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良盯着这一桌子的菜,手握酒杯,竟然不合时宜的发起呆来。
心口像是被注入了一泉温度适宜的暖水,在蒸腾的水汽中,什么坚硬的冰凉的东西逐渐开始被侵占,被融化。
他都多久,没有这样快乐的吃过一顿年夜饭了?
那个让人窒息的路家,每一天都在不分时节的争吵,方雨心在的时候,饭桌上是她数落家人不争气的声音,方雨心走了的一段时间里,空荡荡的桌面只有路文良和路功两个人,等到赵春秀进门了,属于路文良的那一块地方,被逐渐的蚕食,越来越稀少。
鼻腔有些暖,喉咙有些酸,路文良摩擦着手中有暗暗花纹的小酒杯,眼神毫无遮挡,满是温柔。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调皮的微笑:“祝酒词呢?我们就这样干巴巴的喝吗?”
唐开瀚盯住他的脸,眼神如出一辙的毫无防备,也站了起来,遥遥的将酒杯聚到胸前。
“敬我们的相遇?”
路文良神情淡下来一些,眼神中似有淡淡的水光。
片刻过后,他伸出手,酒杯轻轻的和唐开瀚举在半空的酒杯碰了一下。
他笑了笑,语气很轻快的说:“敬我们的相遇。”
唐瑞安握着筷子吃的头都不抬,抬头一看这边的动静,立马也站了起来,他握着酒杯迅速的朝着中间一撞——
——差不多有半杯酒都洒到了下面的菜里。
他却浑然不觉,笑得一嘴白牙都露了出来,高声笑道:“敬我们的相遇!!!”
路文良笑了起来,唐开瀚的表情也十分松快。
他们纷纷抬起头浅酌了一口杯中的美酒。
空气中的视线,似有若无的交汇了一瞬。
44第四十四章
年节过后很快就预备开学。
路文良和唐瑞安在寒假临界点的两天之前终于赶完了作业,抱着厚厚的试题卷去报名上缴,拎着比前一年更加沉重的课本,饶是路文良两辈子的心智,都不由得沮丧了起来。
唐开瀚也终于失去了年假时的悠闲,新年伊始,新市长马振马先生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和之前傲慢的拒绝了众人的求见时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作对比,如今的他可以说是落魄的连狗都不理会了。
马市长在底下人孝敬给他的海川市超豪华别墅区里抱着二奶吃年夜饭,可后餐的红烧鱼还没有上桌,反贪局的公务员们就先一步到了。
在他落网之后,海川市新上任被提拔的几个骨干也纷纷落马,连带着临近的两个城市的高层干部们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和他的亲信们被迅速的控制了,从他家的书房隔层里搜出来一个笔记本,上面详细的纪录了上任海川市短短月余期间各方面呈上来的孝敬。
与此同时,远在帝都的一位姓马的常委会委员也因为高龄不幸逝世。
这两件事情当中是否有关联,那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了。
唐开瀚在听到消息的那瞬间几乎呆若木鸡。
和马振一并落网的可不仅仅是他的拥趸,在他上任期间给他送过大面额的进贡的海川企业也都纷纷被开始调查,从企业资金到税务和上溯机关,一样一样都仔细的被排查下来。唐开瀚当初也曾拿着二十万打算和马振见上一面探探虚实,然而却因为和上任领导关系太亲密而被马振排斥,到现在一看,反倒是因祸得福的好事情。
这种细密地毯式的筛查,对现如今要低调做人的唐开瀚是致命的!
他无比的感激路文良曾经告诫他的那几句话,也再不去好奇路文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了,从认识到现在,路文良为他提供了多少得以便利的建议?
然而马振的落马代表者新一代的胜利者即将上位,唐开瀚提前接到了老市长姚崇明的电话,约他到天津去吃一顿饭,赶个场子。
唐开瀚当天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海川。
……
……
没有过好这个年节的可不止被双规的新市长马振,路功一家人也同样是愁云满面的数着日子等开春。
赵王八在病床上躺着,验了伤报了案之后更加有恃无恐的嚣张起来。他的刀伤虽然划得厉害,可也恢复的快,没过多久不看不出大碍了,但他就是不歇火的要闹腾,明明可以出院了,偏要住在病房里,一天八顿的要吃补品吃水果,什么贵吃什么,蛇果一口气啃两三个,香蕉梨子却看都不看一眼,每天要护士用轮椅推他去楼下晒太阳,稍一轻忽就是大吵大闹。
路功头发都愁白了,赵春秀被派出所拘留着,案件在看赵王八的态度抉择是否要开庭审理,路德良也被叫去了解了两次情况,每次回来都吓得半夜半夜睡不着。
老婆儿子都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路功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不着急,但赵王八每一听他说话就冷笑连连,丝毫没有要善了的意思。
如是过了段时间,赵春秀的爹妈也听说了事情,从乡里赶到了县城。
赵父完全不讲道理,见面先是狠狠的削了一顿女婿,赵母平时虽然会和赵春秀吵嘴,但关键时刻还是心疼女儿,从得知了赵春秀被收押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哭喊自己命苦,两天不见眼睛肿的像两颗硕大的核桃。
路功行色匆匆的越过斑马线朝着医院赶,手上拎着一袋赵王八点名要吃的山竹,那价格贵的路功肉都在生疼,他紧皱眉头,咬着牙迅速走着,脑子里又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刚和赵春秀见面的场景。
赵春秀还没有被定案,拘留期间塞点钱还是能见面的,几天不见,赵春秀迅速的瘦了下去,皮包骨头的模样吓人的很。
她一见面就哭个不停,边掉眼泪边打嗝,鼻涕就蹭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上。
“外头咋样了?”
路功拧眉盯着她:“德良被吓着了,这两天睡不着也吃不香,你哥那老王八蛋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你爹在一边帮腔,你说怎么样?”
赵春秀哆嗦着嘴唇哭都没了眼泪,她真是鬼迷心窍了,当时就跟被人打懵了似地抢过刀就扎上去了,要是放在现在,那简直是给她个胆子她都不敢去干的。
那时候肯定是中邪了啊!!!
赵春秀此刻无法摸清楚赵王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见自己现在身处险境,丈夫神情疲惫,儿子天天担惊受怕,满心的痛楚就跟钢针似地一根根扎入胸口!
她握着路功双手哭了好久,直到探视时间结束,被人带走,才好歹停下眼泪,却也是一步三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