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禹凡怔忡:“喜欢画画……?”
“嗯,不是吗?你那时候的表情非常满足,好像做了一件极其开心的事。”
叶禹凡勾嘴一笑:“可能吧。”
昨天他画完画确实觉得很舒畅,因为那种状态又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理解为沉睡的“夏骁川”又醒了过来,也或许如安德鲁所说的,自己前段时间只是压力太大了。
这个变化有点微妙,连叶禹凡都好奇过,如果夏骁川再也不醒过来,自己会怎么样……明明期待着能再次做回自己的叶禹凡,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莫名觉得失落。
包括前两天有过那种“自己可能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诞梦境,让叶禹凡设身处地地站在了“夏骁川”的角度感受了一番“已逝多年”的恐慌感,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刚得病时的种种异状。
另外一个他,也同样在寻找着自我,他甚至是一个记忆并不完整的灵魂,忽然出现在这个世界,持续着生前未完成的执念,却被讨厌、被排斥、被全世界尤其是“他自己”所憎恨着……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愤怒,以及种种分裂的绝望,他最终选择安静下来,等自己先迈出第一步去叩响他的心门。
这一切叶禹凡都不曾想明白,直到在佛罗伦萨发自内心地爱上画画的感觉,直到在夏骁川的照片上发现和他相同位置的胎记,直到他短时间的消失又再次出现……叶禹凡才忽然发现,这样的自己才是完整的!
“喜不喜欢画画,我不好说,也许现在喜欢,未来就不喜欢了。”叶禹凡看向自己的手掌,道,“但是,它已经成了我活着所不可缺的一部分,就和吃饭、睡觉一样。”
“……你知道吗。”Ian忽然开口,“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特质,非常的,吸引我。”
叶禹凡:“……”
Ian锁住叶禹凡的眼睛,自顾自地继续:“和你呆得时间越长,这种吸引力,就越大。”
叶禹凡僵住了,他不敢再看Ian,青年眼里的情绪是他所不能消化的,隐隐觉得接下来对方会说出让自己更加尴尬的话,叶禹凡猛的站了起来。
Ian却没错过叶禹凡的任何一丝表情,Gay对同类有非常敏感的嗅觉,在此之前,他都不确定叶禹凡是不是,这一刻他才确定,叶禹凡并非不懂,相反,他说不定还非常清楚自己的性向,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埋得很深……或者说,他从未经历过感情,所以在迷茫。
Ian并不打算吓坏他,“怎么了?难道不是吗?我猜你身边一定有很多朋友。”他自然无比地说了下去。
听了这句话,叶禹凡才察觉自己的多心,也许Ian只是个热情直率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自己在这里一惊一乍的,实在太傻了!他不好意思地坐下,道:“也没有几个。”
“你打算送吉他的那个,是不是朋友?”Ian挑眉问。
叶禹凡笑了笑,很肯定地说:“他是。”
Ian眯了眯眼:“最好的?”
叶禹凡不否认:“嗯。”
Ian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下午不想休息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看部电影?”
叶禹凡没什么理由拒绝,可惜冗长的文艺爱情片并不是他的菜,看了没多久就有点昏昏欲睡。
之后也真的睡过去了,靠在沙发上,连Ian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的手机打断了Ian的遐想,也吵醒了叶禹凡。
Ian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起电话:“喂,哥……”Ian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着手机到了外头,片刻后,他又回到了客厅,对叶禹凡道:“晚上我哥要过来。”
“你哥?”叶禹凡忽然局促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我大八岁。”Ian指指自己的鼻子和嘴唇,“这个部分我们长得很像。”
叶禹凡:“……他知道我现在住在这里吗?”
Ian:“嗯,知道,而且我跟你说过,他是个艺术爱好者,你是学艺术的,他应该会很喜欢你。”
叶禹凡又问:“他晚上也住这里吗,房间够不够?”之前在柯竞家遇到的尴尬事还在眼前,叶禹凡可不想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被“驱逐”一次。
Ian:“够的,楼上还有一间客房,再不行他也可以跟我睡。”
叶禹凡:“……”
Ian笑道:“你安心住着,别多想。”
傍晚,Ian开车去机场接他哥,接回来的人让叶禹凡彻底怔在了原地。
男人也在看到叶禹凡时稍稍睁大了眼睛,然后笑道:“是你?”
Ian拿着车钥匙,一脸茫然地问:“你们认识?”
男人把公文包递给上前迎接的Sara,道:“他在西里的Mandariaurant打工。”是的,这个人,就是曾经给叶禹凡发过红包的普通话餐馆老板,Kevin……这世界太小了!
“怎么回事。”Kevin走过来,皱着眉看了看叶禹凡身上的伤。
Ian把事情向Kevin叙述了一遍,期间Kevin忽然凑近叶禹凡,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结的痂:“会不会留下疤痕?”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叶禹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这两兄弟……
“不会。”Ian在边上抱臂道,“额头上只是擦伤,掉痂后就会好。”
“跟当地警署报过案么?”Kevin看了Ian一眼,道,“这种事情,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以免有人故意寻事,后患无穷。”又问叶禹凡,“还记不记得那几个人的模样?”
“嗯。”照相式记忆加上挨揍时刻意的关注,让叶禹凡想忘都忘不了。
Ian替他取了速写本,叶禹凡很快就在纸上重现了那几个人的模样,在他画画时,Ian比他更加全神贯注地在边上注视着他……
“怎么样,我说他画画很棒吧!”等他画完,Ian骄傲地和Kevin显摆着自己的发现,好像叶禹凡已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Kevin接过本子看了看,又翻到前面,眼神突然一变,“这也是你画的?”他看翻到的那页,正是那幅《盛夏的绿叶》……
叶禹凡应了一声,忽然紧张地抽回了本子!
他刚刚才意识到这幅画的水平远远超过了自己之前毫无状态时的习作,如果Kevin是个艺术爱好者,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紧接着,叶禹凡又后知后觉的想到,Kevin与官、柏二家的关系并不简单!新年时柏晴柏沐成年派对还在普通话餐馆包场,之后Kevin还亲自安排官鸿泽见自己,Lily转述说官鸿泽是Kevin的“贵客”!
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轻信了Ian的话,以为他们之间并无什么深厚交情的自己……叶禹凡脸色发白,如果说下午他还在担心自己无处安身的话,现在他只想离这两兄弟远远的!
紧接着,Kevin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记得,你的英文名是叫Shotray吧?”
叶禹凡慌了阵脚,彷徨无措,放空了视线……该怎么说?
就在他含糊其辞时,Ian及时地给予救场:“哥,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聊。”
一顿饭在极其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Kevin和Ian都发觉了叶禹凡的不在状态,但Kevin不动声色地品尝着桌上的美食,并没有透露出一丁点自己问了“特殊问题”的状态;相反,Ian一直在找话题,想逗叶禹凡笑。
饭后,叶禹凡借口身体不适,回了自己房间,Kevin也把Ian叫进了书房,但先开口质问的却是Ian:“你们怎么回事?以前有过节吗?自从凡看见你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Kevin沉默不语,Ian继续责问:“Shotray是他的英文名?他还在你餐馆打过工?你太过分了!怎么能雇佣童工!”
“小远,你冷静些。”Kevin揉了揉眉心,道:“他满十六周岁了,在A国,年满十六周岁是可以打工的。”
“抱歉……”Ian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Kevin道:“我还想问你,你看着他时,那是什么眼神?”
Ian一愣,反而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我还想告诉你的。”
Kevin摇头:“是个男人都能看得出来,太明显了。”
“是的,哥哥,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Ian的眼眸闪烁着,透着一丝兴奋。
Kevin不可思议地看着Ian:“你才认识他不到一礼拜……”
Ian:“这不重要。”
Kevin无语道:“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回避我的原因么?”
“我不想问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也不想试探他什么,如果他是S.A.Fale,那么,他选择隐瞒自己身份必然有他的原因,如果他愿意信任我,他会告诉我……”Ian抱怨道,“可是你现在把一切都搞砸了!”
Kevin:“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Ian:“但他在害怕你,他今天很紧张!”
“……”Ian现在完全像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毫无理智,“小远,听着,那个孩子,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Ian板起面孔:“那你和我说说,他的复杂。”
Kevin缓缓踱步到窗边,看向外头,在Ian不耐烦之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资助S.A.Fale吗?”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唯一的学生
Ian:“为什么?”
Kevin:“因为,S.A.Fale的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Ian:“谁?”
Kevin:“一个身世令人悲惋的艺术家,他叫夏骁川,曾……是我的老师。”
那是一个刚刚结束混乱的年代,万事将息,许多曾强盛一时的大家世族被这场混乱搅合得支离破碎,陶家也未能幸免。
父族没落,陶思非靠母系一族的庇佑长大,八岁那年,在表兄官林运的引荐下拜一位从海外留洋归来没多久的艺术家为师,那个人,就是夏骁川。
“……思非,夏家原本从不收外徒,因为一些变故,夏先生愿意收一个无血缘关系的学生,他是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能跟他学习,是你的福气……”官林运的话,仿佛还在耳畔。
夏骁川是个极其安静的人,因为他从没带过学生,也不知道要怎么和陶思非交流,两人之间唯一的互动,就是布置作业和批改作业。
譬如夏骁川让陶思非在花园里画一盆茶花,等陶思非什么时候画完了,就拿给他看,他替他修改,这样就算教学。
一幅作业没有几个小时是画不完的,这对年仅八岁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折磨,开始的新鲜劲过后,陶思非就开始逃课。夏骁川也不管他,有时他出去玩了一下午回来,夏骁川还维持这他离开时的样子,要么旁若无人的坐在画板前画他的画,要么发呆,如果陶思非不向他请教,他绝不会主动要求陶思非做什么。
但陶思非知道,夏骁川并不是冷漠,他会对他笑,会温和地跟他打招呼,批改的每一幅作业,也非常认真,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相处。
这样安静的夏骁川,慢慢吸引了陶思非的注意力。他很好奇,为什么夏骁川能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日复一日,从来不觉得闷。
“先生,你很喜欢画画吗?”陶思非记得自己那样问他。
夏骁川愣了愣,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他问:“咦?既然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每天都要画画?”
夏骁川回答他:“因为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在画画,或者做和画画有关的事,它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人不能不吃饭。所以,画画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那段话,年幼的陶思非并没有完全理解,他只是懵懂地觉着,夏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对于“厉害”的定义,就是那人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是的,能把画画当成吃饭睡觉,实在是太厉害了!
陶思非开始时不时地观察那个人,那个人画画时的表情那么认真,投入时废寝忘食的态度让人向往,那个人从不觉得累,不像他见过的其它大人。
孩子大多叛逆,长辈说你该向西,他偏要往东,那个年纪的陶思非也一样。如果有人强迫他呆在画室里,他就想着逃出去,可一旦没人管他,逃出去就没有任何刺激感了,那时他反而希望,夏骁川能管管他,无论批评还是教育,他希望自己被注意到。
学生希望被老师关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
陶思非耐着性子扑在画板上画了数天,每次自己为过了大半天,可分针才在钟盘上转了小半圈。画的画也是大多虎头蛇尾,一开始认真得不得了,最终总是草草结束。
一次,他画到一半又开始不耐烦,拿着笔开始乱涂,就在那时,夏骁川忽然制止了他。
“别急……”夏骁川走到他身边,道,“如果画不下去了,就放下笔,出去走走,等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继续。”
陶思非迷茫地看着他:“能画一半就停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