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曹玉文才宣布要去广州的事儿,结果遭到了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埋怨。他买的火车票是明天上午的,这代表着,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呢。黑妹数落他,“这要将近两天两夜呢,总要准备点吃的喝的吧,你们的换洗衣服也要装包,哦对了,钱,我马上去取。”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曹玉文气定神闲的坐在饭桌上吃饺子,同时叮嘱杜小伟,“我不在,你可看好了你姐和我妈,生意的事儿暂时缓缓,等我回来再说。”杜小伟点头说,“姐夫,你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招呼着黑妹早早起来蒸了大包子,一个是早上吃方便,另一个可以捎上在路上再吃两顿。又让杜小伟把曹飞的小推车给检查检查,加固一下,去的时候倒是没事,可要是进了货回来,半路坏了可就麻烦了。那边还招呼着要走的三个人赶快趁热吃包子,还要看着曹远,省得他吃多了。
家里屋里正热闹,在院子里修推车的杜小伟却突然跑了进来,冲着曹玉文喊,“姐夫,那边来了一群人,冲着咱家来了,为首的那个,我怎么瞧着像是柳芳!”
这一句话就让全家人静了下来。曹玉文放下了筷子,老太太放下了擀面杖,黑妹放下了手中包了一半的大包子,在喘息之间,就听见外面的声音到了耳旁,然后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门被敲响了,有人喊着,“乐乐,乐乐,我是妈妈,你开门,求你开门吧。”
这屋子里,就算是常年在外见世面的曹玉文和杜小伟,也不过是个男人,他们怎么会理解女人的弯弯绕,只有许乐明白,真正的道德绑架来了。这怕是柳芳早就找人盯着他们,结果瞧着昨天他们买了火车票,以为他们要走人,才找了这个时机,来逼迫他们就范。
黑妹性子急,撸起袖子,拿着擀面杖就说,“我去把她赶走,一天到晚净恶心人,什么妈妈,他管过乐乐吗?”
许乐当即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干妈,别去。”黑妹着急地说,“就听着她在外面这么喊?我昨天刚放了心,这学校里没几个人看见那电视,她在这儿这么闹腾,附近的人还不都得知道?咱家还能住得下去吗?”
黑妹说着,柳芳的声音又从门口传了进来,“乐乐,乐乐,妈妈知道,你恨我跟你爸爸离婚,恨我走的时候没带上你,妈妈都理解你,可求你别迁怒到你弟弟身上,他才六岁啊,我把他抱来了,你出来瞧瞧他,你看看他,你怎么狠心让他走啊。乐乐,我知道你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我知道你想逃开,可乐乐啊,这是你弟弟的一条命啊,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救救他,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认错好不好?”
门外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姐,在旁边听着说,“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啊,你就是前天电视上那个吧。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自私,你起来,你一个当妈的,十月怀胎生了他,还对不起他了?你给他跪下,他受得起吗?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孩子,亲弟弟都不管,我看肯定是这家人也不怎么样?你一瞧就是个良善人,人善被人欺啊,养不出这么个孩子来!”
后面立刻有了附和声,曹远人小不知道何时跑到了窗户那儿,大概听着有人骂他哥哥不高兴,冲着一群人就喊,“不准说我哥哥,你们才是大坏蛋呢!”
他这一喊,就有人在外面说,“有人,他家有人,这是故意不开门呢。”黑妹吓了一跳,立刻把这破孩子抱了下来,旁边的杜小伟立刻过去把窗户关了,呼啦一下,把窗帘子给拉上了。屋里立刻暗了下来,大门,窗户上都想起了砰砰砰的敲击声,整个屋子仿佛被人群包围了。
老太太一头就想往外冲,“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老婆子跟她拼了!”
杜小伟也撸了袖子说,“我去赶他们走,没有这么逼人的。”
许乐则突然镇定了下来,喊住了杜小伟说,“出去干什么?咱们跟她一个带着病孩子的人打架吗?那不是更中计了吗,她巴不得呢!她不是要舆论逼死我们吗?那就看谁弄得过谁?干爸,打电话给曾律师,让他带着能联系上的所有记者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曹玉文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拿话筒,可立刻又回过神来,去看许乐,“乐乐,叫记者来干什么?咱们能说什么?这女人太会做戏了。要不忍忍吧,咱们在家里忍忍,等着庭开了,法院判了,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许乐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干爸,你忘了,咱们有上次法院的判决书呢。等着记者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看看就成了。那个故意伤害罪,刚开庭就要一个多月,你看外面这样,我瞧着小吃街和菜市场的人不少,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道要挨着一个月啊,谁受得了。把判决书拿出来,他们好歹信服点。”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老太太也说,“给曾律师打吧。咱也不能老不吭声,有理咱也得给人知道才行啊。”曹玉文想了想,的确没坏处,就将电话打了过去,把情况说了说。
曾元祥一听倒也干脆,说他最晚半小时到,到了会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家里等着,千万别事先开门。
一家人就这样陷入沉静中,外面的声音丝丝毫毫都传入到耳朵里,柳芳在门口哭泣,很多人在说闲话,还有人在咒骂,说他们道德丧失,为富不仁,狼心狗肺,不是东西。说到激动处,有人拿着石头开始砸他们家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在偌大的客厅里回响,显得特别渗人,小远被吓着了,躲在老太太怀里问,“奶奶,坏人们怎么还不走,咱们叫警察叔叔吧,把他们都赶走。”
曹飞害怕许乐难受,想劝他,却发现不过一眨眼间,他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上楼去找,看见他从书房里出来。曹飞张口想安慰他,许乐却拉着他在二楼窗户上往下看,指着外面的里三层外三层,问他,“你知道在一群人中突围,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
曹飞莫名其妙,问他,“什么?”
许乐笑着说,“这你都不知道,没看《少林寺》啊,一根棍棒足以。这群人啊,看着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维护柳芳,其实都是乌合之众,只要自己稍微受点疼,立刻就散了。”
曹飞一听就知道,许乐这是被外面的人气大发了,他拍拍许乐瘦削的肩膀,开玩笑的说,“行,等会出去,我就把咱家的拖布杆拿着,那可是钢的,给你护法。”
许乐一听就乐了,真的拉着他去找东西。曹飞正怕他难受,也就陪着闹了一会儿。等着东西找到,曾元祥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说是他和记者都到了,目前已经挤在了人群里。曹玉文不知道许乐要干什么,只能将电话交给了他,许乐说,“那就让他们好好记录,录音录像,我出去啦。”
曾元祥还想劝他两句,许乐就放了电话,一边叮嘱曹玉文将判决书拿好,一边指挥着曹飞拿着棍子打开门。曹飞愣了一下去看曹玉文,许乐立刻说他,“开啊,你看我干爸干什么?”曹玉文瞧着许乐那副样子,心里觉得这孩子八成被气坏了,要跟柳芳面对面,他能拦着,可他不想让孩子憋着,于是叮嘱黑妹和老太太看好曹远,带着杜小伟也跟了上去。
门在一声咯吱声中洞开。这时候是上午十一点,阳光无所保留的洒了进来,被大门隔绝的那些声音,几乎在一刹那间涌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柳芳的哭诉,他们的辱骂,当然,还有他们的表情,看热闹的,鄙视的,嘲笑的,许乐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然后目光,终于定格在了柳芳身上。
她穿着件白色的衬衣,没有化妆,看着特别的温柔,她的怀里,抱着个小男孩,长得跟他有五分相,并不胖,有些瘦弱,脸色特别难看,此刻正病怏怏的窝在那里,瞧着就不对劲。
瞧见他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说了句,“他来了。”柳芳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像是希望成真,她的眼睛几乎立刻冒出了希望的光芒,她叫了一声“乐乐。”就仿佛弱不禁风,又似气力用尽一般,砰的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外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柳芳用红肿的跟桃子似得的眼睛看着他说,“乐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胜胜吧。你看他才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她推着小孩说,“胜胜乖,叫哥哥,你求求哥哥,求求哥哥救救你。”
那孩子声音特别细小,听话的叫了许乐一声哥哥,然后又用那双跟许乐特别像的眼睛,看了看他妈妈,在得到鼓励后,再回头对许乐说,“哥哥,求求你。”
许乐仿佛情不自禁似得,蹲下伸手去抱他。没想到柳芳却在同时,立刻把金哲拉入怀里,身体向后摩擦着地面退了退。她和许乐伸直的胳膊间,就出现了让人尴尬的一段距离。柳芳立刻想解释,许乐却噗的一声,笑了。
他站了起来,就那么俯视着柳芳,毫不留情的说,“真宝贝啊,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可从没对我这么紧张过呢。当然,你也从来没这样抱过我,你嫌弃我在土里玩,身上脏,总让我一边去。可是你看,你却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可你连我抱他都这么防备,你却让我给他捐献一颗肾,这太不公平了吧。”
柳芳一听就觉得有些坏事,她试图去解释,可许乐根本没停下。他看着外面的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人,对着柳芳说,“妈妈,我是该这样叫你吗?我都十二岁了,可是这个词语,已经在我生命里,绝迹了七年了。即便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怎么念了。妈妈,你听着习惯吗?”
柳芳不自然的笑笑,“自己儿子,有什么不习惯的。”
“可你没当我的是儿子啊。妈,你对着媒体说,我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捐肾还反悔,让弟弟,”许乐顿了一下,“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妈,他叫什么?”
许乐指着那小子。柳芳没想到许乐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她有些搞不清楚了,就答了两个字,“胜胜。”
“胜胜是吧。”许乐接着说,“您跟所有人说,我让胜胜失去了最好救治的时间。你看,现在这么多人围着,都是来骂我的。可妈,我请你念在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念在你整整七年不曾管过我,您能当着我的面跟大家说说,这是真的吗?”
许乐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外面想要听见里面的声音,也没人说话,大家都听得真真的。不少人就真的去看柳芳,柳芳连看也没敢看后面人的目光,她的眼睛注视着许乐,她想猜猜许乐这么心平气和问她是什么原因,可惜,许乐的眼睛漆黑漆黑的,黑的见不到底,就像是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她耽误时间太长了,许乐就特别慵懒的叫了声,“妈?”
柳芳像受了惊吓似得回过神来,给出了答案,“当然是真的。你那时就是答应了。”
许乐那张嬉笑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悲伤的表情,他的眼睛累含着泪说,“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为了你的二儿子,不惜让我失去身体健康,也不惜抹黑我的名誉,可妈,我才十二岁啊,你这么对我不觉得残忍吗?我特别想知道,你想过我以后怎么办吗?你哪怕是想过一点点?”
“当然想过。”柳芳立刻说,“当时不就答应你送你留学吗?乐乐,”她八成是觉得许乐掌握话语权太久了,开始重申她的观点,“你当时答应妈妈了,我才不继续给胜胜找肾源的,乐乐,你也是我儿子,妈妈也不忍心,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留两个总比走一个强吧。”
杜小伟听了立刻就不干了,将手里的判决书抖落出来,“放你妈的狗臭屁。什么时候说的,张嘴就是谎话。咱们官司才打完十天,判决书都在这儿呢,你也敢瞎说。同志们,”杜小伟当即就站在门口的凳子上,冲着外面的人说,“这个女人,一个月前把我们一家告上法庭了,说是要许乐的抚养权。她是亲妈,有着巨大的优势,可她却输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律师当庭揭穿她要抚养许乐的目的,是要许乐一颗肾。这个案子有据可查,判决书就在这儿,你们任何人也可以到函城的法院调阅,看看庭审辩论的时候,她都说过什么。”
外面的人一听,就嗡嗡议论起来了。这时候的人,对法院还挺迷信的,法院都不判她带走孩子,别不是真有隐情吧。旁边那个一直在煽风点火的女人,眼见着不好连忙帮着说,“为什么打官司,不就是你们答应在前,反悔在后,她没办法才会想这个办法告你们,要不律师怎么知道他在北京的儿子有病?”
柳芳还在后面连连点头,“是这样,就是这样。”
许乐听见就笑了,他摇着头说,“真是个坚持的母亲,伟大的母亲,可以为了儿子不惜犯法,只可惜,你不是为了我。”
他说,“妈妈,你在电视里说得那么悲情,说你不是不想关心我,只是没办法。可妈妈,你撒谎,你所有的都是撒谎,你口口声声说我答应你了,可消失了七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的你,所以,有件事你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吧!”
柳芳立刻露出迷茫的表情,许乐就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他大声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妈妈,我的心脏天生有病,你不知道吧,你当然不知道,你都七年没见我了,你怎么能知道我可能连长大都不能呢?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不在人世了呢?这样的我压根就不可能捐肾,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许乐说着说着就想到了他的上辈子,他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突发心脏病死亡。他没有爱人,没有亲人,连钟点工都没有雇佣,谁会知道他死了呢?他的尸体将要在那个房间里孤单单的躺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无尽的悲痛所击中,他指着柳芳说,“你在撒谎,妈妈,你全部都在说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呢?妈妈,我再叫你一声,你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爸,你是大家小姐,他不过是个泥腿子。你觉得我爸趁人之危,你觉得你是虎落平阳,不得已而委身。在你眼里,我压根不是你儿子,而是你那一段最不光彩经历的证据,而他——”许乐指着金哲,“他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儿子。”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柳芳使劲的摇头,她没法承认这个在她心里隐藏的事实。
许乐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哪里会理会她,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可我也是个孩子啊,我五岁没了妈,七岁没了爸爸,如今寄人篱下已经整整五年。妈妈,你知道,这样的人生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也想要妈妈啊,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是慈母,为什么我的妈妈第一次出现,只想要我的一颗肾呢?不就是你生了我吗?不就是你给了我一条命吗?不就是欠你这些吗?难道这样,你就可以这么对我?”
“还有你们,”许乐冲着这群人说,“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伸张正义吗?你们不就是觉得我良心狗吠,没良心吗?看看我一个亲生儿子有多么混蛋,连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都不肯救吗?那你们告诉我,我错在哪了?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他可怜,我就不无辜吗?”
许乐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在场的人恐怕谁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些,都有些呆愣了。而站在一旁的曹飞只觉得心疼的难受,他上前去试图抱住许乐,可却被许乐甩开了。许乐反而蹲了下来,冲着一直半跪着的柳芳说,“我今天告诉你,我不捐肾不是怕,那不过是个器官罢了,我只是不想被你这么利用,我不甘心。你所依仗的,威胁我的,不过是咱们的母子关系罢了,那我就还给你吧,咱们没关系了。”
就在那一句话落下的时候,许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子,柳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了声,“不……”温热的血就喷了出来,她与许乐离得那么近,那片血洒在她脸上的时候,还是温的。
曹飞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红,许乐就倒了下去。他不要命的扑了上去,一把推开柳芳,曹玉文跟着扑过来将许乐抱在了怀里往外冲。曹飞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棍子跑在了前面,戳开那些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一直向前挤的人,曹玉文在后面喊,“车在院子口!”
杜小伟扑到了驾驶室,曹飞开了门,曹玉文连忙抱着许乐跳了上去,曹飞紧跟着上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面包车跟疯了一样飞快的开走。人们惊魂不定的看着远去的车子,不知道谁第一个想起了柳芳,有人回头说了第一句,“这女人把她儿子逼死了!”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是柳芳逼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喊着,“恶毒女人”“虎毒不食子,你也配当妈妈”,“你这样的怎么不去死。”
柳芳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看到的却是一片殷红,她跟见鬼了一样,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曹玉文紧紧的抱着许乐,这孩子今天就穿了件白色T恤,水果刀插在肚子上,将大半个T恤染成了红色。随着车子的晃荡,刀子跟着许乐的身体轻轻的摇晃,曹玉文只觉得眼眶发热,可这哪里是哭的时候,拳头砸在自己身上,眼泪就硬生生逼了回去。
而此刻,他听见了曹飞的粗重的哽咽声。这小子的脸色看这比许乐还难看,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拿着脱下来的T恤,想去给许乐摁住,可又怕动到了刀子,来回几次后冲着曹玉文哭着说,“叔,这血怎么一直流啊,乐乐的脸都白了,可我不敢给乐乐摁啊。”
曹玉文咽了口吐沫,让嗓音恢复正常才说,“刀子别动它,咱不知道怎么拔,飞飞你坐下,去抱着乐乐的腿,别让他乱动。”然后回头喊,“小伟,怎么还不到,我记得医院挺近啊。”
杜小伟的声音也不对,不回头的喊着,“到了,到了,前面就是,乐乐,你再坚持一会儿。”
话说着,医院就到了。这时候有车的没几个人,医院里也没停车的地方,大门倒是大开着的。瞧着杜小伟的车冲着他们开过来,大爷直接招手示意他们不能进。杜小伟直接无视看门大爷的警告,撞飞了路障,将车飞飙进了大门。
车子发出难听的刹车声停在了大楼门口。杜小伟先从车上连滚带爬的蹦出来,跑进医院去就喊,“来人啊,救命啊!”他身上还有许乐的血迹,不少人一瞧就吓了一跳,很快,护士推着救护床赶了过来,曹玉文和曹飞正好将许乐抱下车。
护士指挥着他,“轻点,把孩子放在床上。”然后就推到了急诊室,曹玉文几个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了,一个护士冲着他们说,“急诊室里面也不能进,在外面等着吧。你们谁过来交一下钱?”
曹玉文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兜里的钱包塞给了杜小伟,冲着他说,“你去。”杜小伟低头一看,连钱包上,都染上了血。他连忙接过来,边往外走,含了一路的眼泪就掉下来,这么多年相处,谁没感情呢?乐乐多好的孩子啊,柳芳怎么能这么狠,把他往这条绝路上逼呢。
急诊室门口一直很嘈杂,拉肚的,感冒的,发烧的,还有突然晕迷的,每个家属都在试图让医生回答自己所有问题,可曹玉文和曹飞两个人静的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干巴巴坐着等了一会儿后,曹玉文干脆站了起来,在走廊里烦躁地来回的走动。
而曹飞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如今满是懊悔,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就没拦住呢,他明明都抱住许乐了,可还让他挣脱了。他怎么不想想,许乐比他还小呢,对付柳芳有什么法子?不就只能这样了吗?可他居然没想到,如今,曹飞只要一闭眼,就是许乐血洒出来倒地的样子。
时间明明很短,却让无限的自责拉得很长,长到曹玉文仿佛一刹那苍老,他终于明白有点闲钱算什么,连个不讲理的女人都能够随便欺负他的家人。长到曹飞仿佛一刹那长大,他摸着自己的心脏,那股子朦朦胧胧的感情,终于在一直提着的心中有些清晰,他一点都不想许乐受伤,他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他……不仅仅是兄弟般,担心许乐。
急诊室的门突然间打开,一个老医生带着几个年轻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慌忙围过去,连忙问医生,“怎么样?孩子没事吧。”老医生说,“刀子进去五厘米,好在这孩子运气好,扎在了肚子上,只伤到了小肠,没什么大事儿。一会儿要做个手术,没大事,放心吧。”
这句话几乎是救命良药,两个人明显的松了口气,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不可抑制的庆幸。他们连忙朝着老医生道谢,旁边的一个年轻医生显然正义感爆棚,冲着曹玉文说,“这孩子还不大吧,那刀子一看就是自己扎的,你们做家长的怎么教育的,这么小就让他动刀子?这是运气好,扎在了肚脐眼旁边,稍微靠上一点就是胃,靠左靠右不是肺部就是肾脏,哪个都出大事了!”
曹玉文和曹飞哪里想得到这么危险,那颗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心中一边是庆幸,一边是后怕,冲着年轻医生说,“我们错了,我们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老医生怕是也觉得这种行为挺危险,想让他们长长心,所以压根没阻拦,年轻医生接着说他们,“你们别不当回事,肾动脉伤到了就要摘肾,肺部会产生张力性气胸,都特别危险。我跟你说,这是运气好,人怎么可能运气好一辈子?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来的一堆人吓了一跳,“那是谁?怎么还有摄像机?”
曹玉文和曹飞跟着回头一看,就瞧见杜小伟背着老太太,黑妹抱着曹远,还有曾元祥急匆匆往这边走。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人拿着摄像机。
有人显然瞧见了曹玉文,喊了句,“那是许乐的干爸。”那十几个人立刻跑动起来,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很快吸引了旁边的病人。怕是很少有人见到过这么大群的记者采访,都以为什么事儿呢,一个个看热闹似得往这边张望。
曹飞瞧着他们那副猫见了老鼠似得的激动就生气,若不是那个省台记者的片子,乐乐怎么会想到这个破法子,他当即就想将他们骂回去。可曹玉文却拽住了他,“你把他们赶走了,乐乐不白扎自己了吗?”曹飞如何能不明白呢,他就是气不过而已,他的乐乐,如今还倒在里面呢。
记者们很快超过了杜小伟,将曹玉文包围起来,话筒直接塞到了曹玉文鼻子下,他们一个个急切地问着,“请问许乐现在怎么样了?”“刀子扎在哪儿?是否有生命危险?”“你们是否事先知道许乐的打算?他的刀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曹玉文顿了顿,他将那个戳在他鼻子下面的话筒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自己的一张脸,然后看向了那唯一一台摄像机,他说,“医生刚刚从急诊室出来,告诉我们,刀子扎在身上有多危险。向上是胃,向左向右不是肺部就是肾脏,只要有一点错位,这孩子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他才只有十二岁,他该有多绝望,才会被遗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逼着给自己扎刀子,他如今浑身是血的还在急诊室躺着,你们怎么可以问我事先是否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们的孩子,父母和兄弟妻子身上,你们会让他做吗?我宁愿刀子扎在我身上,而不是我的乐乐身上。”
他的目光砸在面对面的记者身上,他们都有些退缩。这里不少人,都是在现场的,他们亲耳听到了许乐质问柳芳的每一句话,也亲身体会到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由期盼到愤怒到绝望的全部变化,更亲眼看到了那个白净漂亮的小孩是怎样把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
抛却职业而言,没人不同情许乐。有个人忍不住告诉曹玉文后续,“柳芳被吓昏了,她抱着的孩子也吓坏了,好像也送到这个医院,在后面,你有什么话要对柳芳说吗?”
“让她等着坐牢吧。”曹玉文补充,“如果法律不能还我们公道的话,我可以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去讨这个公道。”
许乐是在手术后两个小时醒来的。此时麻药渐渐过去,肚子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皱眉哼了声疼。然后就听见好像是干爸吧,压抑着声音又带着高兴的小声说,“醒了,妈,乐乐醒了。”
几乎就是这一声,病房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刚刚还是安静的,无声的,这一会儿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都是向着他而来的,甚至他还听见小远在叫,“哥,我也要看乐乐哥哥,哥,你抱着我。”
许乐缓慢地睁开眼睛,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先是有些不适应,稍微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看清了。他的干爸,干妈,曹飞,奶奶,曹远,甚至还有干舅舅,都围在了他周围,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容同时又带着泪水,难看极了。
还是小远打破了平静,撒娇地说,“乐乐哥哥,你睡觉都不陪小远玩了。”
许乐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曹飞显然怕他累着,连忙把小远给横着递了过来,把他的脑袋凑在了他手上,许乐一瞧就知道他们吓坏了,安慰他们说,“我没事。我有数的。”
终于,奶奶忍住的泪水彻底流了下来,她不舍得拍许乐,直接拍着他的床铺说,“什么叫你有数,你才多大,你怎么会有数?乐乐,你怎么就动了这心思,你知道把你干爸和飞飞急成什么样吗?乐乐,你要没了,你干爸就活不下去了,你爸他跟记者说要给你拼命啊。还有飞飞,这孩子一直在自责,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个坏孩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多难的事儿,不能一家人挺过去啊。”
奶奶哭的老泪纵横,许乐挨个看过去,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抹泪,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远,瞧见奶奶哭,也跟着哭了,还去要奶奶抱,喊着,“奶奶不哭,小远乖,小远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