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天周六,田语一早就去了余淑媛那里。
余淑媛自从那次住院被田语吓到了之后,不敢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天天在家门口的公园里跟着人跳广场舞,还跟着田语她小姨一起报了两个老年大学的班,跟着学习国画和钢琴,终于不再天天惦记着逝去的丈夫了。
一进家门,田语就听见客厅里传来《茉莉花》的钢琴声,她靠在门厅的柜子上,看着余淑媛的身体随着旋律节奏起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三年多了,余淑媛终于有了从那场祸事中走出来的迹象。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女儿,余淑媛原本还算顺畅的旋律顿时磕磕绊绊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弹完,她懊恼地站了起来:“不好听吧?哎,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记了前面的就忘了后面的。”
田语开心地跑过去抱了抱她:“妈,很好了,真好听。”
“我自己练的时候也觉得不错,”余淑媛喜滋滋的,“你爸最喜欢这首歌了,以后我天天弹给他听,看他听腻不。”
田语抱着她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稍稍松了一口气。
和以前提起田成善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悲伤相比,此刻的余淑媛并没有什么异样,嘴角的笑容也不是硬挤出来的,让人看着心情愉悦。
“你弹的肯定听不腻,”田语调侃,“听腻了也不敢说出来。”
“你这孩子,就知道取笑你爸妈,”余淑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关切地问,“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田语心里有点歉疚,作为独养女儿,她陪伴余淑媛的时间并不多,这半年尤其少,希望等忙过这一阵后可以陪余淑媛出去走走。“忙得差不多了,昨天我拍了很多桃花源镇的视频和照片,给你看看。”
母女俩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手机相册来,快要结顶的楼盘、湛蓝的海水和绵白的沙滩、迎面而来的海浪……小镇的海景美不胜收。
“我们的别墅就在这里,”田语指着她拍的小山包,兴致勃勃地道,“到时候我们买一架三角钢琴,你天天弹。”
“谁要跟你们,”余淑媛假意嫌弃,“你们小两口自己住,我可喜欢一个人自在。”
田语嘴角的笑容一僵,旋即轻描淡写地暗示:“妈,程慕允他应该不会去那里住。”
“啊?”余淑媛很诧异,又好像恍然大悟回过神来,“他工作忙,住那里太浪费时间了,不去就不去,你别生他的气。”
田语心里暗暗叫苦。
和程慕允分开,最大的阻碍就是余淑媛和她的公婆,看起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只能先斩后奏和程慕允协商好再向他们公开。
“妈,你天天让我不要生他的气,爸以前有像他那样让你生气吗?”她轻哼了一声,“我也想有个爸一样的老公疼着我,没什么错吧?”
“没错,当然没错,我家宝贝女儿当然要人当宝贝一样的捧在手心,过几年慕允的事业稳定了就会空下来的,你再等等他。再说了,慕允平常不是对你挺好的,还送你满屋子的鲜花赔罪,你爸都没这么浪漫呢,”余淑媛回想了片刻,笑了起来,“他也有惹我生气的时候,都背着你不让你知道呢。”
在田语的印象中,父母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确没怎么红过脸,唯一一次吵架就是那次周子颐登门,闹翻后余淑媛责怪田成善太强势,田成善责怪余淑媛心软要害了女儿,两人各自生了好几天闷气。
“那要是我和程慕允吵架了,你帮谁?”田语试探着问。
“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关起门来吵吵就好了,怎么还拉长辈做帮手的?”余淑媛乐了。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余淑媛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性格温柔,待人真诚,有时候宁可自己委屈一下也要求个好人缘,田语和程慕允吵架的话,她肯定会劝女儿在先。
田语也不在意:“好吧,我就知道你偏帮程慕允。”
余淑媛忽然紧张了起来:“你们俩真吵架了?”
“没有,”田语笑了笑,“我怕麻烦,懒得吵。”
余淑媛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握住了女儿的手,郑重地道:“小语,虽然我平常一直让你不要任性,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无理取闹的,要是慕允他真的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妈当然帮你,帮你一起骂他,你是我们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怎么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田语呆了片刻,猝然抱住了余淑媛,把脸埋在了她的肩膀上,闷声道:“那可说好了,你不许耍赖。”
“哎,这么大的人怎么还撒起娇来了,”余淑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快起来。”
田语忍不住反驳:“一百岁了我也还是你女儿,怎么就不能撒娇了?”
“对了,”余淑媛想了起来,“今天好像是你们俩结婚三周年的日子,你和慕允不出去庆祝一下吗?”
“去的,”田语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他在北州出差,得看他回不回来,要么今晚,要么明晚。”
和程慕允的婚礼就在田成善的热孝期结束的前一天,所以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她都不会忘记,今年也不例外。当然,程慕允是不会记得的,都是他的特助苏航准时致电给她,送上一份纪念日礼物和问候。
但这一次她打算约程慕允一起吃个饭,好好谈一谈。
两个人的婚姻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如果可以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友好结束,那也不失为一个圆满。
陪余淑媛吃完午饭,她就借口加班出了门,到了办公室后刚要给程慕允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安州,手机铃声率先响起,是苏航打来的。
“程太太,今晚程总在丽珵大酒店的总统套房安排了纪念日晚餐,需要我过来接你吗?”苏航客气地问。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苏航安排的纪念日,不过至少比前两年进步了一点,本尊打算亲自出现了。
田语淡淡地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好,晚上六点半,”苏航的声音有点小雀跃,不放心地叮嘱道,“程总为了今天的晚餐花了不少心思,你一定要准时到啊。”
苏航这个特助越来越老练纯熟了,替程慕允找补的谎话一套接着一套,谁信程慕允会为了一顿晚餐绞尽脑汁?结婚纪念日是哪一天还是苏航看了行程日历提醒的吧。
挂了电话,田语深怕自己忘了,定了个六点的闹钟。
正在北州机场候机楼的苏航连打了三个喷嚏,赶紧用纸巾捂住了口鼻,尴尬地给自己找补:“没感冒啊,谁在背后说我小话?”
“前女友吧。”程慕允随口插了一刀。
苏航连连摇头:“不会,我和前女友友好分手的,再见还是朋友。”
程慕允不说话了,低头滑动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见苏航还是没有和他汇报的意思,忍不住提醒:“小语她有没有问起我?”
苏航下意识地回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
程慕允一脸淡然地“哦”了一声。
苏航放下心来,去贵宾厅的自助台取下午茶去了,程慕允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左手却不停地转动着右手食指上的素戒,心里有点窝火。
很好,他的太太真的是要翻了天了。
出差这么多天,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打来,还连他发过去安慰的消息都装着没看到,理都不理他。
这还是贤妻良母吗?
算了算了,和自己老婆计较什么?肯定是昨晚碰到骆禾瑶吃醋太厉害了,所以才对他不理不睬,郑淮昨天晚上不是还汇报了一通,说田语提早离场了,应该就是心里醋翻天了吧。
等回去以后两个人在套房里享用一顿精心准备的浪漫晚餐,再在屋顶花园看着星空闻着花香卿卿我我一下,这陈年旧醋肯定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两年他忙于工作都是让苏航代劳送上礼物,今年在苏航的提醒下,终于没有错过这个日子,早上他特意让苏航联系了丽珵大酒店的私人管家,预定了顶楼的总统套房和星光晚餐,又在北州买了一条最新款的私人订制钻石项链,田语看到这些,肯定开心,会不会为此主动献上一个热辣的吻呢?
程慕允越想越心热,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直飞安州,和田语一起度过这特殊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两个半小时的旅途分外漫长,程慕允只好又把手机里的小视频看了十几二十遍,快把每一帧都背熟了。
到了安州,刚好碰到晚高峰开始,开到丽珵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私人管家早就在酒店大堂等着了,一路把他引到了屋顶花园,进门的左手边是一面巨大的花墙,各种各样的配花中间是粉色朱丽叶玫瑰的心形拼图;厨师们已经一字排开等在了餐桌旁,中间是白色的纱帐小屋,屋顶的清风徐徐吹过,纱帐轻舞,中间坐着的田语时隐时现。
程慕允看了看时间,还好,只晚了五分钟。
他几步走到了田语面前,矜持地环顾四周:“怎么样,今天的安排还满意吗?”
田语显然有点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道:“挺漂亮的,谢谢。”
晚餐的规格当然也是最高级别的,顶级的黑松露和鱼子酱、来自澳洲的龙虾和阿拉斯加的帝王蟹、还有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厨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纱帐四周的烛火亮起,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和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让人如坠梦中。
甜点和红茶上来了,这顿晚餐接近尾声,程慕允十分满意,从包里取出了准备好的礼品盒推了过去:“送你的纪念日的礼物,打开看看,喜欢吗?”
田语看着盒面上那个大大的、耀眼的LOGO,一动不动。
星光虽美,但终究夜晚会被白昼取代;梦幻虽好,但梦终究会清醒。
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
她抬起眼来,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被冷静取代:“程慕允,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程慕允不明所以:“不先看看礼物?”
田语示意旁边的服务生和厨师先离开,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安静了下来。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想已经不需要了。”她将礼品盒反推了回去,语声平静,“程慕允,我们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
**本章正分留言15字以上的都发红包一个,欢庆程总被离婚(程慕允:滚呐
第36章
五十六层的高空忽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整个城市的缤纷色彩在这一瞬间褪去,成了一副没有颜色的图案。
程慕允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田语重复了一遍,“既然我们彼此都不相爱,尝试了三年也没办法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重新去寻找自己的感情归宿。”
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声响起,程慕允闭了闭眼。
一定是幻觉吧,一路又是飞机又是堵车地赶回来,太累了出现了幻听和幻象。
再睁开眼,眼前一切如旧,粉色的心形玫瑰花墙和浪漫旖旎的纱帐,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和没有打开的纪念日礼物,前者和后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在嘲笑他平生第一次精心安排的约会。
“我觉得我们很恩爱,”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尤其是这几个月,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亲密,我完全不明白你提离婚的理由。”
田语哑然失笑:“你觉得我们很亲密?是因为我们接吻□□了吗?是因为你给我送了鲜花和手表,还有这一顿浪漫的纪念日晚餐吗?程慕允,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你说。”程慕允揉了揉太阳穴,忍耐着问。
“我想要和你安安静静地分开,”田语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一开始联姻的决定就是个错误,桃花源镇的投资巨大,但不应该用我们的婚姻来背书。坦白说吧,我原本想着等你们二期投资款进来以后再提离婚的事情,但现在我觉得桃花源镇应该有足够的实力让骋风集团遵守合同的约定。”
“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及时把投资款打进来吗?”程慕允恍然大悟,“我早就说要打给你了,是你坚持要等楼盘结顶……”
“不是钱的问题,”田语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鸡同鸭讲,她就不该对和程慕允沟通抱有希望,“总而言之,我就是想和你离婚。其实这三年,我们俩和离婚也没差多少了。这几个月的亲密,是你迫于爸妈的压力吧?我能理解。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俩先协议离婚,婚前财产本来就是公证过的,大家都不会有异议。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们俩的名字,我住惯了,要么就留给我,另外一套你公司边上的婚后房给你,其他的首饰、古董你看着办,爸妈那里能瞒就先瞒着,给两个月的时间我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田语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清冷动听,仿佛珠落玉盘,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今天的珍珠淬了一层冰,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程慕允漠然听了片刻,心脏忽然一阵刺痛。
显而易见,田语提出离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并思虑周到,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