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宸咬了咬牙，额头无力地担在手背上，合上了眼睛。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尤其是想要一力遗忘的东西。

　　他轻嗤了一声。

　　-

　　顾景宸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在返航的飞机上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张报纸，折叠的整整齐齐，正翻到财经版。

　　舷窗外薄云游弋，霞光万里。贵宾舱内十分安静，除了服务的空姐，几乎没人走动。

　　“先生，您点的香槟。”空姐微笑而亲切地走过来，俯身将酒杯放好。

　　“谢谢。”眸底的茫然一闪而过，顾景宸淡笑致意。

　　他揉了揉眉心，微微眯了眯眼，开始翻查手机。

　　日期和行程表对应，航班也是在国内就决定好的，跟先前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从洞穴里，他撞上墙壁的时候，记忆似乎就断掉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脑海里就没了任何后续。

　　没有麻烦，也没有异样，甚至一切都如他最初设定好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除了这一段断片的记忆。

　　第三次了。

第8章 咬一口

　　斐济旅行因为伯克利ISP提早结束，温乔提前两天回国，直飞燕京。

　　温母在电话里就有些不情愿，“你好不容易放假，也不回家，早就让你改专业，你一句听不进去。你说你这专业到底有什么好处……”

　　老生常谈。

　　温乔高考结束后犯罪心理正炒得火热，她一时兴起，没顺着她母亲的意思，最后报了心理系。她瞒得挺好，最后她母亲知道了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这几年她母亲就一直在劝导她转专业。

　　万事俱备，就差温乔点头。

　　可惜，大约有叛逆因子作祟的缘故，越被念叨温乔就越觉得，这个专业清清静静的，挺好。

　　鉴于每年放假都要挨唠叨，温乔才果断约了朋友出国玩一圈儿。

　　现在又来一遍。温乔无声地叹了口气。

　　“妈，您消消气，就一周，我很快就回去了。”温乔已经听到麻木，并且熟知转移话题的套路，应对自如，“我还给您挑了好多礼物，就您上次提过的……对，我贴心吧？”

　　温乔很聪慧，成年后也在职场上试过手，商业圈子里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如果真的听从安排，前途确实不可限量。

　　不过她自己专业成绩很出众，目标也明确，她就没打算如温母所想，争家产浸淫职场。

　　勾心斗角的日子过多了，容易短命。

　　而且她真不打算跟温少池争什么。

　　她母亲想什么她太知道了，就是把这个继子赶紧扫地出门，然后把家业牢牢握在手里。

　　不过温乔觉得有个哥哥罩着就挺好，该自己的一份又不会少，干嘛非得不死不休……任凭温母数落她“缺心眼”、“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她也还是这么觉得。

　　她那点上进心，实在是放不到这上面去。

　　-

　　开学第一天，就一节选修课。

　　大三的课程比先前宽松了许多，为考研和毕业论文服务，基本上四年的课程都集中在前两年，学校安排还算人道化。但是十分“禽兽不如”的是，每年都在改的学分制度和选修要求。

　　大学的选修课并不完全自由，有规定的类别选修要求。原本大二就能结束的选修，因为学分类别要求的变动，导致温乔一直修不够，大三还要跟学弟学妹熬夜抢课。

　　温乔和林锦虽然不是一个学院，不过都差了两个创新创业学分，报了同一门《经济学基础和案例分析》。

　　据说是全程虽然枯燥，但是课十分好过。

　　因为它只有六节课，报告会的形式，地点不在阶梯教室，而在报告厅。

　　“你快点吧，姐妹儿，”温乔拽了拽林锦，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恨不得背起她走，“这是第一节 课，如果迟到，会被当成儆猴的那只鸡，给咔嚓咔嚓抹脖子的。”

　　“看不出来啊，乔乔，你怎么能用这种动物形容自己呢？”林锦受惊似的捂了捂胸口，乐此不疲地跟她互怼，“宝贝儿你淡定些吧，我这不是前天脚崴了嘛，快不起来啊。”

　　“可你有闲工夫在这里买饮料。”温乔后槽牙咬合。

　　她盯着站在自动售货机前的林锦，气不打一处来。

　　“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这种选修课就是学校跟那些企业走过场开着玩儿的，学校喜欢搞花样，那些什么500强企业就是卖个面子。”

　　“而且是报告厅，那么多人，他不可能一个一个点名吧，点完了一节课结束了。”林锦将饮料递给她，手肘捣了捣她胳膊，“再说了，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教授，说不准，是个色迷迷的糟老头子呢？”

　　也不是歧视，林锦之前逛完隔壁学校的论坛，还跟温乔八卦了好几天。

　　上次其他院校这门课的讲师，就一个秃顶的中年大叔，听说行为略有不检点。虽然被严肃处理了，但是这事儿还是在论坛里被人扒得底朝天。

　　“乔乔，你想象一下，挺着啤酒肚，顶着地中海头的中年大叔，不怀好意地朝着你看啊看啊。”林锦拖长了声音，“你学霸热爱学习的小火苗，应该也会被他吹灭了。”

　　“万一抽查呢？正好点到咱俩呢？”

　　“哪来那么多万一，你就是杞人忧天。”林锦翻了个白眼。

　　话是这么说，温乔还是想风平浪静地把这门课结束。

　　“……我热爱学习的小火苗，又不是来自于他的脸。”温乔面不改色地反驳道，“任他长相虐我千百遍，我也乐意待学习如初恋，这是学霸的觉悟，你不懂。”

　　“呸！”被打击的林锦翻了个白眼，“反正我查过教务系统了，不抱期待。”

　　很奇怪。

　　“闭嘴吧你，14：03了！”温乔扫了眼时间，心情有些炸裂。

　　迟到了。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 课就迟到了，这不是找死吗？

　　“就三分钟，报告厅欸大姐，你怕什么？”林锦无意间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怔住。

　　“我靠，等等……”她的手不自主地捂了捂心口，眼睛都给看直了，“我好像能体会到你那种觉悟了。”

　　林锦死命地拽了拽温乔的胳膊，声音激动得发颤，“乔乔你快看快看，太帅了，这人实在是太帅了！”

　　教务系统显示的任课老师，分明是另一个人。

　　“你干嘛？”温乔被她一惊一乍地举动搞得有些懵，她推了推激动得眼都移不开的林锦，“都上课了姐，你平时见过那么多小哥哥，不至于吧？”

　　“那些歪瓜裂枣，怎么能跟他比呢？”林锦激动得捏了捏她的手，“要是咱们学院的教授都是这种长相，谁都别拦着我学习。”

　　“咱俩迟到了，能不能平安溜进去还是个问题。”温乔泼下一盆冷水，“让你快点你不听。”

　　“我谴责我自己，以后我提前来，最后走。”林锦一改态度，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双标。

　　不屑归不屑，温乔还是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去。

　　站在台上的男人瘦削，身形颀长，熨帖的西装矜贵优雅。就这么一眼，都让人觉得凌风出尘，卓然不群。

　　只是在温乔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巧转身朝向投影幕布。

　　投在屏幕上的是一份学生名册，统计着姓名、学号以及手机号码。

　　温乔没看到他的脸，只觉得背影似乎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

　　——她只对学生名册和迟到十分敏感！

　　她视力非常好，隔了那么远也一眼扫到了，她就在投影那一张，倒数第二排。

　　要命。

　　“要死了，他不会是想点名吧？”温乔眉心突突地跳，拉着她从后门进去，“赶紧，要是被发现了捶死你。”

　　“没事，咱先去最后一排，报告厅那么大，他看不到，”林锦激动地盘算着，“等到中间休息，咱俩再挪到前面去，近距离感受一下……”

　　“嘘——”温乔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两个人猫着腰进来，蹑手蹑脚地在后门挪动，希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眼看最近的位置就在眼前，温乔正暗自庆幸没被留意，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讲台传来。

　　“温乔。”

　　没有任何征兆，他甚至都没加一句“让我们先点个名”或者“上课前认识一下”的前缀，就念了她的名字。

　　温乔觉得，自己不是点背，就是跟他有仇。

　　顾景宸其实是一时兴起。

　　报告厅人数太多，其实象征意义地抽查一下就完了，不过他随手翻了一页，无意间扫到一串电话号码。“温乔”那一排，家庭成员电话一栏的号码，跟贴在他前窗的手机号一模一样。

　　顾景宸对数字敏感，敏感到他扫一眼就能确定。

　　说不上来抱着什么心态，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温乔。”他又念了一遍，嗓音清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似乎是纯粹在公式化的点名。

　　因为没人应，报告厅内三五人一堆，小范围地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好奇，上来就被逮到的倒霉鬼是谁。

　　温乔刚刚太过紧张，没太注意，现在听到这声音，她突然又一种荒谬的念头：

　　熟，这声音太熟了。

　　特像是斐济那混蛋的声音。

　　她还弯着身，缩在座椅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脚下像是生了根，整个人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湖里，手都在发颤。

　　靠，真是他。

　　她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人：脾气好的时候特绅士，不过扭头就翻脸；前一秒还跟她调情，后一秒就扳动滑索开关看她惊声尖叫。

　　疯子。

　　台上的顾景宸并没看到温乔，报告厅跟阶梯教室略有不同，布艺座椅联排，坐满人黑压压一片。

　　翘课了？

　　没得到回应也没看到人，顾景宸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唇角。他也没想揪着不放，纯粹是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时，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