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泳池中的白堂,轻松自在地使用着蝶泳,如同真正的海豚一般,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相比起阮向远的连滚带爬狗刨,四号楼的王权者一起一伏之间,优雅得要命,这让人不由得心生“这他妈的才叫游泳”的感慨……阮向远掐指一算,距离白堂出现到他离开直接来到泳池,似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个号称是智慧型的王权者,就这样保持优雅的姿态,孜孜不倦地在泳池里泡了一个小时?
你他妈在逗我!
阮向远震惊了,震惊得一时半会居然忘记了他五分钟前还打定主意从今以后看见白堂撒腿就跑的决心。
而白堂也看见了他——
在看见了阮向远的第一时间,四号楼的王权者也到达了阮向远这边的跳台,他终于没有像上次一样用职业游泳竞赛的姿势在水中完美的翻滚继续下一轮,他停了下来,趴在泳池边,干净晶莹的泳池水顺着这位其实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叔的脸颊一路流下——
滴答一声,滴入水池当中。
“……”
在这一刻,阮向远忽然明白雷伊克为什么把白堂当做宝贝。
“小狗,”四号楼的王权者抬起手,冲着阮向远的方向勾了勾,大叔笑眯眯地像个笑面佛似的和蔼可亲,“过来,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
妈的,小狗是在叫谁啊?
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给人家取这么可怕的代号真的好吗!!!
阮向远张张嘴,无奈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此时如果白堂大叔不是在叫他,目测就是在叫啊飘了,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手,指了指自己,满脸好奇地看着白堂依旧了呵呵地点了点头。
无声地在心中叹气,阮向远抬脚向他走去。
来到白堂面前,对方微笑着指了指阮向远旁边的那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这他妈能坐?
阮向远觉得,只要他心一软坐下,今晚他搞不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于是,赶紧屁滚尿流地摇了摇头,阮向远想了想后,非常机智地搬出了关于“马上就要到我们普通犯人宵禁的时间了”这样的理由作为双保险。
“我想说的很快就说完了,”就好像忘记了自己前一秒还满脸期待地让别人坐下,白堂叹息一声,趴在泳池边微微仰着头看着阮向远——
这让后者微微愣怔。
在阮向远的记忆里,雷切或者白雀那种人,似乎都不太喜欢用仰视的角度去看别人,从前阮向远觉得,这种行为非常龟毛且装逼,然而现在完全相反的行为出现在白堂身上的时候,他又矛盾地觉得神奇得要命——四号楼的王权者,真的是毫无架子可言。
“我听雷伊斯说,你想要当王权者。”
“…………”对方过于简单粗暴,这让阮向远涨红了脸,若不是看见此时此刻大叔脸上完全天然无害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对方是在挖苦他,于是他先是摇摇头,然后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把他这副矛盾的样子完全看在眼里,白堂连忙摆摆手:“我并没有说不可以,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
阮向远:“……”
你一个王权者跟别栋楼的七层楼犯人说什么抱歉啊。
“主要是之前听到雷伊斯抓着我们家雷伊克一直在抱怨,”面对阮向远露出的疑惑神情,很显然误会了他的疑惑点的四号楼王权者一边踩着水,一边自顾自地解释,“雷伊斯似乎对于你即将要对这个位置发起进攻这个决定非常不满。”
“没错。”阮向远一屁股在泳池边坐下来,盘起腿,苦笑道,“岂止是不满,他对我大吼大叫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就是气得爆血管——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
“其实我的看法跟雷伊斯大概是一样的。”
“哈?”阮向远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白堂,“什么?”
“倒不是说,小狗你这个人当王权者有什么不好……相反,我倒是觉得,相比起雷切,绥或者MT,你倒是更加像是和我是一类的人。”白堂自顾自地使用着他给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新取的外号,他摊摊手,毫不介意地说,“你跟雷切发脾气的时候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恩,当年我最开始爬到王权者的位置的时候,处境也没有比你好很多——什么狱警包庇啦,什么靠着屁股上位,难听的话更多——甚至是现在,我知道有些犯人依旧喜欢拿我跟雷伊克说事。”
阮向远:“……………………………………………………”
作为一个“隔壁楼”的“底层犯人”,阮向远不得不承认好好像还没做好准备要坐在这里跟“隔壁楼”的“王权者”掏心掏费扮演闺蜜,顺便还要彼此揭伤口交流一下各种血淋淋令人胆战心惊的心得——于是,当白堂就像是说着别人的事儿似的说着自己当年那些糟心事的时候,阮向远的脸一阵白一阵黑——
最后,他终于憋不住了,打断了白堂,黑发年轻人挠挠头,努力地照着王权者的思维逻辑顺着白堂说道:“你的意思是,绝翅馆里因为有你的存在了,所以才不需要重复类型的王权者——所以你们都认为,我不合适?”
沉默。
游泳池中,白堂抬着头看着阮向远。
这让后者觉得有点儿……小紧张。
他觉得对方会说“是”。
但是他又希望对方来一点儿不同的答案。
而白堂也没有辜负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还来不及尴尬一下,白堂就轻描淡写地用嗤笑化解了凝固的空气,完全不是嘲笑的样子,四号楼的王权者笑起来平易近人,他轻轻地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虽然你本身合适成为王权者,甚至我可以直接帮助你告诉你如何才能更加像样地成为一名王权者,但是这件事中,唯一的违和点是——”
阮向远:“?”
白堂的微笑微微收敛起来:“你和雷切走得太近了。”
阮向远脸上的表情一僵。
“绝翅馆里,没有任何规章制度规定了犯人的感情,这些都是很私人的东西,”白堂说,“但是很不幸地,绝翅馆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四栋楼,四位彼此独立的王权者,率领四部分完全不能也无法互相干涉彼此的犯人……自从这个世界级别的监狱建立到今天,这个规律从来没有人打破……”
在四号楼王权者平静的目光注视下,阮向远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猛地漏跳一拍——
尽管白堂的话还没有说完,猛然之间,阮向远却隐约地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对方即将要表达的意思……
关于绝翅馆内部的潜规则与生存体系问题,仿佛已经成为了狱警和馆长存在的唯一真正原因——四栋楼,必须永远保持在一个没有绝对优势和绝对劣势的环境下,每一任馆长的最重大责任,就是将新来的犯人根据力量或者智慧,完完全全平均分配到每一栋楼去。
这个环境不允许打破。
也不允许任何人妄想打破——
因为没有人知道,如果绝翅馆忽然从四部分变成了某栋楼完全占据统治地位,那么失去了平衡点的混乱环境之中,将会衍生多么可怕的各种事故。
最高权威王权者的争夺,楼层的势力,犯人与犯人之间关系的崩塌与重新建立——
那或许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人能断言那会是好的还是坏的——然而,对于现存于绝翅馆的这一批犯人来说,这样的改变,无意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要将整个地球的人类进行重新的大洗牌一般。
伊莱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样无定数的事情。
所以大家看上去都在反对。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阮向远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半年前,当他还是狗崽子的时候,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几乎就要跟着还是主人的雷切触碰到了这个临界点——当时,雷切抱着他,他们站在三号楼的高层,睥睨着整栋三号楼,因为没有一个真正像样的王权者,三号楼的犯人能做的,只是站在雷切的脚下,卑微得仿若尘埃仰视着他——
纵使那一刻,三号楼的犯人们胸腔中燃烧着被他楼王权者践踏的羞辱感,他们的双眼几乎都要喷溅出愤怒的火星,默默地述说他们的不甘心!
没有谁想被别的楼层踩在脚下。
那样的气氛紧绷到让当时身为狗崽子的阮向远都忍受不住,跑出来堂而皇之地搅混水——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个临界点面前的雷切却放弃了。
“……我还以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盯着白堂的双眼,阮向远忽然又对自己曾经肯定的事情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白堂,但是我也很肯定,曾经雷切确实差点儿做到了,但是他放弃了那个机会。”
“——如果不是放弃,只是等待一个更加好的时机呢?”
哗啦一声,中年男人撑着水池的边缘一跃而出,他并肩坐在阮向远的身边,拽过巨大的白色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淡淡地说:“如果当时的雷切只是觉得,他可以等待一个更加完美的机会完全吞噬掉日益衰落的三号楼,而当时,你所说的那个‘机会’,或许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个完全稳妥的选择。”
白堂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微微怔愣的黑发年轻人:“小狗,你就这么信任雷切?能当上王权者的,能是什么善茬?”
阮向远沉默。
“你这样看上去无条件信任雷切的行为不会让你那栋楼的犯人放心的,”白堂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现在的他们始终处于恐惧之中,包括伊莱,包括雷伊斯——他们大概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们的控制。”
“比如?”
“比如你的出现,以及你和雷切的那些……羁绊?”
羁绊。
阮向远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进入绝翅馆来的第一天,他从老神棍手中抽走的那张牌。
阮向远的笑容渐渐收敛,而后,缓缓地用肯定地语气道:“老神棍居然是你的人。”
白堂一愣,很显然有些惊讶阮向远的反应如此灵敏,想了想后,索性大方承认:“啊,不能完全算是,只不过,我的家族对他曾经有过恩罢了——不要这样看着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喜欢这么做。”
“你们在担心什么?”阮向远站了起来,他站在白堂的身边,就好像是加重语气一般,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因为绥一定是站在雷切那一边的,如果我当上了王权者,绝翅馆的所谓平衡就会完全以三比一的绝对优势倒向雷切那边——”
现在,他终于知道,周围人那些莫名其妙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
阮向远放轻了语气,他黑色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坐在地上沉默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四号楼王权者,几乎是用只有两人才可以听见的音量,轻而缓慢道:“你,伊莱,雷伊斯,你们在担心……在我当上三号楼的王权者之后,会跪在地上,将三号楼以最恭敬的态度,拱手献给雷切?”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堂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抓着浴巾的手微微使力,他转过头,就好像完全没有听懂身边黑发年轻人语气中的微怒,中年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反问阮向远:“你会吗?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答案。”
阮向远近距离地看着白堂,他面容表情平静,相比起一般的犯人面对王权者的那群人时的卑微或者明显的抵触情绪,不卑不亢,就好像此时此刻跟他坐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一名和他拥有同样地位的普通犯人,阮向软沉默良久,而后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啪啪两声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勾了勾唇角——
“还真说不好,”面对身边四号楼的王权者眼中闪烁的不明情绪,阮向远无动于衷地回答,“说不定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呢——‘如果雷切想要三号楼的话,为了讨好他,就干脆给他好了,或许这样他就会对我更加好一点’什么的,哈,还真他妈是开启了一片三观的新天地。”
话说到最后,黑发年轻人话语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嘲讽情绪。
然而,白堂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从对方的眉眼间来判断这些话的真假——那认真的表情和微笑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的黑发年轻人就是真的如此向往的肤浅之人,但是,当他说话的时候,言下嘲讽之意又无须置疑。
阮向远踩着宵禁的最后一道预备铃离开了,剩下白堂一个人坐在原地,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双眼看着黑发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当中——
直到一只手从他的手中将那块浴巾拿走。
脑袋上,重新被罩上了一块带着明显刚刚烘烤过暖意的新的干燥浴巾。
站在白堂身后的人一言不发,修长的双手用那块干净的浴巾轻柔地将中年大叔头发里的水迹一丝不苟地擦干,力度刚好,手法也足够娴熟——就好像他压根就经常这么做一般。
“……大叔,人都走了,还看?”
站在王权者身后,年轻的狱警声音淡淡的,鲜少出现过多情绪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微微垂下眼,只是低着头,仿佛完全一心一意地致力于用那块狱警将男人的头发擦干。
白堂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当对方柔软而温暖的指尖在浴巾的缝隙之间轻轻擦过他的耳廓,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身后人的手腕,却毫不意外地被轻轻拍开。
“不要乱动。”绝翅馆历史上最强的狱警雷伊克此时此刻却令人大跌眼镜,像个老妈子似的,微微蹙眉慢吞吞地说,“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看不到吗?你怎么可以偷偷自己跑来游泳,头发湿漉漉地坐在这里也不吹干。”
白堂微微眯起眼,露出平日里最习惯的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只不过,此时此刻从他瞳眸中透露地,确实真心实意的温和笑意:“雷伊克,这个时候你应该从一层楼开始点名准备宵禁了。”
而被叫道名字的狱警却充耳不闻,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话题:“这种天气就不要游泳了,不然腿又会旧疾复发,难道不会痛吗?……头发也要擦干再出去,感冒了还是要麻烦我照顾你。”
白堂完全不为对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问题生气——事实上,他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和雷伊克的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他只是依旧微笑着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雷伊克说明他的来意——
是的,互相了解就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用回头去看雷伊克的眼神或者表情,光凭着自己对他性格的了解,就知道狱警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事情要告诉他。
果然,雷伊克替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之后,狱警那平淡无起伏的嗓音不咸不淡地飘了过来——
“今天早上,新闻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恩?”白堂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雷伊克——不怪他有些惊讶,事实上,这个家伙很少跟他说外界的事情……换句话来说,绝翅馆这么残忍的环境,却被他俩当成了可以安安静静生活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所以当狱警主动提起外面的事情,多少还是让白堂觉得惊讶。
“昨天晚上,萧末被送进医院抢救,”雷伊克话语一顿,而后,借着淡淡地陈述,“因为安眠药服用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