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可是会传播瘟疫的恶鬼!”
“没错,不给好吃的就天天去你家扔泥巴!”
小山臊们七嘴八舌的威胁道。
“真是吵。”殿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滚开滚开!”小熊挣脱死了的手,冲到前面,毫不示弱的对着这群三臊龇牙咧嘴。
“算啦,只是一群贪吃的幼崽而已。山里这样寂寞,有小孩子总是热闹一点。”四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殿下的手。
“袋子里的食物都是小黑熊的,要问他肯不肯分一点给你们。”四郎俯下身子,对面前一群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强盗这么说。
四郎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讲话,抢劫业务尚不成熟的小山臊们就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可是妈妈不在家,我们很饿。”终于有一只最小的山臊忍不住说了实话。
“对呀对呀,已经饿了一个冬天了。”
“妈妈出去找东西吃,然后就没有回来了。”
“家里空空荡荡的。妈妈总是不回来。”
小山臊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小崽子们的心思变得快,小黑熊这时候又不讨厌这些来抢他东西吃的强盗了。他安慰这些没了妈妈的小鬼:“一定是雪太大,你们妈妈迷了路,开春后她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小山臊们偏着头,异口同声的问。
“真的。我妈妈去年冬天也不见了,她春天就回来过。所以,今年冬天不见的妈妈,雪化后就会回家了。”小黑熊肯定的点头。
“肚子饿的话,欢迎你们去有味斋里做客。”四郎直视着山臊们红色的眼睛,像邀请人类的小朋友那样,对面前的一群山臊说着。
“是免费的吗?”小山臊们停止了讨论,动作一致的回头问四郎。
“算是免费的吧。”四郎想了想,笑着点头。
仿佛按下了什么奇怪的按钮,小山臊们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吱哇乱叫着窜进山林里去了。
说错什么话了吗?四郎有些莫名其妙的挠挠头。
“这些强盗崽子们还没被人邀请过呢。所以现在一定是回家准备礼物去了。”林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胡老板心肠虽然好,可得提防着被他们赖上吃穷啊。再说,这些崽子还会带来瘟疫呢。”
殿下微微眯着眼睛,往林间一株巨大的三毛榉树上望去。四郎顺着殿下的目光,就看到树杈上蹲着一只年纪很大的豹子,豹子的爪子里抓着一朵小小的花。其实不是花,是有味斋里做出来的压岁果。
“准备礼物?”四郎有些奇怪的重复了一遍。
“对啊,我们这些山民,虽然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是去人家里做客,还是会带一些礼物的。不过,山臊的礼物,多半是些野花野果之类,大人估计是看不上的。”豹子的口气里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在里面。
听说这只山豹是个老光棍,不知道他在有味斋里买了那样多的压岁果,究竟是要送给谁。
“礼物的贵重程度,应该由送礼人对他的珍视程度来决定,而不该由旁人的眼光来判定。在冬天里要找到一朵野花,也要废不小的心思。有这份心,我就很领情了。”四郎顿了顿,接着说:“况且,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有味斋做生意,为的也不是什么礼物。我们提供美食,食客用自己的肉体交换,这本身就是公平的交易了。”
山豹嗤笑了一声:“要是知道有味斋的老板居然这样好说话,那只母山臊也不至于冒险下山去偷食物,结果被人类发现,捉起来烧死了。”
“什么?”四郎有些吃惊的仰起头,看像枯树枝上的老山豹。有些细碎的雪花温柔的飘落进四郎的眼睛里,带来微微的寒意,然后马上就化掉了。
“你不知道吗?冬天的林子里旅人少,纵然有一两个路人,也多半身怀绝技,母山臊找不到下手的对象,窝里的崽子又多,所以只能铤而走险下山去白桥镇上偷食物。山臊特别喜欢吃鱼虾,又会变化,就装作一个妇人去山下鱼行,用树叶变的银子骗人。树叶变银子是有一定时限的,母山臊必须在店家发现前尽快离开。不然被人类发现,一定会被抓住打死。
母山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不止一回,算是个惯犯。这一会她本来已经骗到足够的食物,可是路过一户人家时,看见门口的小孩子拿着一个好漂亮的压岁果在跟同伴炫耀,就想要去骗过来给自家崽子们瞧个稀奇。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鱼行老板发现不对劲,追出来抓住了山臊,大声咒骂让她给钱。恰好那天,白桥镇上有位术士,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山臊的原型。山臊是会给人类带来瘟疫的恶鬼,一旦出现就被会那些自诩为人间守卫者的家伙绞杀。所以,”老山豹顿了一下,声音里就带上了几分凄凉:“就算积雪都化去,那些小混蛋也再等不到他们妈妈了。”
老山豹说完这句话,就在树间里纵跃几下,消失在黑黢黢的野林子里。
树林里再次沉寂下来,从树梢投下来的天光也是灰白色的,显得有些严厉,褪去春天童话般的色彩,山林生活露出了它艰辛狰狞的本来面目。
☆、124·压岁果3
虽然现在还是上半晌,因为厚厚的乌云浮在烟灰色的天空下面,所以光线很暗,也看不见太阳。野树林里黑黢黢的,带着默不作声的神秘和威胁,极不友好的注视着闯入其中的凡人。
因为赵正主要想猎熊,而其他几位公子不过是陪他出来随便猎着玩,所以围猎的队伍一进入密林就分为了两队,每队带着九条猎犬和几个有经验的老猎人。
高大的猎户王岩正好被分到赵大公子一队。往年山里没有这许多贵族老爷的时候,每回出猎,王岩都是做猎队把头。如此重要的职位自然落不到王岩这个雇来的短工头上,今日的领队是赵府的一个李姓管事。
[到底是山外来的一群外行小白脸,出猎前连山神都不知道祭祀,神庙也没有搭建。冬天的野林子危险的很,纵然他们人多,遇到山里的野精野怪可不是做耍的。]
于是王岩趁着这队人马分开来搜寻猎物的空挡,偷偷提着斧头在一颗大树上砍了两竖一横的屋型图案,又拿猎人们省出来的馒头,年糕和冷肉放在大树根部。
本来是该用石头和木板搭建一座简易山神庙的,但是因为时间紧急,也只好便宜从事。做好这些事情之后,王岩退后一步,虔诚地拜了拜山神。
“王猎户,王猎户。”才刚对着大树开始祈祷,那边就想起了李管事的呼唤。
“催命啊。”王岩咕哝着,到底如今不是自由身,主家有吩咐,也只得中断仪式,快步走了过去。
“汪汪汪”前面传来一阵阵狗吠声,狩猎经验丰富的王岩一听这不紧不慢的吠声,就晓得是找到蹲仓的熊了。
一行人循声而去,果然看到自己这一队的九条猎犬已经把一株六米高的大枯树围了起来。树上面有个洞。
王岩是个出众的猎人,只围着枯树走了一圈,就判断出里面约莫有一头成年的熊。按说成年的大熊应该是爬不上树的,王岩由此推断,这一定是头刚成年不久的公熊。
这种熊比小熊大,又没有某些老母熊的凶猛,是猎人们的最爱。
[一开始就搜索到了好猎物,今天真是个幸运日。]王岩有些兴奋地想着,然后他朝猎犬们打了一个呼哨。训练有素的猎犬便立刻停止了吠叫,安静而谨慎地缩小了包围圈。
“公子,先由下人们把熊引出来,然后您再亲自撘弓射箭。”李管事转身恭敬地说。
赵正端坐在马上,点了点头。
[这群贵族,打个鬼的猎,不是折腾你爷爷吗?]王岩在心里暗骂,也只好提着斧子上前猛敲枯树。不一会儿,被震动声从冬眠中惊醒的熊就开始往外爬。
探出头的熊叫围着树下的老猎人们吃了一惊——根据探出来的半边身子来看,这熊比他们估计的都要大,并不是刚刚成年的体型。
[它是怎么爬进去的?]王岩有些不在状态的想着。
当熊将将在树洞口探出小半个身子时,赵正公子就迫不及待地对准自己看中的猎物射了一箭。
“公子好箭法!”李管事大声拍着马屁。他话还没说完,黑熊便大声哀嚎起来,伸手扯掉了身上的箭枝,带出一蓬血花。
赵正公子养尊处优,手上劲道不够,准头也不行,没有射中熊的心窝,箭头插到了熊皮糙肉厚的肩膀上。
“不好!这叫声会引来它的同伴!”跟着上山的猎户失声吼到,旁边的一圈猎犬也懂事地狂吠起来,想要遮盖住熊的哀嚎。
[在这么多猎人赶着猎物的情况下,只要粗通点箭艺的人都能射中那样大的一个靶子好吗?]王岩一边在心里暗骂贵族都是群酒囊饭袋,一边弯弓放箭。可是受惊的熊已经缩回了树洞,猎户们后头射出的箭枝全插在了树干上。
熊继续在树洞里大声哀嚎。公平点说,它也算是倒了血霉,好端端的喝着烧刀子悼念亡妻,眼看着都要做个一家团圆的美梦了。结果情圣没当成,倒招了一场飞来横祸。它先是被人吵醒,爬出来探一下风头而已,又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射了一箭。箭枝被大熊自己不管不顾地拔了出来,箭尖留在肉里。
说起来,这头黑熊的确很怂,堪称妖怪界的耻辱,公熊里的奇葩。它虽然是个精怪,不多不少会点法术,但是你能指望一个连变身术都使不全的小妖有多大能为呢?所以熊家里,一直都是彪悍的母熊照顾和保护着全家人。
老婆死了,只会哭着想念的怂蛋被人射了一箭,倒也知道大事不妙,就想使个遁术逃跑。奈何烧刀子麻醉了熊的神经,本来就不灵的妖术,如今更是半点都用不出来。
熊本来就喝得烂醉,此时又疼又害怕又委屈。见周围没有别的妖怪,便认为可以不用再维持自家的硬汉形象,于是,它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老婆啊,我好痛!你快点回家吧。以后家里大事小事都听你的,老婆大人快回来啊!呜呜呜,好痛!”
当然,在人类耳朵里,这声音就只是兽类的嗷呜声而已。
“砍树!砍树!不能让它这么继续叫下去了。”猎人们大喊着。
熊在树里听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哭一哭都不许了,人类实在霸道得可恶!
王岩心里也着急,如今骑虎难下,只得听命提着斧头上前。那颗枯树很快就被砍倒了,里面的熊还是不肯出来,只是一声声叫得更加凄厉。
“李管事,这样下去不行,”王岩担心地说:“这叫声可能引来我们这些人马对付不了的老母熊或者其他野兽,要不先撤远一点。”猎熊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箭不中,其实已经失去了狩猎这头黑熊的最好时机。
李管事转头看了看赵正的脸色,赵大公子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悦的拢起了眉头。
李管事是个多会揣摩上意的人精啊,立即心领神会的呵斥王岩:“不行,树都砍倒了,不能现在撤退。堂堂赵府的猎队还怕一只熊?给我把它捅出来打喽。”
王岩无奈,只好在心里暗自提高了戒备。
赵公子虽然箭法不怎么样,但的确御人有术,他看了王岩一眼,纵马上前,大声说道:“各位壮士,我赵正信守承诺,打来的熊只取熊胆,余下来的部分,谁出力多,谁就分得多。”
这头熊虽然没有赵大力他们去年打得那只母熊块头大,但是少说也有八百多斤肉。如今山都被贵族和寺庙圈了,猎户们不能上山打猎,除了给大户人家做供奉外,再没有了其他收益,如今正是年节边,手头都很紧,所以一听这话便激动起来。
利益面前,猎人们也不怕熊出来袭击他们也不怕引来什么怪兽了,个个扔下弓箭,捡起木棒围在树洞跟前,把木棒伸进去一通乱捅。还有聪明的猎人点起了火把,想用烟把黑熊熏出来。
浓烟冲天而起,熊的哀嚎声便越来越小。
“嗷呜~”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嘶吼,低矮的灌木丛都被这吼叫震得向着一个方向倒伏过去。
紧接着,树林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雪堆下向着这边袭来。那东西来势迅猛,还没等正在专注打熊的猎人重新拿起弓箭,已经到了近前。
一个白色的怪物猛地从雪地里冒了出来。是一头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似人非人的怪物!
怪物全身长满了白毛,明明是个熊身子,却有一张人脸,乍一看似乎还是个女人。栓在树上的马惊得撅起了蹄子乱蹦,有的甚至咬开缰绳想要逃跑,威风凛凛的猎犬也吓的趴在地上,不敢再吠叫。
“人……人罴……快……快跑哇……”赵家跟来的一个仆人颤抖着,把所有人的心声说了出来。
“可恶的凡人,滚出我的地盘!”这头人罴口吐人语。她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爪子尖上闪着锋利的寒光,身上带着股奇特的味道,那是日日与尸体呆在一起,属于死亡的气息。
“我们这就滚,这就滚。”李管事结结巴巴的说。
一行人也知道不能硬抗,就打算缓缓后退。
“卑劣的人类,我闻到了血的味道,你们打死了一头熊?”人罴看到枯树里缓缓流出的鲜血,忽然厉声问道。
“我们只是进来打些野兔野鸡而已,怎么可能打熊?”李管事强笑着说。
这头巨大的人罴抽动了几下鼻子,缓缓地说“不对,是那个蠢货的气息。”说着,它转头在雪地上细细嗅闻起来。
就在它转过身的那一霎那,李管事一挥手,众人心照不宣的朝着白色的怪物放箭。
可是这头人罴凶名在外,自然和普通野兽不一样。她的背部就好像是一面铁做的墙壁,箭枝扎不进去,反而激怒了她。
“嗷嗷嗷,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人罴一只手插进被砍倒的大树,从上面挖出来一块带血的木头嗅了嗅,然后便凄厉的哀嚎起来。转过身朝着猎队猛扑过来。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凉的雪地上。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须臾间发生了逆转。原本轻易掠夺其他动物生命的人类,如今却像一片易折的芦苇般,被更加强大的力量收割着生命。
赵公子被下人们簇拥着向着野树林里逃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公子特意吩咐王岩留下来殿后。
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么,猎杀其他动物的人类被杀掉,是不是也只能叹一句弱肉强食或者技不如人呢?然而,一向以万物灵长自居的人类认为却这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情。
看到有一个同伴倒了下去,滚烫的血液喷涌到王岩的身上,激发了他潜在的血性和凶气。王岩扔掉对这头人罴毫无作用的弓箭,抽出腰刀就要上去拼命。
“没用的,公子带着大部队已经跑远了,我们也赶紧走吧。”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伴拉住王岩,两个人转身朝着密林深处逃亡。
那只人罴估计挂念着树洞里晕过去的熊,并没有继续追逐这些逃跑的人类。
然而,厄运并没有离开过幸存下来的猎队成员。
单说王岩这边,他们两人刚才走的时候太慌张,弓箭跑丢了,而且还走进了一片从前没有来过的,陌生的野树林。
这里生长的树木比别的树林都要密,都要高大,而且树间还悬挂着许多枯藤——这其实有些反常,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高大的树木一般都会互相保持距离,如果长在一起,必定会互相争夺有限的资源。除非林子里的树木根本不需要阳光和水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