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ie准备了特别丰富的早午餐,许辰川一边不停点赞,一边帮着一盘盘地端上了桌。白祁早先被指派了任务,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切橙子,抬眼瞧着两人的互动不出声。
最后三人围坐下来开吃,Katie问道:“Chris,所以你是来DC旅游吗?”
“是的,很幸运赶上了樱花季。”许辰川笑着说。
“现在是DC最美的时候。其实祁也是第一次看见这里的春天吧?”
“你以前也来过?”许辰川转向白祁。
白祁点点头:“每年都来。”
“但是他每次都只住很短一段时间,这次应该是最长的一次了。——哦,忘了向你介绍,这是Oscar. Oscar,这是Chris.”
大狗溜达到餐桌边,对着许辰川使劲嗅了一阵,然后转过身把脑袋搭到了Katie的膝盖上。Katie分出一只手伸到桌下给它捋毛。
许辰川想起白祁留在此地的原因,顺口问:“对了,你还在考虑去不去复健吗?”
“什么?”Katie惊讶地抬头,喜上眉梢。
“不考虑了。我不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Katie沉默了一下就不再接口,倒是许辰川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白祁想了想:“没有必要了。”
Oscar蹭了几下都求不到抚摸,不满地抛开Katie,转移阵地到了白祁膝上,眼巴巴望着他。白祁垂下手,细长的指尖穿过狗毛轻轻梳理起来。
许辰川困惑地眨眨眼,这态度跟上次的不大一样啊。
见白祁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Katie果断拉开了话题:“Chris你在DC都去了什么地方?”
许辰川顿了顿,配合地数了几个景点,Katie笑着跟他东拉西扯。话题没再引向白祁,白祁倒也没再发动技能,间或还发了两句言。
饭后,许辰川对Katie祖父收藏的古董八音盒表示了浓厚的兴趣,跟着她进了书房去看。
“就是这只了。”Katie打开斑驳的木盒,拧了几下发条,金色的齿轮随之转动起来。不知名的抒情调子回荡在房间里,音色依旧清澈。
Katie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问:“祁呢?”
“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唔。”Katie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他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要考虑复健的?”
“嗯……差不多一周以前,我想。”
“就是我打他手机的那晚吗?”
“就是那晚。他当时挺有决心的样子,那之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真的没注意到。我上班时间不在家,也许是那时发生的吧。相处的时候他并没有表露出过什么……”Katie使劲回忆,不经意间看见许辰川也是一脸担忧的表情。她突然微笑起来:“Chris,你很在乎祁吧?”
许辰川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是的。”
乐声停下了,Katie又拧了一下发条。“我很高兴。他的亲密的家人太少了,活得太孤单。他的弟弟关心他,但并不了解他。我原以为我足够了解他,但我也错过了很多……”
那父母呢?许辰川憋着没问。
Oscar挤进门来,自觉已经混熟了,绕着许辰川的腿磨磨蹭蹭地打转。许辰川蹲下身去刚摸两下,它就躺平摊开了软软的肚皮。
Katie望着他逗狗玩,若有所思地问:“你知道祁是怎么受伤的吗?”
许辰川点点头:“我听说过那场车祸。”
“他在车祸中失去了当时的男朋友。”
“这个……我也听说过一点。”
Katie苦笑了一下:“抱歉对你提起这些,但是最近我才发现,那件事情对祁的影响,也许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许辰川心头一紧,抬起头等待下文。
“你知道PTSD吗?”Katie问。
许辰川依稀听过这个词。“是不是创伤后——”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的。经历突发的创伤性事件之后的常见反应,祁当时的行为完全符合它的症状。”Katie回忆道,“创伤性再体验、焦虑,还有自残……而且他的情况比较复杂,精神冲击加上身体伤残,两者纠缠到了一起。祁的精神状态阻碍了身体的恢复,医院没有办法,心理治疗也没起多大作用,只能靠药物缓解。
“只是没人会想到,过了这么久之后,他的情况反而……”Katie顿了顿,她知道白祁不想让自己提起那次当街发病的可怕景象。
许辰川没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专注地听着。
“我这几天查了一些资料。PTSD对人的影响深浅是因人而异的,跟很多家庭和社会因素有关。不是所有遭遇创伤性事件的人都会发作,有些人睡过一觉就能恢复如初。当然也有些人,会在几十年后都无法走出来。”
“——比如祁?”
“这只是可能性的一种。”Katie说完这句,生出了一种讽刺的感觉。
家庭因素、社会因素,这世上仿佛没有人比白祁更适合当典型案例了。研究人员应该在他家门对面设一个哨点,监测记录几十年。
许辰川沉默片刻,艰难地问:“如果是真的,他会怎么样?”
“人心太复杂,谁也预测不准它的变化。我猜不透祁,但我觉得他自己其实比谁都清楚。”Katie温柔而伤感地看着他,“祁的心里,埋着一个鬼魂。不是用来微笑着缅怀的珍贵遗留,而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障碍。它阻碍着他康复,也阻碍着他前进,去拥抱新的生活——去拥抱你。”
“……我?”
“PTSD的典型症状,包括疏离感与情感麻痹。”
Katie见许辰川听专业名词听得直皱眉,解释道:“这么说吧,人们总是把爱当成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就像阳光大海一样,只要愿意就能从心里拿出来。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的爱是被锁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的。”她的指尖摩挲着八音盒斑驳的表面,“虚弱、喑哑、不可见光。如果找不到锁,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听见它的歌声。他们拿不出爱,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