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毕生谨言慎行的阜怀尧为他下了一个怎么样的赌注,相处得越久,知道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惶恐,这是一个本就不公平的赌注,因为谎言从一开始就已经撒下……从最开始。
不过人生没有回头路,即使有,他依然会这么做,否则,他此生都会与这个人错过。
对方腻在他身上,阜怀尧没发觉他的不妥,想起刚才的事,就问:“那个杀手不是你杀的?”
阜远舟摇头。
被他蹭得有点痒,阜怀尧按住了他脑袋,“那之前那些呢?”子规说的莫名其妙被杀了的那些。
“之前?”阜远舟一脸无辜,“不是我。”当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不过皇兄侍卫那些影卫真不是吃素的,做的这么隐秘还被翻出来了。
那会是谁呢,是无意还是有意的……阜怀尧沉思起来,手下无意识地抚摸着阜远舟的头。
阜远舟也满腹忧郁地趴在他的膝盖上,琢磨着怎么解决目前和自家皇兄的僵局。
……
锦州,瞿城,郊外,树林里,坐落着一座空无人烟的荒宅,月色皎洁,银色的光辉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偶尔风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荒宅的大门已经破落,剩下半扇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进门正对的大厅里,亲卫们拆了剩下的破桌子破凳子再捡了些树枝燃了几个火堆,驱赶着春日入夜的些许凉意,顺便烤上两只刚捉住的兔子和山鸡以及一些干粮,旁边支个架子晾衣服。
把那些面具人捆得严严实实堆在一个空房间里由赤五朱七看着能不能撬开他们嘴巴,黑一灰三就把那个中年人丢进另一间房里审讯。
蓝四往火堆里加了些驱虫的草药,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谁家这么缺心眼在这建宅子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阴森森的,该不会闹鬼吧?”
紫十从火堆另一头抬起头来,整张脸被火光映照得模糊不清的,他压低声音,徐缓道:“说不定这家人就是撞上鬼了,又求救无门,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然后,宅子就荒废了下来,他们的冤魂留在这里,藏在角落里等着一个有一个的过路人……”
紫十的话音未落,玄八就“妈呀”一声,熊抱住旁边的蓝四。
被八爪章鱼缠住的蓝四无奈,“他就是吓唬你的,怎么这么多次了还上当?”
紫十嘿嘿坏笑,被玄八举着剑追杀。
宫清靠着柱子坐着,闭目养神,领子没有系的很紧,露出了里面些许白色的绷带。
那群面具人的武器虎爪异常锋利,一抓就是几片肉刮了下来,不过是皮肉伤,他不太在意,倒是连晋把他包的严严实实的。
蓝四将烤好的肉分好用洗干净的树叶装好,凑过来,殷勤地问:“宫老大,你要吃什么?兔肉还是鸡肉?也有干粮和果子。”
宫清不想吃,但是不想拒绝他的好意,就随手拿了个果子,狐疑:“你刚才叫我什么?”
“宫老大啊~~~”
“……为什么这么叫?”宫清刚问出来就觉得后悔了。
果然,被追杀的紫十从旁边经过,笑道:“你是我们元帅的夫君,总不能叫元帅夫人吧,叫老大不是挺好的么~~~”
宫清嘴角抽了抽——有这样一帮属下,他觉得连晋的生活一定非常“丰富多彩”。
想到这里,他有点不是滋味,面无表情道:“你们老是这么随随便便地给连晋拉郎配啊?”
见一个拉一个?
紫十、玄八和蓝四愣了愣,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地发出一个长长的“哦~~~”的音节——哈哈,不用说,肯定是宫老大吃醋了!o(≧v≦)o~~
第五十四章 虎人
紫十一屁\股坐下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猥琐,“宫老大你多虑了,你绝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哦~~”
玄八拍马屁:“没错,要不是像宫老大这样英明神武武功高强聪明睿智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我们元帅呢?”一众亲卫嘴上是说连晋不靠谱,但是在他们心里,这位主子差不多是神一样的存在。
蓝四附和:“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拉郎配,是元帅的英明抉择,除了你我们还没看过元帅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呢。”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劳心劳力找证据找遗体,还亲自包扎伤口……要知道在战场上连某人自己受伤都是随意一裹就是了。
当然,宫清对连晋也很好,在细处不经意不着痕迹的,这样无意识的好更为可贵,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承认多了个元帅夫君。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宫清摸摸鼻子,掩饰着些许的不自在。
正闹着呢,连晋和白九就光着膀子回来了,手里拎着湿的衣服。
那群面具人实在有点古怪,宫清和连晋都算一流高手,加上一群武功同样不低的亲卫,居然都有点捉襟见肘,倒不是他们多厉害,而是他们不怕死不怕痛,身上多个窟窿都能继续攻击,血流一地也活蹦乱跳的,靠的比较近的都溅了一身血,轮流去宅子不远的一条小溪里洗个澡,宫清本来也想去,不过因为身上的伤被连晋踹了回来,换件衣服就是了。
玄八和紫十熟手熟脚地用木头支个架子来晾衣服,让衣服在火边烤着。
白九撇撇嘴恨恨道:“我下次要带黑衣服出门。”他挂了彩,而且衣服上的血迹是很难洗干净的,又报废一件衣服了。
他们是按入府的时间排顺序的,集体闹革命要改名时是各自挑了个喜欢的颜色,白九自然是喜欢白色,可这颜色不耐脏,在战场上通常一轮下来就变成红衣衫了,只好改穿黑的,本来以为回到中原不打仗了好一点,谁知打个架都能弄得这么血腥。
紫十打趣他,“要不换个色吧,叫黑九怎么样?黑一不会介意的,嘿嘿。”
折腾半天连晋早就饿了,一进来就接过蓝四递来的兔腿啃了起来,身上还带着河水的凉意。
宫清见状,皱着眉在包袱里找件衣服让他穿上,淡淡道:“会着凉。”
连大元帅仗着内功不当回事,看他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没什么食欲,就大大咧咧地撕块兔肉塞进他嘴里,“我说,你再不吃老子就直接灌你了啊。”这人,真当自己是神仙不吃五谷杂粮不食人间烟火啊?
宫清顿了一下,把嘴里的兔肉嚼了嚼,咽下去。
连晋看着他,挑着眉笑,很爽朗的模样,天生的乐天派,“蓝四的手艺不错吧~”
回视对方的笑容,宫清轻轻点头。
连晋得意地笑笑,又重复之前的动作,宫清也配合地张嘴,手下不忘把人拉过来,披上衣服,连晋合作地抬手穿过袖子,很自然,仿佛这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
“是蓝四的手艺又不是你的,得意什么。”
“老子的兵嘛~”
“啧……”
蓝四、玄八、白九和紫十默默把自己当做移动背景板,互相交流着眼色,猥琐地坏笑——元帅和老大实在太恩爱了啊啊啊~~~
玄八刚想把吃食给黑一他们送去,刚起身就看到灰三和朱七出来了。
“怎么样?”连晋问道,宫清也抬起了头。
朱七的脸色不太好,答道:“那些面具人也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根本没有神智,表现得就像野兽一样,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审讯那个中年人的灰三拿出一个口哨,接着他的话茬道:“他们能被这个口哨控制行动,那个家伙只是个小喽啰,脓包一个,黑一随便一吓唬他就什么都招了。就是一问三不知,糊里糊涂的,线索不多。”
众人都是神情微一凝重,宫清问:“是中毒了吗?江湖上的确有这种控制心神的毒药。”
朱七摇头,“还不清楚,需要专业的大夫来检查一遍才知道。”
“那个人没有交代什么有用的么?”连晋看向灰三。
灰三蹙着眉道:“他说叫章巩,早几年出来闯荡江湖,不过没混出什么名气,郁闷之时被一个神秘人招揽到了麾下,那个人一直带着面具,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不是主子,但地位似乎不低,之后他被带到一个山谷,那里很多这种面具人,起码几百个,他们被叫做虎人,是从小被当成野兽养大的,茹毛饮血捕食猎物什么的,培养成杀人工具,全无人性,用口哨的特定音律可以控制他们的行动,那种音律不好掌握,他正好有这样的天赋,去到那里就是专门学这个,几个月前才第一次带着这么一批人出来,接到神秘人给他的任务就是截杀江湖上出名的鬼刀,他带了五十个人出来,现在剩下二十三个,”说到这里他看了宫清一眼,“跟到京城附近就失去了宫老大的踪迹,他找不到人,就回瞿城来守株待兔。”……因为这里有孙家人的遗体。
听完,众人早已目瞪口呆。
实在难以想象有人可以如此这般的残忍,拿小孩当野兽来养。
“被当成野兽养大……靠,真变态!谁想出来的办法?”玄八唾弃,大家都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宫清没说话,按章巩的说法,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截杀鬼刀,那么孙真就不在他手里了。
“知不知道在哪个山谷?”
“不知道,他进出的时候都是蒙着眼的。”灰三道。
“那些面具人年纪都不大,也就十五六岁,”朱七突然出声,“如果是从小培养的,那不就意味着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培养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沉默。
不用说,要追杀宫清的肯定是范行知,但是那个家伙一直位高权重亲信无数,还要在那么久之前就培养这些半人不鬼的杀人凶器来做什么?这点就值得玩味了。
“能藏得住这么多人的山谷,还要有空间给他们练习杀人,而且需要的食物……就算是生肉的量也很大,不是山头里的野生动物供得起的,那就肯定要稍微靠近有人烟的地方,可以购买东西,这样的地方应该有迹可循。”紫十思索片刻,道。
连晋沉吟,随后道:“灰三朱七,拿些东西去给他们吃,还有用,别饿死了。”
“知道了元帅。”
“蓝四紫十,通知暗部的人赶过来,你们亲自走一趟,送这些人秘密回京,把所有事情加急汇报到万岁爷手里,万事小心,别暴露了。”
“是。”蓝四紫十领命,起身去宅子外头发信号弹。
连家军有不少暗部秘密驻扎在不同地方,就是随时做支援用。
连晋回过头,就见那个青衣的男子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半低着头不言不语,火光明亮,他的眼中始终藏着一抹阴郁。
“张嘴。”宫清正出着神,忽地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如是道,他下意识张了张嘴,一片果肉塞进了他嘴里。
连晋撇嘴,抱怨:“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老子喂啊?真是的,有事吃饱再想,饿着肚子瞎折腾什么?”话是这么说,他手里还是用匕首飞快地把洗好的野果削了皮切成块状,在宫清回神之前又给他塞了一块。
宫清看着他的动作,然后嘴角一挑,“手疼,你喂吧,切小点。”他刚才被面具人在肩膀上划了一下。
连晋瞪眼,“你丫的还得寸进尺了!”
宫清不说话,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
连晋一边切一边磨牙,好像把那野果当成他一样切了。
看着自家元帅吃瘪,亲卫们毫无同情心地捂嘴偷笑,被连晋飞了一个白眼。
“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灰三突然跑出来,“章巩说,那个神秘人让他杀了宫老大后在宫老大身上找件东西。”
“我身上?什么?”宫清愣了一下。
“一本书。”
……
黄昏,落日,漫天纷飞的杏花,打着旋儿,以优雅的弧线袅袅飘下,如同纷飞的鹅毛大雪,一点一点地掩盖了天地的颜色。
花瓣追逐着,嬉戏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又一道饱满的弧度,缓缓而悠然地落地,像是飘舞殒灭的蝴蝶。
“闻离,你把那柄剑的事情说出去了?”
“额?嗯,不就是把剑吗,干嘛这么紧张?”
“什么叫做‘不就是把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把剑是谁的。”
“安啦安啦,那个老不死的活了一百多年,而且现在都让你一剑抹喉了,还有多少人会记得?”
“啧……总之你叫你爹小心点。”
纷纷扬扬的樱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是积雪般堆了厚厚的一层,仿佛一踩上去就能留下一个脚印。
“消失了几十年的荆麟在苏家,你们还敢否认自己不是魔教余孽吗?”
“得荆麟者得掌魔教,如此重要的物事,魔教怎么可能让他沦落在外人手里?”
“不必多说了,总而言之,魔教妖孽,人人得以诛之!!!”
“……魔教妖孽,人人得以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