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父亲颤抖地说出来四个字“已经走了……”
良穗想到上次回家的时候,母亲的面色不太好,她倒是问过母亲,母亲只说这几天心脏跳得有些快,大概是睡眠质量不好所致,良穗当时忙着吃父亲做的菜,也没太在意,只是嘱咐性地说让对方抽时间去医院看看。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此刻,像一把匕首,锋利而不加掩饰地,直直插入良穗的心口。
在她印象里,父母好像还是无所不能的长辈,好像仍然是年轻的,她因为在国外经历的那些事,对亲密关系,其实有些排斥,再加上叶家人彼此之间,原本就注重个人空间和自由,所以,一定程度上,增大了忽略彼此的可能。
朗清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见痛不欲生的良穗,他知道:最害怕和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良穗内心的极度自责,让她陷入不知如何进退的两难之地,她怨不了旁人,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关机?!
母亲的疾病是突发性的,情况很紧急,父亲作为医生,已经比一般人冷静很多了,他当时有预感,良穗的母亲,可能会凶多吉少,他第一时间给良穗打了电话,可却是关机的状态……
身为医生,却无法阻挡死神带走妻子的结局......他不是没有自责的,他劝说妻子去做全面检查,可妻子说已经不难受了,他便大意了,正是因为他的职业,才让他更加自责。
他没有办法责怪良穗,良穗是个好孩子,她所经历的悲伤,身为父亲,他不是没有关注过,可他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不去提及往事,他总是劝良穗的母亲,不要给女儿太多压力。
可这些有意无意,明着暗着的心意,此刻,都像是砝码一般,重重地,全然地,压在良穗的心口,让她每想一下,都觉得锥心地疼——
朗清缓步上前,伸手去扶良穗。
“别碰我!”良穗也不知道她自己怎么就像个一触即发的炮弹似的,音调不低地吼出这句。
听到她的话,朗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知道良穗是因为悲伤情绪失控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可这种情绪,着实伤到了他。
良穗什么都顾不得,她脑子里拼命闪现那些从前没被过她多重视的,母亲说过的话。
“阿穗,你不要总是熬夜,看看你的黑眼圈。”
“阿穗,你帮我看看这条裙子好看,还是这条好看?”
“阿穗,你爸呀,说让我给你寄去一些,他同事带回来的家乡土苹果。”
“阿穗啊......”
良穗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是知道的:唠叨这些话的人,再也不在了......
母亲平日里并不是凡事都管着她,可但凡彼此间有交流,便会多叮嘱她几句,她从前怎么没意识到?
***
良穗母亲的葬礼,安排在两天后的早晨。
葬礼前的两天时间里,良穗母亲的遗体,被停放在殡仪馆。
良穗跪在灵堂里,几乎无眠无休,三餐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些。
叶父亲自把饭端到她面前,良穗才不得不强迫自己吃几口。
父亲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让她不要彻底垮掉。
朗清再也没有和良穗说什么,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良穗仿佛忽略了外界的一切,没有大哭,只是默默的,也不说话,来了祭拜的人,她也会礼节性地回礼,可就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了密不透风的世界里。
看着她这个样子,朗清心里很难受,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对不起良穗,还是安慰她不要太难过?两种方式的话语,似乎都难以启齿。
他宁愿良穗骂他几句,可是,以良穗的心性,即便再不理智,她也不会如此。尤其是对朗清,恶语相加,她做不到......
正是如此,朗清心中才更加不好受。
许家人自然也来了。
良穗看到被朗清的伯父搀扶进来的许家爷爷的时候,才比先前显得意识恢复了一些,她站起身,迎上前去。
“照顾好你父亲,你自己也要节哀......”爷爷说到这句的时候,语气微微发抖,他还是很看好良穗的,毕竟逝者是良穗的母亲,看到良穗憔悴的模样,他心里自然觉得不好受。
朗清和伯父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啊,就全程陪在这里!”爷爷这句,不是建议,明显有了命令或是嘱托的意味。
朗清闻言,还是点了点头,他清楚爷爷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无论对方叮嘱与否,他都会守在这里,一步不离。
朗清的母亲,轻轻握了握良穗的手。
良穗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温柔和暖意,看在逝者的份上,之前所有的别扭和气场不合,似是都可以暂且放下了。
“谢谢......”良穗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是许久不开口所致。
听到良穗对苏禾女士的这句“谢谢”,朗清心上像被针扎了一般,谢什么呢?还在维护他在许家长辈们面前的形象?
朗清觉得都不是,良穗这样说,反而显得生分了,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协议关系”,像是在履行条约一样......好不容易走近的距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各种巧合的撞击,彻底扯开了,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挽留。
他能预感得到:葬礼结束之后,他和良穗之间,会生出让他觉得“不由己”的事情来......
***
葬礼这天,天气很好,良穗和父亲并肩而立,彼此都沉默着。
直到看见碎土落在那精致的骨灰盒上的时候,她的眼泪才重重地砸了下来。
朗清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抖动的肩膀,他整个人,犹如跌进了无底的冰窖。
他知道,良穗还得顾及叶父的感受,已经在努力表现得坚强了,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达到的。
叶父何尝不是如此,他心里觉得:倘若他心痛的情绪毫不顾忌地释放,良穗心里便会更加难受几分,他是那个最不能责怪她的人,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女儿......
朗清看着彼此担忧焦心的父女二人,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太多的纠结,大概是这辈子都无法完全解开的,而他,便是始作俑者......
葬礼结束的一刻,良穗回身,看向朗清的眸子,对视的一瞬间,她脑海里闪现出的,是她在医院走廊里冲他喊出的那一句:别碰我......
北海道的那一夜,他对她说出大伯母事件的时候,哭得那样伤心,那个模样,像刀刻画一样,印在良穗心里,她知道朗清会理解她当时的行为,可那句话,也会唤醒朗清埋在心里的愧疚。他会认为是他间接破坏了良穗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良穗的心,生生地疼了一下,可既成的事实,她挽回不了......
朗清开车把叶父送回家,良穗并没有立刻下车,帮佣阿姨搀扶着叶父进了家门。
良穗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朗清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窗外,其实什么景象也没有入眼,可就这么向前看着。
沉默了许久,朗清才鼓起勇气问“你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恩。”良穗的语气很平静。
“有什么需要我给你收拾好,送过来的?”朗清的意思很明显——他一会儿要回良穗的公寓。
“暂时没有。”良穗的这句,是沉默片刻后才出口的。
朗清稍稍松了一口气,明知道良穗不会在葬礼刚刚结束,就去关心他们之间关系的问题,可他还是觉得不安。
良穗答得淡然,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她知道:心结这个东西,一旦系上了,就很难打开,她不想伤害朗清,可不管她此刻说什么,都会影响到朗清。
朗清能感受得到他自己的小心翼翼,可他不敢不小心谨慎,生怕刺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以为,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能称得上是一段关系的“阻碍”的,也涉及生死,因为无奈,才更加不由己。
第25章 他做了他的选择
语言的苍白无力,让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朗清最后叮嘱良穗的话是:“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良穗“嗯”了一声,她没有力气再说其他的话。
朗清看着良穗走进了她家的院子,铁门关上了,他的车子还停在街道上,过了很久,才发动车子离开了。
这一晚,两个人睡得都不踏实。
良穗进屋的时候,见父亲房间的灯已经灭了,她知道父亲是想让她也早点睡的意思。
回到空置很久的卧室,宽敞的木质大床,铺着雪白的床单,房间干净如新,她看得出来:阿姨经常打扫。
良穗缓步走过去,躺倒在床上,她很想起身去母亲的房间看看,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平日里,父亲和母亲都有各自的房间,这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无关,只是因为彼此都需要各自的独立空间。
没有共枕同眠,父母之间的感情也是不错的。要说爱情,早就被时光消磨了大部分,可逐渐形成的亲情,却让他们之间,拥有了更加稳固的关系。
良穗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可这一次,她的无心之举,竟让她无意间成了这样的人,这是她内心纠结与痛苦的地方。
她不会提出分开的话,她只是在心里设想了一下伤害朗清的行为,便已明白这样只会让她自己更痛苦。
朗清回到他自己的公寓,房子早就装好了,只是他没搬回来的打算。
冲了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乱如麻。
不知翻腾了多久,一股脑坐起来,拿着车钥匙,回了良穗的公寓。
他的焦虑,是不可抑制的那种,他不能否认,又想起了关于伯母的事情……他很努力地去避免,可却好像根本无处可逃……
走进熟悉的房间,没有良穗的身影,他第一次感到了孤独,那是他这段时间,已经没有再感受过的东西了,自从从北海道回来,就没有了。
远离了困扰着自己的东西,再次靠近,这种滋味最不好受。
朗清连拖鞋也没换,仰面躺在沙发上,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不知道良穗此刻在干什么,可他又不敢问。
住在父亲家的良穗,大概是太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朗清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出的画面,都是良穗在灵堂里的样子——不说话,不责怪,不埋怨。可正是如此,才更令人心疼。因为,她把所有怨恨,都搁在了她自己身上……
***
第二天一大早,良穗起床,走出卧室,见父亲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大概早就起了。
煎饼果子的味道飘了出来。
良穗站在厨房外面,看着父亲的背影,许久,没有出声。
叶父大概是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正盯着他,回头了。
“起来了?去洗脸刷牙,马上就能吃到嘴里了。”
良穗听到父亲话语间,是一如既往的关切、温柔和耐心。
她点了点头,往卫生间走,步子疲软,可心里却没有昨天那么冷了。
洗脸的时候,刻意把冰凉的水往脸上多抹了几把,为的是一会儿能尽可能的冷静。
叶父把煎饼盛出来,又从豆浆机里把豆浆倒进碗里,一一端到桌子上,他特意给帮佣阿姨放了长假,说这段时间,他要过只有他和女儿两个人的日子。
良穗回到饭厅,坐在父亲对面,拿起面前摆好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