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陈邺漫不经心地问:“睡过头了?”
谢宝南喃喃:“手机丢了,被人送到失物招领处。我记得睡前放在书桌上的。后来门又打不开,丁亦珊走的时候不小心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陈邺“呵”了声,“再帮她说话,你这宣传片都拍不成了。”
“什么?”谢宝南不明所以,转瞬似乎明白过来,“你意思是……”
陈邺默认了她的猜想,道:“还不承认自己笨?”
手机不见、门反锁,这一系列看起来格外反常的事情,忽然有了解释。
谢宝南沉默地看向窗外。
阳光那样好,天空像是水洗过一样蓝,为什么人心却不如天一样纯净呢?一个宣传片而已,对丁亦珊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近一小时后,车停在录影棚大楼门口。
陈邺道:“快进去吧。”
他不希望有人看见他们一起。毕竟,今早这事一闹,此时对谢宝南来说,距离才是最大的保护。
“谢谢你。”她低声说。
陈邺望着她的背影,拨通了导演的电话:“丁亦珊那个角色既然没什么用,就删了吧。”
挂了电话,导演转头对丁亦珊说:“丁同学,不好意思,赞助方觉得你这个角色在宣传片中的用处不大,最终还是决定删去。”
丁亦珊忽然有些紧张,“那我是演谢宝南那个角色吗?”
导演道:“谢宝南已经在楼下了。你就先回去吧。”
丁亦珊立刻急了,“导演,你看我昨天都排练一整天了,你现在说不让我演……”
导演道:“这是赞助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左右。下次还有机会啊!”
丁亦珊眼睛瞬间红了,“导演,你能不能再跟赞助方说说?或者我去说也行。”
“丁同学啊,”导演语重心长地说,“这回恐怕真的不行。你去督导老师那里领劳务费吧,虽然没参与最终的拍摄,钱也一样给。”
但她要的,又怎会是那么一点劳务费?
她哭着跑出去,迎面撞上刚出电梯的谢宝南。
“丁亦珊……”
谢宝南叫她,她没有理会,径自跑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谢宝南看见了一双哭红的眼睛。
谢宝南怀着满心疑惑走进摄影棚,导演见了她,舒了口气:“谢宝南,你总算来了,之前还以为你弃演了。”
“真的很抱歉,久等了。”谢宝南朝大家深深鞠躬,“耽误大家时间了。”
导演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来了就好,快去化妆、换衣服。”
“导演,我刚才看见丁亦珊她跑出去了……”谢宝南迟疑开口。
导演漫不经心地说:“赞助方觉得她那个角色不好,临时删掉了。”
谢宝南:“……”
就在这时,手机里涌进来一条陈邺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好拍。”
第30章 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宣传片拍摄结束后, 谢宝南收拾行李回家。
那之后一整个寒假,她都没有见过丁亦珊,自然也没有机会问丁亦珊这样做的原因。
她性格宽厚, 不愿与不愉快的情绪纠缠,很快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谢宝南的家位于临桑东面的城中村, 有个特别的名字叫黄三村。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黄,由此得名。继母黄敏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谢宝南家并不是原生的临桑人。当年是她的爷爷在这片卖菜, 后来才扎根此地。
近些年, 村子外围早已拆迁,盖起了高楼大厦。唯有村子里还保持着老旧的风味,有老一辈的人养鸡养鸭、种地耕培,和这座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谢宝南家的小卖部就开在村口。黄敏知道她今天回来,早早关店回家做饭去了。
“囡囡放寒假回来啦!”
“邓奶奶好!回来了。”
谢宝南穿过村子时, 一路上都有相熟的邻居和她打招呼。这里,还保持着最原始的邻里关系。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那些天, 谢宝南有时陪着黄敏采购年货, 有时看店,有时会推着谢振淮在村子里散步。
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她喜欢这种宁静而温暖的日子。
大年三十上午, 谢宝南和父亲一起去墓园看母亲钟琴。
黄敏很贴心, 提前准备了许多吃的、喝的, 还有小雏菊,让他们带过去。她知道钟琴在谢宝南和谢振淮心里的地位,所以从来不会要求跟去,只为让这对父女和钟琴有独处的时间。
每年的最后一天,祭奠亲人一直是临桑的传统。
天气尚好, 墓园里时时能看见祭奠的人。顺着石阶向上,规整的墓碑向两侧延展开来。石阶旁有无障碍通道,谢宝南推着父亲缓缓上行。
距钟琴去世已经十来年了,死亡让样貌定格,墓碑上的她依旧还是当年的模样。
谢振淮絮絮叨叨地说着谢宝南的近况,说她考上了大学,说她得了学校演讲比赛的二等奖,说她长成了一个好孩子……
谢宝南摆上小雏菊和母亲爱吃的绿豆糕。
再想起母亲,她心里的痛苦已经淡化了许多。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母亲没能够亲眼见到这一切。
从墓园下来时,谢宝南远远见到了一行人。
几名黑色衣服的保镖围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山上下来。大部分是陌生的面孔,谢宝南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陈邺,后面似乎还有他的弟弟和爷爷。
谢宝南想起来,墓园的后山有一片祖屋,是和这片墓园同时期建的。那片祖屋里,有陈家的一份,陈家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祖屋祭祖。
她目光追随着陈邺,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父亲在轮椅上转头,问:“小宝,在看什么?”
谢宝南回过神,笑笑:“没什么。”
陈家一行人确实是来祭祖的。
那祖屋里,供奉的不仅是陈家祖先,还有陈邺的父亲和继母。
父亲陈铭在陈邺二十二岁那年去世。
彼时陈邺正在剑桥医科读研究生,即将毕业直升读博。
那天他正在医院实习,跟着主治医生在手术室里打下手。一场手术结束时,跟了爷爷几十年的平叔忽然打电话过来,告诉他父亲和继母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来不及脱身上的白大褂,他拿了护照直奔机场。
飞机上,他反复回想着平叔的话,却是不敢相信。这或许是个笑话,或许是人弄错了。
直到他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见到被白布蒙着的尸体,以及哭成泪人的弟弟和面色悲痛的爷爷。
那个从前对他严厉至极的父亲,那个让他早早逃离家庭的父亲,从此以后,化成冰凉的尸骨。
年幼的弟弟看着他,声泪俱下地问:“大哥,怎么办?”
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冷静地操办了父亲和继母的后事。
所有人都说他冷血无情,连父亲走了都不难过。
甚至连爷爷都说:“阿文,你爸爸他已经走了,你还不原谅他吗?”
该原谅吗?
五岁那年,他因为写错一个字,父亲便不准他吃晚饭。
父亲说,这世上没有试错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
七岁那年,他被水果刀划破了手指,嚎啕大哭,父亲罚他抄写英语单词到凌晨两点。
父亲说,男人不允许掉眼泪,哪怕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十岁那年,他偶尔一回发挥失常,期末只拿了第二名,父亲让他在天寒地冻的室外,罚站四个小时。
父亲说,做不了第一的,都是废物,哪怕第二名只比第一名少0.5分。
十二岁那年,他发烧到三十九度,父亲依然坚持让他去上学。
父亲说,陈家的男人,不能这么娇气,哪怕他已经烧得头晕眼花。
十六那年,他不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读商科,擅自申请了剑桥的医学专业。
父亲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在他成长的那些年,一直身处这样的高压下,他已经很久没见父亲对他笑过了。
那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只有逢年过节,回老宅看看爷爷,却是再也没回过那个从小长大的家。
父亲火化那天,陈邺回到家。
这个家他很多年没回来了,卧房还是当年他离开时的模样,床头摆放着他和父亲的合影。是十岁生日那年,父亲带他出海钓鱼。
弟弟告诉他,他走后,父亲常常独自坐在这个房间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天晚上,陈邺开了一杯威士忌,沉默地喝着酒。明明是夏夜,酒却这样凉。
他转头看着自己当年和父亲的合照,冷冷道:“你不是不满意我吗?你回来骂我、打我。不告而别,算什么男人!”
滚烫的泪在脸上蜿蜒,那是他头一回为父亲掉眼泪。
太矛盾的心情,他怨恨父亲,却又无可奈何地思念父亲。
这些年,父亲欠他的温柔与陪伴,终是再没有机会补偿了。
葬礼第二天,爷爷敲开他的门,直白地阐明了嘉汇的现状——内里暗流涌动,外部虎视眈眈。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爷爷希望他回来接管嘉汇。
陈邺知道爷爷说的是实情。
就在前一天的葬礼上,他分明听到有人说:“陈家的人啊,不成气候的。现如今,一个老糊涂,一个一心学医,对商业一窍不通,还有一个是没长毛的孩子。以后,嘉汇就是你们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