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家的千金,白倩瑶,”卓青回答:“我最好的朋友。”
“哦……白家,原来是白叔叔的女儿,咳、咳,我印象里还是个小女孩,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跟你和司予同岁吧,”纪司仁淡淡笑笑,反应不大,“那这样,你和朋友一起,我和你三嫂先过去了——咳、咳,她家里姐夫就在那头,已经到了。”
卓青顺着纪司仁指的方向望去。
只消一眼,便从男人那张混血儿特征分外明显的俊脸,认出这人正是自己刚才在小纸条上记过的新面孔:港城新贵,霍氏集团的CEO,霍礼杰。
男人视线恰好也望向这头。
碧瞳深邃,在她身上——准确来说,似乎是她这一身红裙上停留片刻。
末了,出于社交礼仪,又各自微笑颔首。
卓青不为所动地转开视线,拖住白倩瑶的手。
“好,那我先和瑶瑶说几句话,”她冲几人笑笑,“很快也都开宴了,二姐,三哥,回头见。”
这一点不自在的同行路,终于得以分道扬镳。
为了衬托寿宴喜庆氛围,这日的宴会厅亦不能免俗,一改往日秀致典雅的大家气派,以红色布置为主调,随处可见玉石寿桃,松竹仙鹤的摆设。
此刻正逢开宴之前的鸡尾酒会,不远处,长列餐桌之上,西式餐点、饭前水果依序错落布置,日料同小型烧烤各占一侧,配有数名厨师服务,时刻面带微笑的侍者来回逡巡其间,端稳托盘,供赴宴宾客取用其上果汁酒水。
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卓青本来还想带着白倩瑶和那群相熟的名媛交际片刻,却反被拉着手,一把带到角落。
四下无人处,白大小姐忽而冲她紧张兮兮地问:“青青,你帮我看看,我的脸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卓青正环视厅中,一个个辨别面孔,时不时同人举杯示意,算是委婉回礼。
突然听到这么稀奇古怪一问,酒杯轻放,忙侧头去看自家小姑娘。
“没有啊,”她仔仔细细,把那张熟的不能再熟的小瓜子脸打量个遍,“怎么了,磕碰了哪?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啊?”
自打瘦下来,白倩瑶一直把自己的体型维持的很好,对脸上保养也很下苦功。
作为美国演艺工会里难得的亚裔女演员,不说绝世大美女,白大小姐端起架子来,至少也是个说得上号的小美女,杏眼樱唇,灿若玫瑰,眼下妆容精致,但凡收敛一点张牙舞爪的气质,竟还显得含羞带怯似的,“直男斩”名不虚传,很是吸睛。
白倩瑶听得她话音笃定,登时大松了口气。
嘴上压低三分声音:“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露馅呢……我去打了次瘦脸针来着。”
嗯?
卓青一下眉头紧蹙,“突然没事去往脸上打针干嘛?”
白倩瑶挠挠下巴,有些心虚:“不是说了嘛,最近宋致宁老是带我吃吃吃,我本来又不是什么易瘦体质,一下子胖了快十斤了……我平时一胖就先胖脸,这次参加完寿宴,还得回美国拍戏,减肥来不及的,我就去稍稍打了个瘦脸针……”
她越说,音量越低:“我和林家那对姐妹花一起去的,本来她们还让我去弄下抽脂什么的呢,我不敢,就光打了个针……我平时都不做这些的,还是有点怂,哈哈。”
卓青默然。
虽说现在医美技术发达,往脸上做小手脚、动点细枝末节处,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变美共识”,可真正动刀子和注射,怎么都会留下点痕迹,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向主张不要轻易涉足,以免成瘾。
更何况,和白倩瑶认识这么多年,她是看着人咬紧牙关一点一点运动配合节食瘦下来的,如果把这么一条捷径摊开在人面前——
“你要瘦脸,我有几个认识的中医,推骨的功夫很好,虽然流程长了点,好歹后遗症不是那么大。变漂亮的方法那么多,拿身体当成本消耗,多划不来。”
她心中不安,只能好言规劝:“听话,瑶瑶,你现在已经很漂亮了,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说话间,又拍拍白倩瑶肩膀,“你还在上海留几天?不如这几天过来跟我一起吃饭吧,我陪你减就是了,老宅有专门的健身室,吃完饭正好还能去运动,嗯?”
一听要运动,白大小姐瞬间如临大敌,连忙语无伦次地打着哈哈,把这话题飞快掀过。
卓青:“……”
看破不说破,但她还是没忍住,伸手戳了戳白倩瑶脑门。
这不争气的小屁孩子。
白·运动必死星人·倩瑶冲她吐吐舌头,笑了。
恰是时,又有几个熟人迎上前来。
卓青一语未毕,终究只得端起酒杯,重拾纪四太太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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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来逢迎拍马、妄图在纪家人面前刷脸的宾客实在太多,哪怕卓青这个四太太,平时并不是什么出众人物,但沾着纪司予的光,再加上大哥二姐那群人身边,围的人个个来头不小、不好硬挤,很快,她就这样半推半就成了宴会中的一个小小焦点。
时间就像是被谁调成了二倍速,只见眼前熙来攘往,堆笑的面孔不知换了几遭,数杯薄酒下肚,灼辣一路从喉口烧到肚肠。
卓青从前不太能喝酒,抿几口就作罢。
后来这类场合去的多了,头晕眼花呕过几次,酒量也就练出来个七八成,哪怕三分醉意上头,面上依旧笑容温柔,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四少年轻有为,您是修了大福报,这下半辈子享尽清福。”
“卓青,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当年还是同班同学呢。”
“四太,年底我们在瑞士有一场交流会,您要是愿意赏脸的话……”
都不用白大小姐多说,一轮接一轮,几个簇拥过来的面孔便把卓青团团围住。
她也就没能把催促白倩瑶运动的话题继续下去。
等到周旋客套完,时间已近十一点半,堪堪快到开宴时分。
卓青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和白倩瑶交代了几句,便在顾姨派来的家仆引导下,回了主餐厅中心的家属席。
至于白大小姐。
顺手摸过两碟点心,在场内找了一圈。
末了,没瞅见某个死对头身影,到底只是撇撇嘴,也就蹦蹦跳跳去找她爸白既明去了——别说,还真很容易找,人群里看一圈,咧着嘴仰天大笑的那个,准是她老豆没错。
一时间。
“战场”从宴会厅转到主餐厅,宾客们谈笑入座。
话题从酒会上不咸不淡的家中琐事,顺畅过渡到你来我往的试探权衡——这是中国人生来的政治嗅觉,唯独在饭桌之上,连谈起公事,似乎也多了那么三分温情来当遮羞布。
房子。
车子。
伴侣。
是普罗大众的一生追求。
但在这些早已拥有平凡人毕生可望不可即成就的人面前,应该再加些前缀词。
譬如。
更多的房子。
更贵的车子。
更新的伴侣。
一切事物,包括枕边人,都理应适时更新换代。
小到整容,包/养娱乐圈的戏子,大到炒楼,股市割一波韭菜,话题百无禁忌。
那是男人炫耀自己的资本,也是女人无往不利自忖美貌的底气——永远只看现在,便以为自己总是唯一,永远“最新”。
卓青身处其间,若有人踱到身边敬酒,便也偶尔举杯附和几句。
“四太好福气,”当然,人们也不过是对她重复那些听了生厌、几乎可以背出来的话,“嫁了个好老公啊,未来纪家,还得靠你们光耀门楣呢。”
与此同时,宴会厅中,落地壁钟,正式敲响了正午十二点的钟声。
余音沉闷悠长,正是吉时。
真正的宴会主人翁,自然也是时候露面了。
卓青刚应付完姜家的某位表姐,放下酒杯,便听得周遭掌声雷动,起身时椅背后推的声音不绝于耳。
抬眼看去,不远处的木质阶梯环绕而下,纪司予搀扶着一身紫金盘扣旗袍、脚踩五厘米高跟鞋,气势不减当年的老太太,在众人齐齐聚焦的视线中,从容踱步下楼。
卓青静静看着,不发一语。
——老太太姓方,名怀锦,小字敛晚,连名字里都透着书香门第抹不去的矜贵娇仪。
几十年前,那也是全上海数一数二的世家名媛,如今写进教科书里的痴男怨女,当年或是她闺中密友,如今海湾两面,立场相对;或是她身边拥簇,未入法眼,不值一提。
几十年前,她嫁进纪家,是全上海街头巷闻的大事;
如今她八十九岁寿辰,依旧是权贵相倾,好一场浮华盛会。
不久前卓青见到的,那个身着运动装、话里夹枪带棒的老妇,和眼前这个矜贵优雅,笑时垂眼温煦的白发名媛,似乎由始至终,都不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人儿。
“大家今天能到场,能给我老太太过寿添添喜气,让我这个老古董,感受感受大上海的新潮气,是我的荣幸。”
正餐厅面积奇大,能容纳不下千人,居中主席一侧,还设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舞台。
面积大,收拾起来也麻烦,故而平时并不开放。
一年到头,也就为了老太太摆这么一次排场——当然,偶尔也有像纪司予那样“功高盖主”的,抢了一众子弟风头,大摆接风宴,是以上次大宴过后,传他是纪家接班人的消息愈发甚嚣尘上。
老太太此时就站在那舞台一侧,纪司予为她扶住话筒。
风姿隽秀的青年,与老太太神态间三分相似,不比倨傲,却类清高。
高高在上的那个高。
和平时卓青所见到的“纪司予”“司予仔”“司予”都不一样。
哪怕他们都唇边噙笑,无论正逢年少时的轻狂,又或待人接物时的伪装,都看得出好一副慈悲雅致的样貌。
卓青走了会儿神,再恍惚抬眼时,老太太的致辞已将近尾声。
“这些年来,我时常对着神佛祷告,也每天勤勤恳恳锻炼,不瞒大家说,我是唯恐自己先撒了手,留待自己家这些没长成的孩子们一个承不住的大摊子,也叫一群老友、战友看了笑话,照顾这些晚辈,平添几多烦恼。但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我们纪家,在这群孩子们的经营下,没有丢了昔日祖辈的殷殷耕耘,甚至有更加辽阔的蓝图。对外,有司予为我们纪氏基建,在北欧谈下跨国际合作,又在京津冀铁路投资案一举中标;对内,司业也竭他所能,为整个公司的平稳前行掌舵。”
“……我算是有福气,这一路走来,看国泰民安,也观小家团圆,耄耋之年,膝下子孙绕膝,司业,司予,都有他们父辈的遗风,守家立业,我都看在眼里,打心底里觉得宽慰。”
众人都屏息凝神,细细听着老太太话里有话的点拨,堪称春秋笔法,夸贬都在无形之间。
正是时,老人却倏而话音一转,从原先那副细数家底的严肃模样,突然转回了寻常老人炫耀家中子弟孝顺的和蔼模样。
“孩子们事业有成,就是送给我最大的礼物,但他们啊,就是说不听,年年给我准备的礼物,都快把我这个老太婆折腾死了——漂亮的挪不开眼的哇。”
宴中笑声如浪,议论不休。
卓青心头一跳。
下一秒,便听得身旁座位向后挪动,纪司业和叶梦已然站起,两人手臂相挽,笑容满面,在顾姨躬身指引下,一路走向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