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正在路边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通体乌黑的骏马撒开四蹄,马上的骑士挥动马鞭,行人纷纷走避,小栓子拽着廖祁庭往路边走,不想廖祁庭却踩上了一块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猛的一拽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了连串的嘶鸣,硬是停了下来。
“少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祁庭抬起头,马上的骑士也低头看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大氅,目光沉冷。
随后的骑兵聚拢上来,看着廖祁庭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廖祁庭苦笑,这算是飞来横祸?
楼逍一抱拳:“军务紧急,得罪!”
廖祁庭愣了一下,忙摇头,楼逍见廖祁庭并未受伤,不再多言,一挥手,马队飞驰而过。
街上的行人纷纷议论:“看这个样子,恐怕真要和老毛子打起来了。”
小栓子忙扶起廖祁庭:“少爷,你没事吧?”
廖祁庭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碎雪,突然冒出一句:“奇货可居。”
小栓子不解的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廖祁庭微微一笑:“知道吕不韦第一次见到秦始皇他爹,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廖祁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此奇货可居!”
“可您也不是第一次见楼少帅啊。”
廖祁庭:“……”果然榆木脑袋没得治吗?
楼逍一行人从军营赶回大帅府,也带回了满洲里戍边军发回的消息。
“俄国人动手了?!”楼大帅吃了一惊。
“是的。”
“消息确实吗?”
“确实,俄国人先开的枪,死伤一个排,还折了一个排长。”
“廖习武怎么说?”
“交涉没用。”
楼大帅的脸色阴沉,拳头猛的砸在了桌子上,“来人!给大总统发电报,就说俄国人在边境发动突然袭击,戍边军死伤一个营!老毛子都蹬鼻子上脸了,还谈,谈屁谈!”
北六省的军队大规模调动,总是要向北方政府报告一声,想起之前大总统给他的回电,楼大帅就一肚子火。要打南方,就个顶个的蹦高,和老毛子干,就脖子一缩,这都是些什么人,窝里横!
楼大帅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狠狠心:“也不等后天了,明天就让钱伯喜的一师开拔,杜豫章的二师也去!”
不是不让老子的一师动吗?成!老子两个师一起动!
“父亲,俄国那件事情?”
楼大帅正发火,听楼逍提起,摆摆手说道:“还没传回消息。我估计,没用。还得打,他们才知道我姓楼的不是好惹的!”
“父亲,二师一动,要提防日本人钻空子。”
“我知道。”楼大帅坐回到椅子上:“那群矬子和老毛子一样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老子把他们的脖子都拧下来!”
楼大帅的命令一下,后勤部的部长姜瑜林差点白眼一翻抹脖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师的调动,已经让姜瑜林火烧眉毛了,再加上杜豫章的第二师,六个旅一共九个步兵团,再加上骑兵团,炮兵团,对,还要加上少帅的独立团,整整两万多人!
姜瑜林都想对着楼大帅哭了,没这么难为人的!
两个副部长和下边的部员也一个劲的挠头,可就算把脑袋挠出花来,该干的活还得干!幸好关北到满洲里这段的铁路被大帅从老毛子手里硬抢回来了,否则,光是骡马,就得让后勤部的这些人撞墙。
大帅府里,李谨言见到楼逍给他找来的“人才”,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国语都说不利索的南洋华侨。
楼少帅不会是军务繁忙,就随便找个人来搪塞他吧?
戴着眼镜的华侨见李谨言一脸的怀疑,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英文夹杂着德文,李谨言英文还勉强能应付,德文,当真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这怎么沟通?
正头疼的时候,楼逍推门走了进来,李谨言如获救星,忙一把拉住了他:“少帅,你快帮帮忙,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楼逍没说话,反手握住李谨言的腕子,拉他回到沙发前坐下。
那个眼镜见到楼逍,立刻露出了满脸的笑容,站起身,张口一串德语,楼逍和他打过招呼,转头对李谨言说道:“他叫乔乐山,祖居福建,明末移居南洋。柏林大学化学系毕业,年初刚归国。他能听懂国语,只是说不好。”
乔乐山看着李谨言,又对楼逍说了一串话,神色间颇有些暧昧,楼逍神色没变,只是点头。
李谨言没去问两个人在说些什么,总觉得,不问比较明智。
有楼逍在,李谨言和眼镜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问过了楼少帅,知道乔乐山这人绝对可靠之后,李谨言也没多废话,直接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关于磺胺的资料。时间紧急,楼少帅明天就要随军队开拔,打仗的事情可没个准,李谨言拖不起,必须在他离开前,把这件事定下来。
“乔先生,这些资料是先父从一个叫多马克的人手里得到的。据说,这是一种能够抗菌消炎的药物。”
李谨言在心中对李庆隆说了一声抱歉,无论如何,李庆隆这面大旗,还是要扯一段时间的。
听到李谨言的话,楼逍的神色有瞬间变化,却很快归于平静。
乔乐山已经拿着磺胺的资料翻看起来,先是蹙眉,然后双眼发光,接着再蹙眉,再放光。过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抬起头,满面严肃的对李谨言说了一番话,李谨言听不懂,只得去看楼逍。
“少帅,他在说什么?”
“他在问,给了你父亲资料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只知道他叫多马克,其余的,并不清楚。”
乔乐山的神色有些遗憾,思考片刻,点头答应了李谨言,帮忙研制这种药物。不过,他需要一个实验室,实验器材,还有助手。”
李谨言松了口气,这些都好办,只要“人才”到位,一切不成问题。
事情谈妥,李谨言小人了一把,将乔乐山暂时留在了大帅府。乔乐山没有反对,他清楚,这份资料有多重要,这么做,对双方都好。
安排好乔乐山,楼逍对李谨言道:“我明天出发,季副官留下。有事,可以吩咐他。”
李谨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下一刻,突然被按倒在沙发上,楼逍单膝跪在他的腿间,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唇与唇摩擦的间隙,溢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等我回来……”
第二天,李谨言醒来时,楼逍已经离开了。
伺候的丫头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中间没了那个丹凤眼的丫头。
门外有两个大兵守着,其中一个就是颇有说书天分的兵哥。兵哥见李谨言有些惊讶,咧嘴一笑:“少帅离开时,给您留下了一个班。有事您尽管吩咐,兄弟们绝没二话。您看谁不顺眼,兄弟们帮您揍!谁敢找您不自在,绝对往死里揍!”
李谨言听得嘴角直抽,话说,这位兵哥,私下里当真没从事某种“来钱快”的副业吗?
恰好季副官过来,听到兵哥的话,脸色也是十分不自在,少帅的确吩咐要看护好言少爷,可让这个二愣子一说,怎么就像是撺掇着言少爷去横行霸道一样?
李谨言和季副官客套了两句,转身回室内取出了之前拟好的章程。既然楼少帅说,有事就找季副官,李谨言便干脆把购买试验器才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有大帅府撑腰,做事,会顺利得多。
李谨言忙着磺胺的事情,楼逍的独立团已经乘火车沿中东铁路一路向西,途经过齐市,昂昂溪,扎兰屯,博克图,直到海拉尔。戍边军发回消息,满洲里车站被老毛子占了,一师和二师的官兵,只能从海拉尔下车,步行至满洲里。
中东铁路是清末时俄国人修的,以哈市为中心,西起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到大连。按照清政府和俄国人签订的《中俄密约》,清廷几乎丧失了铁路沿线地段的一切主权。为了把从哈市到满洲里这段铁路要回来,楼大帅没少费脑筋,能想的主意都想了,甚至还让人假扮土匪。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让俄国人松口,花了几倍价钱,把铁路给高价“赎”了回来。
就算截了北六省的税收发军饷填窟窿,手头也是拮据。
这也是楼家急着办厂的原因,缺钱呐!
边境上,戍边军已经和俄国人交上了手。
现在是一月天,土地冻得结实,一铲子下去,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没办法挖战壕。俄国人一炮轰下来,总要死伤几个弟兄,戍边军在火力和兵员上都吃亏,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廖习武急得嘴上起了一溜的燎泡,电报上说援兵已经出发了,最快两天,先头部队就能到!
可他手里这点人,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放下电报,外边又响起了炮声,副官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团长,老毛子又上来了!”
廖习武虎目一瞪,一把抓起桌上的毛瑟手枪,“真TM的以为老子好欺负?!走!灭了这帮瘪独子!”
深夜,克里姆林宫中,塔基杨娜女大公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哦,上帝!伊莲娜,你在哪里,伊莲娜!”
侍女伊莲娜走进来,见到女大公脸色苍白,忙上前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我又看到了那罪恶的一幕。”女大公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和冷汗一起滴落:“上帝,宽恕我!”
伊莲娜不停的安慰着塔基杨娜女大公,“殿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三个月前,在基辅歌剧院,塔基杨娜女大公和她的姐姐奥列嘉女大公,亲眼目睹了斯托雷平总理被刺杀的一幕。自那之后,女大公一直噩梦不断。
“殿下,”伊莲娜轻轻拍抚着塔基杨娜女大公的手臂:“或许,您可以请求圣人帮忙。”
“拉斯普京?”
“是,殿下。”伊莲娜的声音低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圣人是无所不能的,他将为您驱散黑暗中的魔鬼。”
“明天,明天就请拉斯普京过来!”
“遵命,殿下。”
伊莲娜举着烛台,离开了女大公的卧室,站在门口,饱满的唇角,掀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片刻消失无踪,她又成为了塔基杨娜女大公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伊莲娜,而不是身上有鞑靼和蒙古人血统,整个家族都被哥萨克骑兵屠戮,对罗曼诺夫王朝怀有刻骨仇恨的伊莲娜。
第二十七章
当楼大帅手下的两个师开赴满洲里的消息传开之后,无论北方政府还是南方政府,大多数人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楼盛丰发疯了吗?”
北六省内的各家报纸,尤其同沙俄人有联系的,都在重要版面大书特书楼大帅以地方军阀之力挑战俄罗斯帝国,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担心和质疑一度压倒了支持的声音,除了宋琦宁等少数几人,大部分人,都认为楼大帅此战必输无疑。
俄国公使廓索维兹更是上蹿下跳,直接给北方政府下了通牒,若楼大帅一意孤行,后果将全部由中方承担。
日本公使伊集院彦吉特意从南方赶回,和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一同密会了廓索维兹,虽然俄日两国在东北有着利益冲突,也曾因为辽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双方都希望能趁机把楼盛丰赶下野!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伊集院彦吉身着黑色的洋服,尽管挺直了身板,站在高大的俄国熊面前,依然矮小得像只猴子:“他的存在,对大日本帝国和贵国来说,都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廓索维兹举起酒杯,“伟大沙皇的士兵,会狠狠教训这个愚蠢的猪猡!”
英法德等国公使对此次中俄边境冲突也十分关注。
这件事的起因再清楚不过,贪婪的北极熊,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熊爪,却没想到,土地的主人不再是卑躬屈膝,拖着一条猪尾巴的满清鞑靼,而是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楼盛丰。这就像是一个追在姑娘身后的无赖,满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姑娘回身狠狠给了他一板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