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罗子庚走过来,定睛一看,眼神冷了下来,真是冤家路窄,对方竟然还是当初碰瓷赖自己的那个冯六。
孔义抱着他的宝刀,大咧咧站在摊前,嚷嚷,“你拿一个民国的垃圾骗人家老爷爷,也不怕伤天害理?”
“混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规矩,小兄弟,你坏我生意,这是哪儿都说不通的理!”冯六恼得几乎想抽死眼前这人,古玩行里凭眼力吃饭,刚才那老头自己打眼,把一件民国大碗认成永乐官窑,眼力不过关,自己活该交学费,可眼前这小子竟然横插一杠子,一通胡搅蛮缠,把那老头给弄走了。
罗子庚低声道,“六哥,这是我朋友,有话好好说。”
冯六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小子,街面上摆地摊的人,记忆力都是一等一的好,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跟罗子庚结下的梁子,当初他欺负罗子庚是个菜鸟,打算狮子大张口讹他一笔,没想到后来被孔信出面摆平,这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当即就冷哼一声,“罗少,你跟着孔老板在外面就算横着走我也不管,但来到我的摊子上,就得按照我的规矩行事,这个小兄弟坏了我的生意,他就得原价赔偿,否则,别怪我冯六爷不客气!”
“六哥好大的威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孔信叼着烟从人群中走出来,低头斜睨,“一个民国大碗?罗子庚,给六哥五百块钱,我们赔他。”
冯六一看孔信到了,心里瞬间哇凉,他本来想讹这两个愣头青几万块,可是如果孔信力保,那钱肯定得打水漂,大家都在古玩街上混饭吃,孔信是个多狠的角儿他也了解,真惹急了,他能跟自己往死里磕。
强撑着道,“孔老板,闲事莫管。”
“闲事?”孔信二指夹烟弹弹烟灰,手臂担在孔义的肩上,悠闲道,“六哥教教我,亲弟弟的事情算什么闲事?”
冯六傻了,打死他都想不到这个一脸烧包像的纨绔子弟竟然是孔家二少爷,这会儿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他之所以会卖孔信的面子,不全是因为这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孔家,古今阁是一个百年老招牌,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醇厚古韵,也是十年浩劫之后首先恢复元气的老字号之一,收藏家们认识他冯六的不多,和古今阁有往来的却不少。
“原来是二少爷,”冯六扯出一个假笑,凉凉道,“老六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认栽,今天这事儿,不论在理不在理,老六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咱们一张纸掀过去,怎么样?”
古玩行里的规矩,别人问价的时候不能插嘴,孔义不懂规矩坏了冯六的生意,这事情他们理亏,孔信点头,“是六哥卖我面子,我心里知道。”
“别!千万别这么说,”冯六制止他,对天拱一拱手,哑声怪笑,“老六我今天卖的是当年孔老爷子的面子!”
孔信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六哥既然还记得我爷爷,那自然也别忘了开门行商‘诚’字当头,省得坏了我们行的名声!”
说完,凌厉的目光从罗子庚脸上滑过,狠狠落在孔义的脸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哥,你等等我……”孔义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这个哥哥,来不及对冯六耍威风,忙抱上他的乾隆宝刀,小碎步追上去。
罗子庚无奈,跟着回到古今阁,看到孔义屁颠颠的身影在里间门口一闪消失在门内,知道孔信是要进小黑屋使劲扎一扎孔义了,遂将鸡汁汤包交给店里的伙计,让他去加热。
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孔信一声暴喝,“罗子庚,滚进来!”
伙计幸灾乐祸地看他。
罗子庚硬着头皮咧开一个讪笑,丢下杯子,老实地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孔信直直一脚蹬过去,孔义立刻就跟个大土豆似的叽里咕噜满地乱滚。
“你就作死吧!早晚撞到狠角色手里,扒了你这身人皮都是轻的!”孔信怒道,转过身,看到罗子庚,凉凉道,“你够屌啊,肚子里有货了是吧,你不是当初那被人碰瓷的烧包了是吧,敢和这个二百五去鬼市,你他妈是母牛下不出崽儿,牛逼坏了啊!”
罗子庚皱了皱眉头,“孔哥,我并不知道阿义不懂规矩。”
“规矩?那规矩是错的!”孔义爬起来,嚷嚷,“凭什么交易的时候不允许其他人看啊,那冯六他欺骗人家老爷爷……”
“你给我闭嘴!”孔信指着他的鼻子,压低声音威胁,“再他妈啰嗦一句,我立马把你打包丢回美国去,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
孔义猛地闭嘴,手指在嘴唇上拉了个拉锁,脑袋点成了个磕头虫。
“我现在不追究你们和冯六子的恩怨,我们就说去鬼市的事儿,”孔信对罗子庚道,“我一直不让你去鬼市,你还挺怨我的是吧。”
罗子庚摇头,“没有。”
“知道鬼市是什么地方?鬼市他妈的为什么叫鬼市你知不知道?”
罗子庚低声道,“我知道鬼市危险,但是我心里有数,孔哥,我没吃亏。”
“你有个屁数!”孔信捏起茶壶喝了一口,平复了下失控的情绪,“鬼市里那些东西,百分之八十是赝品,剩下的有百分之一是流传有序的就不错了,还有更多的,是!赃!物!”
孔义滚过来,蹲在孔信的脚边,插嘴,“没那么严重吧?哪来那么多赃物?”
孔信凌厉一眼扫过来,孔义立马双手捂嘴,大眼睛裹了一包泪表明楚楚可怜。
“你知道一次失窃会损失多少?盗掘一座古墓得挖出来多少?一艘沉船出水得捞出来多少?这些新坑货上不了拍卖会进不了古玩市场,最后会有多少出现在鬼市上?”孔信厉声道,“万一你惹到这些亡命徒,能不能完整地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罗子庚沉默半天,叹一声气,“孔哥,我知道错了,这次确实是我和阿义考虑不周,我们冒失了。”
孔信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再说话,面对着孔义,他可以连打带踹,面对罗子庚,却不能这样粗暴,一方面因为他是温知君的表弟,另一方面,他对罗子庚有种莫名其妙的疼惜,不管心里多恼火,却根本粗暴不起来。
孔义蹲在地上,瞪着俩傻眼睛对罗子庚使劲瞅,双眼发射脑电波。
罗子庚被他看毛了,瞪回去:你看什么?
孔义拼命往孔信身上打眼色:快给我说两句好话!我多冤啊,我比窦娥都冤……
罗子庚面无表情:你还是去死吧。
孔义大怒: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小贱人!!!
“够了!”孔信粗声粗气,抬脚把孔义蹬翻,“你们俩眉来眼去干什么?”
“哎哟啊疼啊!”孔义满地打滚哀嚎,“哥你只疼子庚不疼我了,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你皮糙肉厚的哪里招人疼?”孔信淡淡地瞥过去。
孔义立马蠕动过来,嬉皮笑脸,“我天真无邪,我活泼可爱,我国色天香。”
孔信被雷得浑身掉鸡皮疙瘩,“死吧你!”
罗子庚给他茶壶添了水,轻声道,“孔哥,别气坏身子。”
“我没那么容易坏,”孔信横他一眼,“你们俩买什么东西了?拿出来我看看。”
“我买了块玉璧,”罗子庚从包中掏出来,“感觉像西汉的,雕工古朴大气,还有点黑色沁斑。”
孔信双手捧起玉璧,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罗子庚适时地递上手电筒,孔信打开,仔细看玉璧的纹理,半天之后,嗯了一声,“确实像是有黑色沁斑。”
罗子庚心头一动,“东西不对?”
“……怎么说呢,”孔信淡淡道,“这玩意儿看着挺老,只是……这样吧,”他踢了踢孔义,“去打盆开水过来。”
孔义眼神在他们俩之间一转,明白罗子庚这是要倒霉了,于是立马乖顺地转身去打开水。
孔信手里摸着玉璧,“他看上去是一块西汉的蒲纹璧,小子,思春了?”
“!!!”罗子庚猛地抬眼看向他,抿紧嘴唇,不知道这人抽了什么风。
孔信笑眯眯地用眼角瞟他,“蒲纹璧在当时有大用处,是男方向女方家中纳采时用的,你说,你还不是思春了?”
罗子庚:“……”
“什么?什么?”孔义夹着脸盆拎着开水瓶兴冲冲奔过来,“我刚才好像听到说什么思春。”
“你听错了!!!”罗子庚恼怒。
孔信将玉璧放进脸盆中,拎着水壶缓缓倒了下去,悠闲道,“来,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先给你的宝贝洗个白白……”
“……”罗子庚极度不爽,他已经出离郁闷了好不好,天还没亮就被孔义拖出被窝,昏头障脑地陪他逛鬼市,头脑发热买个垃圾,回来还得挨一顿冷嘲热讽,这样的生活真是够了!
几分钟过去,孔义指着脸盆大叫,“哎哟我日他爷爷个腿哎……子庚你的玉璧怎么变成面皮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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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机智的洛哥哥】和【为什么呢?】丢的地雷,我会加油写的,MUA~~
☆、15·二少风流债
罗子庚心底一片冰凉,盯着盆子中半融未融的玉璧,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涌上心头,喃喃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孔信伸着一根修长手指抄抄那片儿此刻变得软趴趴的玉璧,“这是最低级的骗术,将玉石废料粉碎,掺上不饱和树脂,或者直接用日本胶,这样的东西放在30倍的显微镜下一看就见分晓,它做得再精细,还是会有气泡,按理说,这样程度的仿品,”他挑起眼角玩味地看过去,咧嘴一笑,“根本骗不到你。”
罗子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鬼市那昏暗的小灯泡下,根本看不出个子丑寅卯,那时候就算用萝卜干系根红线,他说不定也能给认成千年老人参。
“打眼了吧,”孔义拍拍罗子庚的肩膀,十分上道地说,“不过别往心里去,咱们捣腾古董的,谁没打过几回眼啊,就说我哥吧,别看他现在拽得二五八万,其实当年交的学费都能娶一个妓院的媳妇儿了。”
“闭嘴!”孔信暴怒,“给我看看你又买了什么垃圾。”
孔义万分委屈,“怎么能说是垃圾呢,哥,你真是太粗鲁了,”说着小心翼翼地请出自己那把乾隆宝刀,交到孔信手里,“哎,你别给我摔了,轻拿轻放,国宝呢,值四千多万……”
“做梦吧你,”孔信剥开外面包裹的报纸,露出里面的古刀,脸色突然变得很精彩,食指在刀鞘上弹了一下,嘿嘿两声笑了。
“你!笑!了!!!”孔义一蹦三尺高,兴奋大叫,“是真品对不对?我捡大漏了对不对?十万换四千万,哎哟喂啊,这可是乾隆宝刀,流传在外唯二的一把,哥,你看这刀柄,正宗的和田白玉,多温润油泽,玉质不比你的羊脂寿星差,还有这云龙纹、金银饰,妥妥的帝王风范……”
“罗子庚,”孔信哼一声,噌的拔刀,“刀身上刻了什么字,你读给我听听,哥哥我老眼昏花,有点看不清了。”
罗子庚意味深长地看了孔义一眼,盯着黑色刀身上阴刻的一行简体小字,轻声,“以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话音未落,就见孔信一跃而起,猛地丢掉刀鞘,双手握刀,直直对着孔义劈了下去。
“你疯啦!!!”孔义一骨碌滚远,屁滚尿流爬起来就狂奔,大叫,“孔信你吃错药啦?我是你弟弟!你亲弟弟啊!!!”
“砍的就是你!废物!畜生!垃圾!你大爷的!”孔信紧追不舍。
孔义双眼飙泪,“我大爷是你爸啊!”
“我劈死你!”
孔信一刀劈下去,孔义竭尽全力往门外一蹦,脚尖搬到板凳,高大的身体一个熊扑,轰轰烈烈趴在门口,大哭,“好疼……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美国!!!”
“你……”一个清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回来了?”
孔义茫然抬头,看到一个高瘦的青年站在店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漂亮的眸子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交加。
“怎么搞成这样?”那人快步走过来,弯腰伸出手,羞涩地一笑,“十年没见,你就这样欢迎我?”
孔义盯着眼前的手,五指修长,掌心却有着格格不入的粗糙老茧,他木然伸手,握住这双手站起来,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心尖尖爬上一种诡异的酥麻感。
“那个……”他舔舔嘴唇,真诚地问,“你谁啊?”
眼前这人倏地一颤,笑容僵住,紧接着支离破碎,愣了半秒,渐渐回归平静,他轻吁一口气,放开他的手,淡淡道,“抱歉,我刚刚认错了。”
“哎?”孔义指着自己的脸,“我这么清纯脱俗的长相你都能认错?那人得多帅啊……”
“他是挺帅的,”那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店外走。
孔义追出去,“比我还帅不?”
那人头也不回,挥了挥手,瘦削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古玩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孔信拎着茶壶慢慢踱出来,“怎么回事?”
伙计立刻凑上来,眉飞色舞地将刚才一幕用生动的语气和丰富的肢体语言复述了一遍,然后询问老板是不是忘了还有一盘备受冷落的鸡汁汤包。
“哦,我饿死了,快拿来,”孔信心情大好,哈哈哈地大笑,指着孔义骂道,“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惹的风流债?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长兄为父,今日我就做主,把你嫁给那人当个娈童,择日成婚。”
“滚!”孔义垂头丧气地回来,坐在旁边,捏起一只汤包塞进嘴里,闷声,“我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孔信惊讶,“还真是风流债?”
“不、不会吧?”孔义花容失色,“我每次都有善后……”
“作孽呀,”孔信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孔义一口一个吞着包子,默默腹诽:论作孽谁比得上你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