收到通知立刻赶来的张父劈手夺走钻石,拉着女儿向他道歉,一口一句“她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别往心里去”,然后脸色铁青地把人押走。
那件事的结局是张千金气不过在背后诋毁未曾谋面的程恩恩,触了江与城的逆鳞,合作案告吹,张家公司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张父为此焦头烂额,几次找江与城试图转圜均被拒绝,一气之下将张千金大骂一顿送出国,事情平息之后才灰溜溜回来。
原本只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程恩恩原本就缺乏安全感,那段日子多次闹脾气,江与城便不想多此一举让她知道,再为此烦心。
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事儿终究还是入了程恩恩的耳。从别人口中听说,与听他亲口说,又是不同的意义和感受了。何况段薇告诉程恩恩的,虽然不至于编造,但都是她想让程恩恩知道的东西。
程恩恩从未怀疑过段薇的别有用心,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将她当做了朋友,怀着信任,而段薇又藏得太深。
她了解程恩恩,了解她的不安与自卑,一次一次,在她心里埋下小小的难以察觉的种子,然后水滴石穿,百寒成冰。
所以后来的这几年,程恩恩对自己和婚姻的自信被一点一点掏空,渐渐变成一个有疑心病的怨妇。
所以在酒店看到段薇伪装出的一夜情现场时,除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惊与怒之外,她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
差的那一点,是她内心深处对江与城的信任。
他说过要她相信他。
段薇算计好了一切。
江与城出差从来是让方麦冬跟着,打点一切,但那次不巧,方麦冬抱病无法随行,便由她这个首席秘书顶岗。以防万一,随行的人手里都会备一张江与城房间的房卡,但无吩咐谁都不敢擅自入内。
那天江与城饭局上喝醉了,段薇接到前台的电话,说一位访客姓程。短短的半分钟里,计划在脑海中成型,她让前台把人放上来,然后进到江与城的房间,弄乱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只可惜,她心里对江与城的敬畏太深,没敢打开他卧室的房门看一眼,否则便会看到那个充满违和感的长耳兔——那是她失败的唯一原因。
……
范彪使用了怎样的手段不得而知,江与城驱车到达南汇公寓前,已经得到他想要知道的全部信息。
一桩桩,一件件,听完范彪的汇报,他的脸色已经冰冷得不剩一丝温度。
江小粲原本想趁机要一个一比一的钢铁侠盔甲,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见江与城接完电话神色有些可怕,立刻改口说:“要是一比一的不行,跟我一样高也OK的……”
车已经在南汇公寓楼下停稳,程恩恩的身影出现在入户大堂门口,朝这边小跑过来——江小粲没有告诉她,他爹也来了。
江小粲跳下车,回头见江与城坐着没动,不禁纳闷:“爸爸,你不下车吗?我妈过来了,你再不下来没机会了哦。”
江与城的左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闻言向外望去一眼。
已经是穿暖花开的季节,她大概直接从家里出来的,风衣里头裹着家居服,宽松舒适的白色卫衣,米灰色的阔腿裤,露着一截白腻的脚腕子。
她跑到跟前才注意到驾驶位上不是司机,而是江与城,方才还笑盈盈的,一秒钟变脸,眉头不高兴地皱起来。
江与城的眼睛也冷着,隔着一层玻璃与她对视,眸底一片让人看不懂的深沉,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我还有事要办。”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对江小粲说了一句,也不再多看程恩恩一眼,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程恩恩还以为他又来纠缠自己呢,被彻底无视,不免意外了一下。但也什么都没多说,牵着江小粲回家。
江小粲心里可奇怪了,来的路上对自己有求必应,怎么现在有机会见到他妈了,他这个爸爸反而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爸爸怎么突然生气了,刚才还好好的。”电梯里,江小粲拧眉认真思索片刻,问:“男人也有更年期吗?”
第75章
诚礼总裁办公室。
段薇蜷缩在地上, 满脸痛苦,身上却并无明显伤痕。范彪蹲在她身前, 低垂的视线盯着他, 充满鄙夷。
“段秘书, 我们好歹也共事这么多年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 原来心机这么深。潜伏在我程姐身边这么多年,一点狐狸尾巴都没露出来,挺能装,挺能忍啊。这叫啥, 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他右手比了个大拇指, “论心劲儿,还是你们女人牛比。”
“你凭什么对我冷嘲热讽?我做错了什么?”段薇捂着腹部,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颤抖的声音, “我爱他,这也错了吗?”
范彪嗤了一声, “都这时候了,你还嘴硬个什么劲儿。我程姐跟城哥闹离婚,都是你害的,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这年头破坏别人婚家庭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段薇也冷笑:“我‘破坏’?我有说过一句谎话吗?我告诉她的事情,哪一件不是真的?他们本来就不适合,硬凑在一起互相折磨,是我帮他们解脱!”
“哎我他妈就操了!”范彪撸了撸袖子,“你们文化人都是这么颠倒黑白的?还解脱, 怎么着,还得感谢你啊?要不我再做面锦旗给你一块放进棺材里?”
段薇头上全是冷汗,凌乱的发丝贴在颊边,瞪着他的目光依然倔强。
“你敢杀我吗?今天我要是死在这儿,你,江与城,整个诚礼,都别想全身而退。”
范彪哼笑一声,慢吞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你是光鲜亮丽的秘书,漂漂亮亮地摆在台面上,有些脏手腕儿可能没见过。这个圈子里没几个手上干净的,我城哥心善,不爱搞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但你要是欺负到我们头上……”他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悄儿没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过个十年八载都不会有人记得你。”
段薇的身体立刻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在沙发上。
范彪对她的惊惧很满意,起身走开两步,拿起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一接通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说:“叫两个人上来,把这女人弄出去,别弄脏了城哥的办公室。”
挂了电话一转身,发现段薇挣扎着爬到了沙发后面,正拿着一支白色手机,手指慌张地点击屏幕。
范彪两步跨过去,伸手去夺手机,小臂上的肌肉坚硬如铁。然而段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死死抓着手机不放手。范彪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抻,然后按住肩膀一拧,整只手臂直接从肩关节处脱臼。
段薇连痛呼声都没能发出,一头栽栽地上,脸色煞白,无声地张着嘴。右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别着。
范彪看了一眼手机,没好气道:“还想报警。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事儿还没完,城哥还没交代怎么处理你,别说警察,天王老子来了也带不走你。”
正在此时,办公室反锁的门传来开锁的声响。范彪立刻站起来,面色戒备地看过去。秘书室的人已经全部离开,整层楼再没有第三个人。
门打开,去而复返的江与城走进来。
范彪松了口气:“城哥,你怎么回来了?”
江与城没说话,关上门,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很淡,不见一丝波澜。
他向狼狈趴在地上的段薇瞥了一眼,范彪立刻弯腰,抓住段薇的肩膀,熟练地将右手臂接了回去。段薇喘了一声,左手扒着沙发爬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右臂。
接着,猝不及防地将江与城扑过去,摔在他脚边的地上,抱住他的腿。
“江总……”她的嗓音里带了哭腔,这一个多小时里所受到的折磨,在这一刻全成了委屈,“你别让他再折磨我了,我真的好疼。”
江与城垂眸。
段薇泣不成声:“我只是……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我每天那样看着你,看着你对程姐那么好,才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这番声泪俱下的剖白,听起来叫人何其心疼。
江与城却毫无反应,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刻都更冷漠。
段薇哭得愈发悲怆:“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可是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江与城俯身,掐住她的脖子往后一按,段薇的后脑勺磕在茶几上,一声闷响。她挣扎着想要扒开他的手,却发现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冷酷而残忍。
“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你是个例外。”
段薇绝望地落泪。
“我江与城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被人算计成这样。你挺有本事啊。”
“我没有算计你,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是程姐自己敏感多疑,才会……”
段薇试图辩解,江与城一个眼风扫过来,最后半句便堵在喉咙,不敢再往下说。
江与城放开她,起身走到窗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点上火,夹着烟抽了一口,青烟薄薄遮住他的眼睛,声音中的冷意却藏不住。“她敏感多疑又怎样,就算杀人放火,也轮不到你指摘半个字。”
范彪插嘴道:“程姐再怎么敏感,自有城哥放在心尖上小心护着,城哥是她最依赖的人,要不是你在背后搞鬼,天天给她灌输那些东西洗脑,她怎么会越来越焦虑疑心?”
段薇的样子十分狼狈,身上的痛楚让她几乎没有力气再动,就那样靠在硬邦邦的茶几上,盯着江与城冷情的背影。半晌,她忽然笑起来,先是自嘲沙哑的笑,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大白天的听着平白有几分恐怖。
“江与城,”她第一次直呼这个名字,“她到底哪里值得你这么爱她?你在她心里,根本连她那个死了十年的哥哥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你害死了她哥,还骗她十年,她到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呢!”范彪走过来把她摔到地上,拽起她的头发,“还说你没说一句假话,就是他妈的你在背后挑唆,程姐才会认为城哥害死了她哥。”
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两个穿着皮夹克的青年走进来,瞧见这场景毫不意外,似乎司空见惯,还贫嘴道:“彪哥,这种事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让我来,保管给你治得服服帖……”
目光触及窗边江与城的身影,两人立刻顿住,秒变恭敬:“江总。”
范彪冷哼一声,放开段薇,对两个青年一抬下巴:“把人捆起来。”
两人走上前先用胶带封了段薇的嘴,然后麻利地拿出束线带把手脚都绑上。
“城哥,怎么处置?”范彪问。
“报警。”江与城说。
“什么?”范彪震惊,“报警干嘛啊,我们自首吗?”
“办公室保险箱被盗,丢失巨额资金与机密档案。”江与城望着窗外,侧脸冷意未消。
范彪这才反应过来:“那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