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给了礼物,朱高煦也不能当没看见。他在宣府屯田,习惯了布衣粗粮,丝绢极少上身,除了腰牌,玉佩都极少挂。加上连日赶路,身上没带多少能给孩子玩的,好在荷包里还有两块刻着五谷丰登图样的玉牌,拿出来,一块给了朱瞻基,另一块给了朱瞻壑。
“这是王叔在北边得的,玉不算顶好,寓意却是不错。”
“谢王叔。”
朱瞻基收下玉牌,郑重行礼。比起手弩,明显更喜欢这个玉牌。
朱高燧撇嘴,看向抱着匕首不放,却不怎么得意玉牌的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
瞧瞧,还是侄子识货!
看到两个儿子的举动,永乐帝笑着颔首。想起远行西南的朱高炽,心头又是一沉。
两人被带往偏殿,徐皇后抱着朱瞻壑,开口问道:“陛下,臣妾想着,高煦高燧一路风尘,疲累得很。今夜就不必劳动,明日再设家宴。”
“好。”朱棣点头,“皇后安排即可。但不可过于操劳,不然的话,朕抽他们鞭子!”
徐皇后轻笑,道:“臣妾遵旨。”
在偏殿中沐浴更衣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后背一冷,奇怪了,莫非老爹还在惦记收拾他们一顿?
当夜,朱高煦和朱高燧留宿宫中。
翌日,群臣皆知两位皇子抵京的消息。
应天府尹满脸喜色,拎着公服下摆一路小跑。
天子在宫中设宴,京中五品以上皆要出席,兴宁伯自然不能例外。
只要兴宁伯出了应天府衙,立刻下令关上大门,再不放他进来。纵使再有当街行凶,扰乱社会治安一类的案件发生,直接交给五城兵马司,要么就是刑部大理寺,再不济还有专门管理勋贵的部门,打死他也不沾手了。
自从兴宁伯赖在应天府衙不走,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也开始在衙门里常驻。
知道的内情的,晓得是因兴宁伯之故。
不知内情的,八成会以为应天府内部发生了极其严重的违法乱纪事件,才劳动锦衣卫日日出动。
锦衣卫对寺庙采取的一些行动,同兴宁伯也有莫大关系。府尹很担心,万一哪天被百余光头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
思及近日种种,衙门上下无不心惊胆战,寝食难安。长此以往,抗压能力再强也会神经衰弱,一个想不开,自挂东南枝都有可能。
好在汉王和赵王回京,天子于宫中设宴,将这尊瘟神请走的机会终于来了!
府尹兴冲冲赶来,途中遇上府丞,又遇到了治中。
不用明讲,心思都一样,送兴宁伯出门!
自应天府创立至今,这般奇葩的“犯罪嫌疑人”还是第一次出现,也希望是最后一次。否则,当真会减寿!
孟清和正打包行李,见到府尹等人,眼珠子一转,笑道:“诸位莫非是来挽留本官?既如此,宫宴之后,本官再回来就是。”
说着,打好包的行李又放了回去。
府尹等人嘴里发苦,他们可以对天发誓,压根没想留人!
“伯爷,前事已毕,世人皆知伯爷清白,实不必继续留在府衙。且府衙简陋,伯爷千金之体,不宜长居于此。”
总之,案子结了,不能再赖着不走!
应天府衙年久失修,简陋无比。墙壁透风,屋顶漏水,对着围墙踹一角,屋脊都要抖三抖。坐在大堂里,拍惊堂木之前,必须先确定屋顶不会掉瓦。否则,案子没断,堂官会先工伤。
安全第一,生命第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为了伯爷自身安全着想,还是快点走,最好不要再来了。
府尹等人超常发挥,第一次将孟清和说得哑口无言。
抬头望天,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几位嘴里的是应天府衙?当真不是某处待拆的危房?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他的确还需要再加强!
最终,兴宁伯被礼送出应天府衙。
自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经历,到曾被孟清和挟持的衙役,集体列队为他送行。只差挥舞着手绢高喊几声:“热烈欢送,千万别再回来了!”
走出府衙,刚过长街,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让开一侧,一队锦衣卫正飞驰而来。
定睛看过去,不见杨铎,倒是见着了一身飞鱼服,幞头镶银边的纪纲。
比起初见,纪纲变化不小。手按长刀,腰肢挺拔,不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军户出身的武将。
见到孟清和,纪纲立刻拉住马缰,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见过伯爷。”
孟清和笑着还礼,“还没恭喜纪同知高升。”
“不敢,在伯爷跟前,哪敢言高升。”纪纲道,“近日里天气不太好,怕是会起大风,伯爷不同我等粗人,出入还要当心些。”
“多谢纪同知提醒。”
“不敢,下官还有要务,先行一步。”
纪纲抱拳,跃身上马,一拽马缰,十余名锦衣卫策马向东疾驰而去。
孟清和回到伯府,当即有家人来报,这几日,一直有生面孔在府外转悠。
“刘百户抓了人,查明是礼科的一个小吏。问他缘由,只说有重要事情告知伯爷。”
“要事?”孟清和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道,“确定是礼科的?”
“是。”刘百户应声道,“据他所言,此事同汉王赵王有关。”
“哦?”
孟清和挑眉,刘百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据该名小吏所言,礼科似对平王就藩西南一事抱不平,还言及立皇太子……”
刘百户的声音越来越低,孟清和的心却越跳越快。
是真有人给他传信,还是又一个圈套?
“那名小吏现在哪里?”
“卑下已放他离开。伯爷放心,有人盯着。”
孟清和沉吟半晌,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回伯爷,除了卑下,不过五人。”
“好。让人继续跟着那个小吏,一切,等我从宫中回来后再说。”
不管是圈套也好,什么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闹起来,说不准,能得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一百九十章 出风头
宫中设宴,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早早候在奉天门前。
经验丰富的,来之前已在家中吃了半饱,袖子里还藏了几块糕饼点心,和同僚一起排队吹风的时候,迅速填进嘴里。
没经验的,不晓得宫宴的程序基本是皇帝致辞,乐舞,举杯,再乐舞,再举杯,继续乐舞,继续举杯,得空夹几筷子菜也是凉的,根本难以入口。
越是年轻有为,越是不敢在宫宴上大意。这些人多会在宴中被天子提名问话,以示恩宠。
若天子问,最近工作如何,家里怎么样?
站起身回答,一张嘴,满口都是菜渣,委实不雅。
大部分官场新鲜人的脸皮还没练到相当厚度,拉不下面子向前辈请教经验。座师会叮嘱学生在宫宴上避免失仪,绝不会告诉自己的学生,出发之前先吃两碗饭。否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算怎么回事。
以为在自己家里说话一定安全?
错,大错特错!
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关门关窗,躲床底下都没用。只要天子想知道,一切都不会是秘密。
座师不讲,前辈不提醒,初入官场的新鲜人们,只能用切身的经历来体会天子设宴的独到之处。
文臣往往比武将的体会更加深刻。
武将大口啃馒头可以称作“豪爽”,文臣这么干,只有被唾弃的份。
粗鲁如同军汉,简直有辱斯文!
孟清和站在武将的队列里,前边就是一身大红麒麟服的成国公朱能。
仔细想想,他同成国公有段日子没见了。他是在应天府内避祸,朱能则是帅印上交,一直告假。
宫内派遣御医观望,回报天子,成国公大病刚愈,需在家调养。
朱能借机上疏,病体难愈,想乞骸骨,辞官回家,养花抱孙子。
永乐帝没同意。
魏国公在北边练兵,定国公和新城侯丰城侯都在西南,需要等一段日子才能班师回朝。西宁侯宋晟不久前病逝,袭爵的宋琥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袭了老爹的爵位,却没老爹一半本事。上岗一个月就被皇帝撸了下来。宁远侯何福只能身兼二职,甘肃宁夏一肩挑。
朱棣有心从辽东调遣将领帮何福一把,结果辽东镇守孟善和刘真一起上疏,极东之地,朝廷新设卫所繁多,各处均不得放松,实无法抽调人手。
“荒原之处有野人女真,不识教化,与黄毛蛮夷杂处,袭我边境,扰我边民。又有朝鲜国阳奉阴违,多年入京朝贡,却于边塞不停侵扰。朝鲜庶人越过边境,潜入大明境内,建房结村,其中竟有军卒。朝鲜国以我朝收留逃民罪人为由,屡有发难之意。更有朝鲜商人入我国境,借互市之由,以财帛粮米收买各归化女真,用心险恶。”
这封奏疏一上,永乐帝再不提从辽东调将之事,并敕辽东总兵官孟善,在边境加派兵力,发边民建造地堡敌台,从大宁北京运送火炮备边。乌黑的炮口张开,三天两头叫嚣的思密达顿时哑火了。
大明不计较,他们还能多蹦跶几天。
大明恼火了,再蹦跶就是找死。
边军试发两炮之后,越境的朝鲜庶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不跑,等着像安南一样被收拾吗?
什么事实占领,高句丽旧土,都是XX!
辽东稳定了,何福还要继续每天加班,累得像头老牛。给朝廷上疏,满纸都是泪水。
五军都督府本就人手不足,这个时候,朱能再致使,朱棣想再找谁麻烦,就得抽刀子自己上了。
淇国公邱福?
总结这位多年的战争表现,让他出去带兵,永乐帝当真不放心。今后的事实也证明,朱棣的担心是正确的,邱福忠心可嘉,却当真不是率军征伐的材料。
成国公的辞职信被打了回来。
朱棣召朱能进宫,关起门来,进行了一番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