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铁铉咬牙,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盛庸表示理解,任谁被泼了一身的脏水都没法淡定以对。
“方伯,燕逆小人伎俩不必在意。本官和同侪深信方伯是身正的君子。”
铁铉感动了,“将军……”
盛庸:“再说了,六岁毛都没长齐,偷看小媳妇洗澡算个X!”
铁铉:“……”
“方伯怎么又吐血了?燕逆当真可恶!”
铁铉:“……”
八月中旬,燕军撤围济南,经德州回师北平。
铁铉和盛庸派兵追击,击败燕军的殿后部队,趁势进攻德州,却没能成功。城内的燕军打退了盛庸的两次进攻,在德州百姓的帮助下,将朝廷军队拦在了城外。盛庸兵力不足,强攻不下,只能撤退。
自此,德州彻底落入了燕王手中。
历史上,盛庸本该在燕军撤退时收复德州,不想孟清和横插一脚,燕王趁机收拢民心,又有安陆侯吴杰把守,凭借盛庸手头的兵力,收复德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即便如此,守住济南,迫使燕王撤兵也是大功一件。
南京的建文帝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第一反应不是下令嘉奖,而是再三确认战报的真实性。
朱允炆实在是被李景隆坑怕了,被耍过一次,坚决不能被耍第二次。
好在铁铉和盛庸都不是李景隆,战报和奏疏上写得清楚明白,实事求是。在德州一事上也未做任何的隐瞒,建文帝安心之余又不免皱眉,太实诚了些。
燕王收拢民心很成功,需要战报上写一次,奏疏上再强调?当真是给人添堵。
转念一想,实诚点总比偷奸耍滑要好。
封赏的旨意很快拟定,盛庸被封为历城侯,麾下军官也各有赏赐。铁铉的封赏却迟迟未下。建文帝本欲擢铁铉为兵部尚书,圣旨拟好,章都盖了,未等发下,兵科和户科学给事中突然上疏弹劾铁铉有生活作风问题,并有贪污嫌疑。
言官的职责就是讽谏上谕,纠察百官。
弹劾某个官员,有切实证据更好,没有证据也问题不大。“据说”二字本就是为捕风捉影准备的。
“臣闻,铁铉早年行为不端,祸害乡里,其言行令人发指……”
近期,朝中御史正掀起弹劾李景隆风潮。黄子澄虽是白身,仍频繁被建文帝召见,面圣时直接跪倒在地,大哭道:“李景隆有二心,不杀了他,无以谢宗社,对不起战死的将士!”
御史练子宁多次上疏,请求皇帝下旨收回曹国公的爵位,立斩不赦。
杀还是不杀?建文帝很是犹豫。
以李景隆在战场上的表现,足够死上一百次。可他到底是自己的表亲,前任曹国公还是太祖高皇帝义子。杀了他,有违建文帝一贯的仁厚形象。况且,下旨将他从战场上召回,就是为了掩盖主帅临阵脱逃的丑闻,如今山东的战场刚有点起色,适合翻旧账吗?
最终,建文帝驳回了御史的上疏,也没理会黄子澄的痛哭。他甚至怀疑,黄子澄如此迫切想要李景隆的命,是否是为了脱罪?毕竟,当初举荐李景隆的是他,帮助隐瞒战报的也是他。
想到这里,建文帝落在黄子澄身上的目光变得有几分不善。因为黄子澄花言巧语为李景隆开脱,他才会大肆封赏一个败军之将!太子太师,去他的太子太师!
建文帝怒火飙升,黄子澄顿时不敢再哭了,齐泰上前劝了几句,黄子澄才没被当场发落。之后被皇帝召见,再不敢提砍了李景隆脑袋一事。
黄子澄不提,不代表朝中会安静。
言官都是猛人,人生格言就是咬定青山不送口,越挫越勇。
建文帝驳回了练子宁的上疏,弹劾李景隆的奏疏立刻如雪花般飞入通政使司,不只建文帝头疼,通政使司上下也眼前发黑。凡事扯上言官,基本没法善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天大的麻烦。干脆躲在国公府里不出来,学习高巍闭门思过。
思过期间访客寥寥,大家都认为曹国公要倒霉,自然不会主动上门。
左都督徐增寿是个例外,隔三差五的带着好酒来找李景隆。喝醉之后,李景隆拉着徐增寿的手,眼泪横流,“患难见真情,某如今才得体会!”
徐增寿笑了两声,执起酒壶,又给李景隆倒了一杯,“说这些做什么,喝酒!”
李景隆再次大醉,醉后痛斥黄子澄不仗义,皇帝听信谗言,不顾亲情。徐增寿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表情,或许,他也没想到李景隆的脸皮会厚到如此地步。
拉拢他,当真有必要吗?
李景隆的事情尚未解决,言官又和铁铉杠上了。
铁铉守卫济南本是大功一件,弹劾的奏疏一上,却让建文帝没法如计划中封赏。他可以想象,封赏的命令一下,御史的炮口对准的将不再是铁铉,而是皇位上的自己。
无法,只能压下铁铉的擢升命令,暂时调他回朝,到兵部听令。
弹劾铁铉的给事中满意了,击掌庆祝又一次不畏强权的胜利。高兴之余不忘上疏表扬一下皇帝,能听言官话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建文帝气得肝疼,依旧要强撑着笑脸,是,爱卿说的对,朕一定继续努力。
回到北平城的燕王得到情报,也是乐了半天。记下弹劾铁铉的几个给事中,决定打到南京之后立刻给几人厚赏,赏过之后马上令他们回家种田。
这样“耿直”的官员,适合给朱允炆打工,朱棣坚决不予采用,录用了也会马上让他们回家吃自己。
燕山后卫新擢升一名同知,孟清和肩上的担子轻松不少。处理好手头的工作,一觉睡到天亮。整理妥当拉开房门,一身绯色武官服的沈瑄恰好走来,看着孟清和,弯了一下唇角,“孟同知睡得可好?”
“见过指挥,谢指挥关心,卑职很好。”孟清和行礼道,“指挥休息得可好?”
深邃的眸子染上笑意,愈发显得清俊无双。
“孟同知精神不错,既如此,明日同我一行,应无碍。”
孟清和抬头,表情中带着疑惑。刚回来,又要出征?
“瑄曾说过,回北平后,当备得厚礼,拜访十二郎家中。”白皙的指尖擦过孟清和的脸颊,“十二郎莫非忘记了?”
孟清和:“……”
说不小心忘了,会不会被人道毁灭?
第八十四章 庚贴
北平郊外,农人正在田中劳作。
进入九月,沉沉的穗子压弯了麦秆,将近丰收之时,农人们更加不敢懈怠。
不久前,县中大令召集耆老,宣称王爷有令,免夏粮,冬税与往年平齐。据闻是世子进言,去岁不丰,民多困苦,王爷慈爱,才减免了粮税。
农户们无不感念燕王和世子的恩德,河北一地,燕王的声望彻底压过了南京的建文帝。
宁王和晋王见状,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仿照实行。既然决定跟着朱老四造反,总得做出点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让宁王和晋王无奈的是,下令减免粮税的是自己,辖地内农户感激的仍是燕王。
叔侄俩摸摸鼻子,苦笑一声,没办法也只能认了。
自此,北疆三地,连同山东境内的德州,燕王的慈爱之名一时无两。
同时声名远播的还有世子朱高炽。不能跟随燕王出征,照样能在政务上努力。守卫北平为朱高炽累及了不小的政治资本,但还不够。若想牢牢坐住世子之位,甚至在将来更进一步,他还要更加努力。
如果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是同母兄弟,朱高炽的危机感尚不会如此之重。兄弟三人都是父王和母妃的嫡子,两个弟弟又随大军出征屡立战功,在将领中的评价很高,朱高炽不得不急。这才有了对燕王进言,免除夏粮一事。
当然,凭借从德州搬来的军粮,朱高炽才有了底气,否则打死他也不敢这么干。
军队吃不饱,还要免粮税?朱棣能一巴掌拍扁他。
明知朱高炽借此博得声望,朱高煦和朱高燧却无可奈何。世子此举得了燕王的夸赞,咬牙也要附和两声“世子仁善,应当学习”。
兄弟三人的争夺渐露端倪,王府中的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孟清和的日子也不安生。
自回到北平,世子身边的王安和高阳郡王身边的王全隔三差五过来串门,没话题也要闲扯几句。王府里又没关着高巍一样的人物,到他面前晃悠,目的为何,不用细想都能明白。
拉拢。
之前,孟清和只是个指挥佥事,受燕王赏识也是有限。如今,不过一次出征就升了指挥同知,成功打入燕王心腹团体,地位早已超过一般军中将领。
加上济南城下助燕王脱困,又为朱高煦挡箭,在燕王妃跟前也挂了号。这样的人才,拉拢是必须的,暂时拉不过来,至少不能交恶。
朱高炽与孟清和有“共事”的交情,朱高煦自认同孟十二郎是“过命”的兄弟,朱高燧比兄长们慢了一步,却借燕王妃赏赐的机会,亲自来给孟清和道喜。
看到站在面前的朱高燧,孟清和当真是牙疼。
偏偏道衍又来凑热闹,“徒儿”两字叫得无比亲热,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牙疼之外,孟清和的头也开始疼。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就是这种感觉?
借着回家探亲的名义离开王府,本能松口气,看看同行的沈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吃一堑长一智,沈指挥的真实性格绝对和“表里如一”搭不上边,行动也往往出人预料。
只是单纯的登门拜访?如果孟清和相信了,脖子上的脑袋就白长了。
想起之前被问及的生肖和生辰八字,孟清和表情有点僵。若真如所料,自己该如何应对?
痛快答应还是欲拒还迎一下?
关键是这事会不会吓到家中的老娘?
可能性相当大。
路走到这里,回头是不可能的。胆敢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沈指挥真会把他人道毁灭了。
走在田头,马蹄染上了青草的的气息。
田中劳作的孟氏族人看到马上的孟清和,纷纷直起腰打着招呼,笑道:“十二郎回来了。”
笑容和声音里都带着亲切,亲切得让孟清和有些惊讶。过后才知,这是孟王氏用布匹和香料做出的人情。
一行人尚未走到屯子,孟重九和孟王氏已经得了消息。
孟重九立刻让人通知其他族老,孟王氏也带着儿媳孙女清扫院子和堂屋,烧水煮茶。
十二郎得燕王殿下重用,孟氏一族的荣耀都系在他的身上。有孟虎和孟清江摆在那里,只要脑袋清醒的都该知道,族里后生的前程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
加上孟王氏会做人,受到的欢迎太过热烈,竟让孟清和有些不知所措。上次回来还没这样,他在外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瑄看到孟重九和几位族老身上的新衣,表情中闪过一丝了然。能教出十二郎这样的儿子,心计定然是有的。想起没能送出的鸾凤玉佩,沈瑄挑了一下眉毛,若想达成所愿,怕是会费一番周折。
软的不行,干脆抢人?
沈指挥的确在认真考虑此举的可行性。
“九叔公,清和有礼。”
同族老们见礼之后,孟清和送出之前备好的礼物,又留下一辆马车,“这是给族中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