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伶舟皱眉想了想,“你好像有点变坏了。”
韶宁和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到底是叫还是不叫?”
伶舟心想,这有什么叫不出口的,不过是“少爷”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罢了。
当下他一连叫了三声“宁和”,然后扑到韶宁和肩膀上,张口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韶宁和一边抱起他,一边笑骂:“你是属狗的吗?”
“我属猫。”
“好像没有这个生肖。”
“那我就属狐狸吧。”
“也没有这个生肖好吗?”
韶宁和一边和伶舟拌嘴,一边将他放入木桶中,为他清理身体。
当他将手指探入伶舟体内,为他清理遗液时,伶舟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肩背上,皱着眉咬着唇。
韶宁和柔声问道:“疼么?”
“疼。”
“疼就说出来。”
“说出来有用么?”伶舟不以为然,“该清理还是得清理。”
韶宁和突然想起,昨晚上伶舟被他反复折腾的时候,也都不曾开口求饶过一句。
他总觉得,伶舟身上似乎存在许多奇怪的悖点,包括一直一来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伶舟比起来,明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一方,但两人相处的过程中,他却总有一种被包容、被宠溺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他心生无奈,也有些不安。
这一日上午,闻守绎吃过早饭之后,便坐在书房中,听着管家对于本次寿宴收支情况的汇报。
闻守绎一边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一边听得漫不经心。随着官职的逐渐升高,他对于钱财这类身外之物,越发看得淡了,平日里生活收支都是由管家一手打理的,他只需听一个结果。
管家例行做完汇报之后,问道:“大人,昨晚收到的那些贺礼,是否需要过目?”说着,递上一份事先罗列好的清单。
闻守绎接过清单随便瞄了一眼,便递还给管家,吩咐道:“将那些画搬到我书房来,其余的你自行处理吧。”
“是。”管家心下明白,闻守绎对金银财宝并不怎么上心,按照以往惯例,所得财务都是一半充入府库,剩下的一半按资历分赏给下人,出手十分大方,是以丞相府上下对这位主子还是非常忠心的。
管家命几个小厮将一大捆画卷搬入书房,按照尺寸大小归类排放在书桌上,然后便关上门悉数退了出去。
闻守绎看上去心情不错,慢条斯理地挨个将画卷展开,细细欣赏,并根据自己的喜好,重新分类整理。
当他打开其中一幅时,突然眉心皱了皱,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这是一幅叙事风格的水墨画,凭那糟糕的绘画技术来看,绘者大约只有入门水平,所画人物也是勉强可以辨认。
画中左上角是一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将军,身边有无数低矮小人簇拥着他;右下角是身着帝王长袍的男子,瞪着将军怒目而视。
闻守绎眯起双眼,将那幅画仔仔细细瞧了几遍,然后突然悟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透出一抹异色。
他低头去看画中落款,随即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与那糟糕的绘画风格大相径庭的是,落款上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韶宁和。
第六十三章
闻守绎正对着这幅画低头沉思,互听门外管家敲门通报:“大人,宫里急召。”
闻守绎一怔,因为昨日是他生辰,成帝原本特许他今日不必上朝,在家休息。却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反悔,召他入宫了?
但这种事情却是不好多问的,当下他换了官服,便匆匆入宫去了。
却说成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见闻守绎入内,也不待他行礼,便搁下纸笔,客客气气地赐他入座。
闻守绎见成帝气色不错,想必此次召他入宫,应当不是问责而来。
“丞相,朕扰你休息了么?”成帝微笑着开了口。
闻守绎忙道:“皇上言重了,为皇上效力,是臣分内之事。皇上今日召臣入宫,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成帝却是一派惬意之色,并不急着说正事,兜兜转转地与他客套:“丞相别太严肃了,今日你我暂且抛开君臣身份,不分尊卑地聊聊天,可好?”
闻守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推辞,于是欠身道:“皇上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听说……昨晚上丞相府宴客之际,太尉送了十几个美貌少年作为贺礼?”
闻守绎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臣的这些八卦之事,这么快就传到宫里来了。”
“丞相别误会,”成帝摆手笑道,“朕不是在监视你,只不过今日早朝之时,恰巧听了一些闲话。听说昨晚上太尉挑衅不成,反被丞相奚落了一番,可有此事?”
闻守绎脸上却不见一丝得意之色,苦笑道:“臣当时也是无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让殷大人失了颜面,恐怕日后……唉。”
“此事是太尉失礼在先,原也怪不得丞相。不过朕有些纳闷,听说民间传出一些流言,说丞相有些特殊癖好,不知是谁造的谣。丞相知道么?”
闻守绎低眉道:“臣不知。”
成帝又道:“不过,既然传出了这样的流言,丞相是否也该采取些行动,辟辟谣了?”
闻守绎抬头看了一眼成帝:“皇上的意思是……?”
“丞相已是而立之年了,一直孤身一人,无人照料,也确实不太妥当。就算丞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女子做正室,不妨先纳一房妾室,以传承子嗣啊。”
闻守绎心中觉得奇怪,皇上自己还不到十八岁,如此老气横秋的话,不像出自他本人之口。更何况,之前皇上一直对臣子们的私生活兴趣缺缺,如今却突然婉转提醒他纳妾,这份心思,倒带了几分妇人之见。
他仔细一想,便不难猜出,必定又是太后对皇上说了些什么。太后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必定已经替他物色好了人选,至于这女子的身份,就更加不必猜了,必定是太后身边信得过的人。
闻守绎思虑至此,心中冷笑,太后竟天真地以为,通过这种姻亲手段就能达到控制他的目的?这算盘打得也太马虎了!
当下,他并未接着成帝的话题往下说,而是突然站起身来,一撩袍角长身而跪。
成帝吃了一惊:“丞相,你这是何意?”
“只怕……臣要让皇上失望了。”闻守绎俯身拜了下去。
成帝先是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朕不过是随口提个建议罢了,你若不愿意,就当朕不曾提过,何必如此……”
却见闻守绎面色肃穆地道:“臣曾发誓对皇上无所隐瞒,但……臣还是隐瞒了一件事。”
成帝面色一凝,问道:“何事?”
“先帝驾崩前一晚,曾密召臣入宫觐见,此事皇上可知?”
“朕有所耳闻。”成帝点了点头,“当初先帝与你一夜长谈之后,在遗诏中封你为帝师,并担任御史大夫一职;同时封丞相姜如海为摄政大臣,辅佐朕处理政务。”他顿了一顿,“——怎么,难道不是如此?”
“大致情况的确如此,但个中细节,皇上或许有所不知。”
成帝果然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向前倾了倾身,道:“愿闻其详。”
“先帝晚年一直缠绵病榻,当时的丞相姜如海势力坐大,却因太监总管席德盛的刻意隐瞒,导致先帝多年来一直未曾察觉,以致疏于防范。当他惊觉此事时,为时已晚。
“依着先帝雷厉风行的治事风格,原是打算找个机会,将姜如海及其党羽一锅端了,无奈当时姜如海一派已树大根深,非但一时间难以根除,还极有可能造成朝廷动荡,为新帝继位埋下诸多隐患。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先帝决定采用缓兵之计,明里继续重用姜如海,暗中则培植新的势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渐渐抽空姜如海的人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将之铲除。”
成帝恍然:“先帝看中的新势力代表,便是你,对么?”
闻守绎颔首:“当时先帝封臣为御史大夫,这个职务在三公之中,不过是个起到制衡作用的虚职,并无太大实权,尚不足以让姜如海对臣生出太多防范之心。同时先帝又命臣担任帝师,便是希望臣能完全对皇上效忠,必要时能护皇上周全。”
成帝回想起自己尚未亲政的那几年,好几次被摄政大臣姜如海逼得进退不得,都是闻守绎及时出现,从中斡旋,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化解危机。如今想来,不禁心下唏嘘,若不是闻守绎,他可能直到现在还只是姜如海身后的一个傀儡皇帝。
却听闻守绎继续道:“但先帝有了姜如海这个前车之鉴,对臣也是诸多防范,他召臣密谈,便是想从臣这里讨一颗赤诚忠心,要求臣毕生以皇室为重,效忠皇上,效忠大曜。”
成帝眯起眼睛想了想:“朕倒是有些好奇了,当时你究竟是如何令先帝对你完全放心的?恐怕空口一句承诺,是不可能取信于先帝的吧?”
“臣当时并未给予先帝太多的承诺,只是向先帝说了一句实话。”
“哦?什么话?”
“但凡出仕为官者,从大了说,是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从小了说,则是为了光宗耀祖、福泽后世。但臣父母早逝,家族凋零,同宗的族人中只剩下一些隔代的远亲,关系疏离。
“再加上臣无意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所以在臣看来,一切权力、钱财,皆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臣要的再多也无用,因而光宗耀祖、福泽后世对臣而言,已无太大意义。如此一来,臣就只剩下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了。”
闻守绎滔滔不绝说了这番话,成帝却是越听越迷糊:“等等,你方才说,无意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是为何?”
闻守绎低眉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看向成帝,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坊间流言说得不错,臣的确是个断袖。”
成帝怔怔看着他,哑了半晌才问:“这事儿……是真的?”
“是真的。”
“先帝知道?”
“先帝原本不知道,临终前才知晓。”
成帝有些坐不住了,他豁得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此事除了先帝,还有谁知晓?那些流言又是谁传的?”
“知道这个秘密的,先帝是第一位,皇上您是第二位。”闻守绎始终面色淡然,“至于外头所传流言,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成帝皱了皱眉,露出不解的神色:“既是秘密,又为何说出来?你就不怕授人以柄,日后会使自己处于被动境地?”
闻守绎垂下双目:“臣对先帝、对皇上,皆是一片赤诚。他日臣若有二心,皇上大可以此要挟,以免臣犯下大错。”
成帝听闻此言,神色逐渐变得肃穆。他注视着闻守绎良久,轻轻一叹,走上前双手将其扶起,郑重道:“丞相赤诚之心,朕信了。”
第六十四章
成帝说得情真意切,闻守绎也毫不掩饰动容之色,连连称谢。
成帝命他重新落座,然后转了话题道:“丞相,其实朕此次召你入宫,是有一事相询。”
闻守绎猜他此时才算是转入了正题,忙收敛情绪,凝神道:“皇上请讲。”
成帝酝酿了片刻,问道:“关于宋翊此人,丞相有何看法?”
“宋翊……”闻守绎眉心一跳,“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