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顾臻一路拖着顾深的手,沿着人流往前走着,见到警官也不随意上去询问,总要观察一下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顾深握紧他的手,问了好几次:“怎么办?”
顾臻安抚地对她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看我的。”
最后他们到了广场的另一侧,顾臻终于挑中了一位笑容可掬,正和路边的摊位店主说着话的中年黑人女警察,上去问道:“女士……”
他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女警停顿了一下,便让兄妹俩跟着她走。兄妹俩跟着她到了附近的警局,总算和顾占德通上了电话。
通电话的同时,警局吵吵嚷嚷地涌进了一堆青少年。顾臻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听到有个带着些许耳熟的声音叫道“顾深?顾臻?”
满耳的英语之中,这句中文就显得特别清晰。
顾深抬头望去,跟在这堆青少年后面进来的青年不是秦予风又是谁?
这位混血青年在AS市的警察局里面看到顾臻兄妹俩也是有够惊讶的,两方一对话,顾臻才知道秦予风本人正在参加电影节,是因为他正在观看的电影会场有青少年粉丝闹事,才被熟识的电影导演拜托过来关注处理结果的。
秦予风听说了两人这边的事情之后,说道:“这事完全可以告他们故意伤害!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我先载你们去医院看看吧。”
顾深说道:“不用麻烦秦叔叔了,三叔待会儿应该就会让人过来接我们的……”
秦予风一脸内分泌失调地表示:“别喊我叔叔了行吗?我是你姨丈的弟弟又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要不叫我叔叔我可以给你跪着唱征服!”
顾深顿时有些噎住。
顾臻忍住笑意,从善如流地说道:“深深叫秦大哥好了。我们各自论辈好了,不要计较这种细节。”
顾深耸肩。
秦予风这才满意了,说道:“你哥比你爽快多了。”然后他开口说道,“我带你们去诊所吧,去看看情况顺便验个伤。不管最后要不要起诉,把证据先准备齐全了总是不错的。顾三哥那边我打电话去说吧。”
他说了就做,果然马上给顾占德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之后,秦予风与顾占德说了几句话之后,顾占德就让他把电话交给了顾臻。
电话里,顾占德让顾臻跟着秦予风去诊所,还安抚他说回去会好好教训顾文婕,让他不要难过,先把伤势料理好。
顾臻虽然其实除了些许恼怒,并没有真的难过,但还是顺口应了。
到了诊所之后,顾臻被拖进去检查伤势,顾深虽然是妹妹也知道避嫌,到底没跟,反而是秦予风跟了进去了解情况。
等到顾臻把上衣一脱,那满身的乌青几乎让人不忍卒视,连医生都愣了一愣,问道:“怎么这么严重!?”
不过一系列检查之后,顾臻其实没有被发现受到什么严重伤害,骨头也都很正常。用医生的话说就是“小伙子看不到一块儿肌肉,但这筋骨肉却硬得很。深藏不露啊。”
因为医生这么一句话,秦予风转眼就犯了手贱的毛病,给顾臻递外套的时候顺手就掐了一下顾臻的腰,试了下硬度。
顾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秦予风开口说道:“嗯,是挺硬的。外表文弱其实健壮,也算是反差萌吧。”
顾臻吐槽道:“之前我就想说了,秦大哥你的说话风格未免也太有CN网民风范了吧?”
秦予风无辜状表示:“有什么问题嘛?我是CN人啊。”
顾臻这才一愣,瞪着他的褐发黑瞳,高鼻深目看了半晌,问道:“你说真的?”
秦予风讪讪笑道:“嘛,我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显然他的国籍不是。
而后秦予风解释道:“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一个人的自身定位吧。你知道的,CN不允许市民拥有双国籍,而且也确实有太多各方面的限制。但是对我来说,即使不是CN国籍,我心里清楚自己受多少CN的影响,我的思维方式,观念形成都受到CN文化的浸染。不是我自夸,我中文学得比英文好。”
顾臻心道:作为一个AS导演英文学得还不如中文好这种事你得意什么?
顾臻默默在心里给这位年轻的叔伯贴上了一个“逗比”的标签。
但是对于秦予风的好感度还是哔哔哔地上升。
后来两人等出检验结果报告的时候,秦予风就对兄妹俩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是在CN跟着我外公长大的。我爸崇拜CN文化,虽然他的中文说得惨不忍睹,但是追我妈的时候却可以用谁也听不懂的中文鸡同鸭讲地跟我妈说上好几个小时。后来送我去让我外公带也是他的主意,因为我外公是个老教授。”
“我爸虽然中文说得不好,不过对CN文化却很了解。他看过很多古文书,认为CN最伟大的地方就是五千年不曾中断过的文化传承,这是其他任何国家都做不到的。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文化都是时光与众智的集成,而CN作为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人口最庞大,传承最完整的古老国家,它的智慧和财富完全不可衡量。他很羡慕我出生就混着一半的CN血统,而且坚持让我在CN长大——这表示我会以最空白的心态去接受一种最为丰富和盛大的文明。”
兄妹俩听得愣住。
秦予风开口继续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四书五经,因为我爸妈和外公一直在我耳边灌输着‘这是最伟大的智慧’,‘这会让你的心灵得到升华’……奇怪的是也许我也被洗脑了,后来一般小孩会觉得枯燥的各种古书我都读下来了,而且很喜欢。后来读哲学原文书,越发觉得真是十分伟大的着作,仿佛所有西方研究了几千年的各种哲学理论,都在几千年前被诸子百家研究得十分透彻,而且往往一个宏大的理论,只用寥寥几句话就精妙地被描述了出来,且余韵十足。”
“你能想象吗?CN人在两千年前就发明了地动仪和浑天仪,四大发明影响了整个人类的发展史……他们还同时发明了麻沸散,知晓如何开刀动手术。太多太多的文化遗产,太多太多的文化奇迹。如果这些文明进一步发展下去,也许就根本没有十六世纪的西方什么事了。可惜,或许是因为出色的人物实在太多,历史最后选择了自身的前进方向,选择了让这段文明在权谋和心术上发展到了极致,而舍弃了其它的发展方向。但是即使如此,它的智慧也不容小觑,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这样一个文明作为自己的归属,因为其它文明与它相比,都相形失色。”
顾臻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可惜很多CN人都并不这么想。”他们更希望成为其它任何国家的人而不是CN人。
秦予风便轻轻地“呵”了一声,说道:“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明白一个道理:所有外物都是可以改变而且必然会改变的,而只有文化归属是属于你自己的,会影响你一生的。”
然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道:“它赋予我的智慧,是我这一生都会为之受益的。”
顾臻说道:“我现在相信了,秦大哥你绝对是一个CN人。”哪怕肤色白皙,头发棕红,但是内心的思想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源。
秦予风对于他这一点上的认同感到很满意,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顾臻的肩,说道:“对嘛,我是CN人来着。”
而后报告出来,三人出了诊所,秦予风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嗨。”他看了一眼,发现是陌生号码,但还是接了起来。
结果却是警局打来的电话。
对方表示有一对年轻男女找到了警局,听描述好像是来找顾臻兄妹俩的。女生说是顾臻的堂姐,问顾臻兄妹俩要不要回去见一见。
秦予风一听就知道对方在说的是顾文婕,就问了顾臻和顾深的想法。
兄妹俩有点意外,但还是表示要回去看看。于是秦予风就又载着他们回了警局。结果刚进了警局门口,就听见了顾文婕和吉米的争吵声。
顾文婕说道:“我们结束了,吉米。”
吉米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不赞同,说道:“就因为我把你的表亲扔在了星路广场?”
“不是‘就因为’,而是‘怎么能’。”顾文婕说道,“你认为把我家人身无分文地扔在离家一百多里远的地方是什么完全不重要的事情吗?我无法相信你会这么做。”
听到这样的争吵,顾臻三人却是不由自主地都同时停下了脚步。
“那只是一个玩笑,好吗?”吉米叫道,“我不能相信你这么古板。还记得吗?你说过你最讨厌传统CN人的那种古板态度的——你现在变得和她们一样古板和开不起玩笑了!”
“那就是我错了。”顾文婕说道,“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传统的开不起玩笑的CN人。如果曾经有那么一秒钟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那肯定是我头脑发昏了。我突然发现家人对我很重要,就算是最讨厌的家人我也不喜欢别人对他们开这么过分的玩笑。有些事情我可以说,但是有些事情你绝不可以做。我就是这么霸道——现在请你离我远点。”
等候室里两人还在吵着架,顾深本来很生气,但是听着顾文婕的大喊大叫,勉强听清楚了几句话的她反而一口气就泄了出去,生气不起来了。
吵了半天,吉米气冲冲地冲了出来,看见顾臻和顾深的时候倒是停下脚步愣了一下,而后就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骂了一句法克,走了。
顾文婕也擦着眼泪跟在后面走了出来,看见顾臻和顾深的时候瞬间一怔,猛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顾深,用英文叫道:“谢天谢地,你们没事!”
顾文婕和秦予风正好相反,很小的时候就来了A国,所以英语反而比中文更像母语,一情急就冒了出来。
顾深被她的热情和激动吓了一跳,直接僵在了原地,然后就听顾文婕难得十分温柔软萌地用哭音说道:“对不起,我感到很抱歉,达令。这全是我的错。”
而全身僵硬的顾深回答她的就这有一句话:“说中文!”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这里的基因合成不是转基因,而是更完善的杂交技术(未来)。另外自然杂交的植物和转基因是不同的……我确实在文中写了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可能是太无趣了所以大家略过去了吧。转基因技术是人工调整和剔除基因段落,而杂交技术却是自然发生的。食谱有新技术可以避免转基因的不足而形成更加自然的定向培育(因为是未来科技),所以食品检验会证明它不是转基因生物。而研究所也是自然杂交,只是顾臻会通过现有的图谱选择基因更相近的植株,多次交配之后使它的基因构成靠近食谱的原生植株……是不是很难理解?不过仍旧谢谢大家的提醒,我会在后面加上小白鼠*试验的部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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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顾文婕瞪着顾深,表情十分无辜,说道:“这句英语很简单,不至于听不懂吧?”
顾深吐槽道:“……是我不想被你叫‘达令’好吗谢谢!”
达令这个词是英文里面表达亲昵意思的常用词,哪怕是陌生的路边老太太,也会对路过的年轻人叫一句达令作为称呼而毫不违和,可是它的中文含义却是“亲爱的”。顾深受不了被顾文婕叫做“亲爱的”。
顾文婕恨恨说道:“真不可爱!”
亏她还为这小丫头片子担心了半天,甚至为此跟吉米分手。
但顾文婕并不后悔说要跟吉米分手。
她对吉米抱怨过很多事情,比如说顾家令人厌恶的封建家长氛围。小时候别的白人孩子都可以直接管父母叫名字,但是顾文婕却必须用中文叫爸爸妈妈,否则就会被训斥没礼貌,没教养。在A国家长若是打孩子是违法的,但是顾占德才不会管这种事情,顾文婕从小到大挨过两次打,每次都是鸡飞狗跳,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
CN人的家庭对孩子管教总是比较严厉和古板,比如说十六岁之前顾文婕就不被允许晚上跟朋友出去玩,即使要出去玩也一定要在九点之前回家,而这对她的朋友们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渐渐地,顾文婕就讨厌起自己作为CN侨裔的这件事。
七年级的夏天,她和同学出去玩,彻夜不归,结果天还没亮就被风风火火闯到朋友家里的父亲给拎了回去,然后就挨了一顿打。
她生平只挨过两次打,那是第二次。
那时她已经十三四岁,再不像小时候一样只知道害怕和哭泣求饶,已经学会硬着嘴和顾占德顶牛。她哭着叫喊: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我就不可以!?顾占德打她是犯法的!犯法的!
但是顾占德却并不在乎她这点小小的反抗,说道:“那你去报警啊。到时候你被送到领养机构,我绝对不会想办法把你弄回来的。到时候看谁还管你!?看谁还在乎你!?”
……顾文婕自然是不敢的。
这件事让她知道了,法律管不到她爸身上。
或者说,如果她爸不愿意,那么法律就管不到她爸对她的教育方式。因为被领养机构接走对她来说比对她爸的威胁大多了。
而她第一次挨打,却是在国内。那时候还年幼的顾文婕和更加年幼的顾深吵了一架,结果当天顾深就离家出走了。
所有的大人都乱成了一团,顾文婕也被顾占德狠狠地打了一顿。她屁股痛得要命,坐也坐不了,一边还要承受着堂妹可能因为她而从此消失,或者发生意外的事实,难过、不安和后悔几乎把顾文婕整个人埋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时小小的她很多内容都没听懂,即使听懂了后来也几乎都不记得,就记得那时顾占德吓唬她说:“深深不见了。如果她回不来,我也没脸见你二伯,以后你就去上寄宿学校吧,再也不要回家了。”
那种恐惧几乎压塌了她。
她害怕深深从此消失不见,也害怕父亲真的再不要她。她总是和顾深吵架,总是被对方惹恼然后也想要让对方生气,可是如果顾深真的从此失踪……只要想到这个,顾文婕的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如同急急坠落的水滴一样顺着下巴往下掉。
她趴在沙发上,一次又一次昂起头望向顾家的客厅门口,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看到顾占丰或者顾占德抱着小小的顾深走进门来,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顾深说对不起,直到后来流着泪睡着,再被梦境惊醒。那时她是那样害怕再也不能告诉对方一声“对不起”。
顾文婕已经不记得后来顾深回来之后她到底有没有说过“对不起”,但是她很高兴今天自己说出来了。
就像多年心愿了断。
顾深还在一点都不可爱地对她翻白眼,说道:“就算被你觉得可爱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高兴。”
顾文婕手上就突然用上了大力气,几乎是勒住顾深的手臂一样抱住了对方,引得顾深炸毛一样地想要挣脱她。
……呐……虽然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妹妹。
结果回家之后,顾占德已经手拿一把戒尺,等在客厅之中。
顾文婕看到这个架势,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便一狠心走了进去。
顾占德见她这幅皱眉抿嘴,表情严肃的模样,倒是愣了一愣,问道:“挺有勇气啊?这么理直气壮?”
顾文婕摇了摇头,用英文说道:“请打我吧,打得用力一些。因为我确实该打。但是请不要用这把戒尺了,十几万的古董呢,不值得。为什么不直接拿把扫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