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们不管他们了?”
罗驿眉头紧皱,这意外让他措手不及,瞬间就想起了墨北给予的评价——失控。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心里正酝酿着怎样的风暴,对于刘正扬的疑问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一脚踢过去,而是冷冰冰地解释。
“加油站的人会去灭火。我们不能带着几个烧伤的人赶路……”
“他会抛弃一切有可能影响他行动的人,现在是孟大庆他们,以后就是你们。”
墨北无视罗驿恶狠狠瞪视着自己的目光和手上传来的剧痛,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罗驿看到斌子等人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第157章
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写道:“生命太短暂了,不应该用来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错误,但我们很快会死去。我们的罪过将会随我们的身体一起消失,只留下精神的火花。这就是我从来不想报复,从来不认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我平静的生活,等待末日的降临。”
如果简爱也有重生的机会,在里德太太把她关进红房子时她还会不会恐惧?在明知道罗沃德学校会夺走她最好的朋友生命的情况下,她会怎么做?她还会选择进入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桑菲尔德府,与强悍又软弱的罗切斯特重逢吗?她是否能把罗切斯特从疯狂的伯莎梅森手中挽救出来?她会耐心地等待继承素未谋面的叔叔的遗产,还是主动去寻找他?……
神奇地,墨北的心思居然飘到了与此时此景毫无关联的一本小说上去了,默默地在脑海中代替简爱计划着另一种波澜壮阔的生活,甚至连罗驿抓住他脖子的手指渐渐收紧都没有让他回过神,直到面包车的爆炸声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车上犹豫不决的众人下意识地都有了行动——驾驶室里的大华和另外一名保镖已经按捺不住下了车,一副又想过去帮忙又在迟疑不决的模样;戴夫和刘正扬也跑进驾驶室从车窗探出头去看情况,神色里除了震惊就是恐惧。
杜医生干脆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刘正扬,在下车前冲着罗驿说了一句话:“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个医生。”然后就跳下车向面包车的方向跑去,大华和另外一名保镖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跑去救人了。
这脱轨的意外让罗驿脸色发青,一直沉默旁观的梁拂晓不得不提醒他:“你快把墨北掐死了。”
罗驿目光冰冷地看着墨北,墨北的舌尖都快不由自主地探出唇外了,可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直视罗驿的眼神十分嘲讽。
罗驿收回掐站墨北脖子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说:“你就这么急着寻死吗?”
墨北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不是自……咳咳,自诩最能把……握……人心吗?现在……咳……这种局面,你还满意吗?”
斌子返回车厢,着急地问:“加油站的人拿着灭火器过去了,可他们人没几个。教授,我们真不下去帮忙吗?”
没等罗驿说什么,斌子又惊叫起来:“火!着火了!”
车厢一角堆放的黑色皮箱中间冒出了火苗,如果不是斌子久经训练意志坚定,他都要忍不住逃跑了。很快斌子就镇静下来,跑过去灭火。
其实墨北扔进那堆皮箱缝隙里的沾满汽油的碎布只有一小团,皮箱又不易燃,火苗很快就被斌子给扑灭了。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这个小插曲让本来就已经紧张的气氛更加危险起来,就在斌子大叫起火的时候,已成惊弓之鸟的刘正扬跳车而逃,戴夫也没头没脑地跟着冲下了车,他们像是害怕这辆车也会爆炸,跑出去很远。
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混乱让罗驿的注意力稍稍有些转移,而就在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驾驶室(彼时刘正扬刚刚逃下车)时,墨北突然扬起手,手指间夹着的眼镜碎片划向罗驿的咽喉。
如果这是动漫,墨北的指间就该有寒光一闪,随后便是鲜血喷洒的画面。
可惜的是眼镜碎片太细小,而且也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罗驿的反应又太敏捷,墨北在他脖子上只制造出了一抹血痕,罗驿拇指一抹,就连那点血都不见了。
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墨北失去了知觉。
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潮湿的空气有点咸,还有些许烟味,身体很沉重,鼻尖凉凉的,脸上的皮肤很紧绷……墨北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五感继续复苏,墨北才发现眼前并不是纯粹的黑暗,隐约闪烁星光的重云密布的天空,不断冲刷着沙滩的海水细微的反光,远处渔村中的数点灯光,近处明灭的红色的烟头——那一点光映出的轮廓让墨北认出吸烟的人是梁拂晓。
也许是被海风吹得时间长了,又或许是因为昏迷太久,墨北觉得脸很僵硬,除了眨眼做不出一个多余的表情。
梁拂晓一直站着不动地抽烟,还有一个人在焦躁地来回走动,走到梁拂晓身边的时候就会停一停,像是期待梁拂晓会对他说什么。但梁拂晓一直沉默着,于是那个人——看轮廓像是刘正扬——就只好失望地继续徘徊。
不远处的礁石上还站着一个人,做出一个眺望的姿态,应该是斌子。
而在背后抱着墨北的人毫无疑问是罗驿。
墨北还记得他身上的气味。
在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罗驿怀里,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时,墨北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但奇异的是身体却像是被麻醉了一样依旧软弱地动弹不得。
刘正扬踌躇地走过来,离着还有两米多远就停下了,身体语言是一副想要随时撤离的姿态。“哥,他们怎么还没来?”
罗驿的语气同以往一样平静,“耐心等等,约好的时间还没到。”
“哦。”刘正扬失望地应了一声,似乎那一句问话就已经消耗掉了他大部分勇气,低着头又走向别处了。
他们是在等……来接应的船只?
墨北盯着云层边缘微弱的星光出神,在车上的时候把自己打晕的是梁拂晓吧,他跟罗驿到底是什么关系?
起先在“监狱”里看到他的时候,感觉他像是被罗驿以实验为借口骗去的,但从在医务室时他的表现来看又有着微妙的违和感。后来在车上看到他,他一直沉默而僵硬,既不像是跟罗驿是一伙的,又不像是被绑架强迫的。
这个变数虽是意料之中,但当那一掌真的横切在后颈上时,墨北还是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下去了。
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是怎么从加油站离开的,大华、杜医生等人又为什么不在……但是,在这个小团体里似乎并没有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发生过激烈的内讧。
不过,在加油站那边,明显是一伙人的两辆车,一辆失火爆炸,另一辆却弃之不顾地离开,这一定会让现场的人留下深刻印象,也算是给夏多留下了线索吧。
夏多,夏多……
墨北每次想到夏多的时候,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总是他的笑脸,让人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像是被他拉着手从任何纷繁杂乱的恼人俗事中带出来,轻轻一跳,跳到了另一个金色的光明的世界里去,风是软的,你是轻盈的,雨声都是泠泠的……
哪来的雨声?
是海浪。
对,在海边呢,海风还挺冷的,呵呵。
罗驿摸了摸墨北的脸,摸到他扑扇的眼睫毛,说:“醒了?你在发烧,现在没药,你忍一忍。”
嗯?已经从暴走边缘切回到温和可亲的罗教授模式了吗?啧啧,真遗憾啊,还是那个暴走的罗驿更好玩些。罗教授模式太理智,这样不好,不好。
咦?这个语言风格不太像平时的我啊。
一个人在思考的时候使用的语言往往是他最熟悉的,用中文思考和用英文思考,思维方式可是不一样的。语言风格也是一样,用推理风还是用动漫风,产生的答案大概是全然不同的吧。
这个风格不像我。
不是我。
是谁呢?
谁在我脑子里偷偷假装成我?
太狡猾了。
终于忍不住要分裂出第二人格了吗?
别逗了,人格分裂这种事又不是切西瓜,想切几瓣切几瓣。
啊,夏天就是吃西瓜的季节啊。
梁拂晓把烟蒂弹向海水里,脚步沙沙地走过来,光线太暗,墨北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感觉得到他身上弥漫过来的愧疚气息。
开什么玩笑,难道情绪变化在人体内产生的化学反应会以信息素的形式传递出来,并通过嗅觉或毛孔来接收翻译吗?
每个毛孔里都伸出饥渴的小手在空气里抓抓抓,试图捕捉流动的信息素,抓住一纳米信息素就赶紧缩回皮肤里去撕碎了分析……这种情景想一想都要掉一地鸡皮疙瘩好吗?摔!
“你有什么把柄落他手里了?”墨北问梁拂晓,有点吃力地从裹在身上的衣服里拔出一只手来挠了挠头,好想把大脑从头皮里面拽出来放到海水里去洗一洗啊。
梁拂晓没吭声,罗驿却笑着说:“你猜。”
“起先是被做实验的名义骗过来的吧?但你已经有了怀疑。后来,大概就是犯人□之后,也许是直接跟罗驿见了面,也许是某个得到罗驿命令的狱警跟你谈了话,你知道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于是就妥协了。”墨北像撕掉一层皮似的把那件外套从身上扒下来,拿在手里发怔,不知道是用沙子埋起来好,还是借个火烧了它好。“我的推测就是这样了。”
墨北茫茫然地抬起头,看看梁拂晓,把外套递给了他。
警察叔叔,请失物招领,谢谢。
梁拂晓有些发懵地接过衣服,说:“我……我经手过的一件案子,嫌犯劫持了我的搭档……他是我学长,人很好,那是、那是他……他隔天就要结婚了……他死了……嫌犯也死了……”
这剧情有点熟悉,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呢?
“你杀了你搭档?”
“……枪打偏了,我不是……”
“然后你又打死了嫌犯,制造出嫌犯和搭档互相开枪杀死对方的假相,以此掩盖自己的失误。也许你掩盖得很完美……不不不,如果完美,他就不会知道了。是警队里有其他人知道真相,但是出于某种目的替你遮掩了,然后这个人又把事情告诉了他……是你的病人还是生意伙伴,罗驿?这次在研讨会上碰到梁拂晓,是巧合?还是你故意安排的?”墨北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分析着。
远处,海浪声里多了另一种声音。
礁石上的斌子跳下来,跑过来向罗驿报告:“船来了!”
呵,船来了。
怎么才能把船弄沉呢?
☆、第158章 NEW
由远及近的发动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和着海浪声,有种奇妙的扣人心弦的意味,仿若船头破开的不是海水,而是一个诡异世界的大门。
那扇门里有什么呢?
告别。遗忘。循环往复。黑暗。虚无。从生到死。
斌子跑过去帮着船员用船上的工具搭了个临时可供上下船的浮桥码头出来,看动作的熟稔显然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双方动作不停,对话声都压得很低,飘到墨北耳中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船上有个人跳上沙滩,跟着斌子向罗驿这边走过来,很尊敬地向刘正扬和罗驿问好,墨北听他的声音很耳熟——
一直隐蔽在云下的月终于露了面,月光让双方都看清了对方的脸,那人像是吓了一跳,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墨、墨北?”
墨北平静地招呼道:“乔赟,好久不见。”
乔赟站在那儿踌躇地看看墨北。长久的不见天日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现在看起来身体更结实了,但眼神却显得阴鸷,警惕得像随时会咬人一口的响尾蛇。但在看到墨北的那一刹那,乔赟几乎显得有些幼稚的局促。
就像在同窗会上,碰到了多年前自己一直暗暗较劲的那个同学,当年还觉得彼此不相上下,没准儿自己还略胜一筹,可此时却发现自己已是庸庸碌碌一身烟火气,而那人却依旧意气飞扬风华正茂,突然就感到了自卑和无力,微妙得难以言说。
刘正扬不耐烦地问:“能走了吗?这风邪乎,都快把我吹感冒了。”
罗驿拉着墨北站起来,乔赟忙说:“还得等等,发动机出了点故障,正在修。”顿了顿,又解释:“来的时候碰到了海警,幸好离得挺远就发现了,咱们船速度又快,没给追上。不过发动机就……”
罗驿问:“要多长时间?”
乔赟说:“问题不大,半个小时左右吧,阿蛇和小穆都是老手,赶着修呢。”
罗驿说:“那上船去等。修好马上走。”
上船啊,飘飘荡荡的脚下没根,会吐的。吐一地心肝脾肺肾血小板白细胞。
把206块骨头都吐出来,剩下一个空空的皮囊,随着海风飘荡在桅杆上。
呼啦啦,呼啦啦——
墨北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说出声来。罗驿一只手抓着墨北的胳臂,对墨北的嘀咕声充耳不闻。刘正扬早就窜到前面去了,梁拂晓走在最后面,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