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沣神情冷肃。
看来想送这孩子回家,有些事情还得摸清真相。否则即使将他交还到亲人身边,没准不出半年,这孩子的魂魄就在枉死城排队等着进六道轮回了。
——修道人看轻生死,并不意味他能坐视无辜稚子丧命。
***
在山上寻了一夜无果,翌日陈府家丁陆续离开。
陈府家眷停留在山下的别院内,有哭哭啼啼的,也有斜着眼睛很不耐烦的,毕竟陈禾心智缺失,如果他不是陈家家主的独子,估计早就被丢在府里自生自灭了,哪里会给一个傻孩子请什么西席先生。
女眷们互相埋怨,不约而同责怪陈禾到处乱跑,荒郊野岭的,就算不被豺狼虎豹吃掉,冻饿一夜只怕也凶多吉少。
混乱中,老夫人的二媳妇发现自己的儿子也不知去向,顿时哭天抢地,幸好没多久,一身泥泞的陈禾堂兄被家丁带回来了,说是担忧堂弟,悄悄带着小厮家丁昨夜也跟着去山上找了。
这下可惹来了更大风波。
陈家第三代只有两个男丁,陈禾还是个傻子,要是为了一个走丢的傻子,让剩下的那个出什么事,那可真是懊悔都来不及。
于是陈家人不敢再停留,也不休息了,吩咐即刻启程赶回云州城。
车马辚辚,烟尘飞舞。
少年眺望着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岭,他握紧颤抖的手指深深吸了口气,把帘幕重新遮上。
其母在旁边不冷不热的嗤笑:“害怕了?我以为我的儿子多大胆子,教唆亲信将那傻子从寺庙里抱走丢掉,原来大半夜还放不下心,又亲自回去解决后患。”
“娘!”
“我儿,甭管那傻子死了还是走丢,你大伯断了香火,以后陈家家业还不都是你的。”
“母亲,留着这傻子,陈家十三年后就有灭门之祸。”少年咬牙切齿,其母不以为然,倒是听见马车外小厮与家丁的议论声,母子俩都露出解决麻烦的轻松笑意。
“寺庙旁边不就是摩天崖吗?听说那里常有鬼怪出没!”
“别乱说,佛门清净地所在,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这可是实话!大前年刘家嫂子进山上香,遇到急雨就在半山腰躲了一阵,可不就看到狐大仙了…还有俊俏模样的山鬼,那个吓人哟!”
半空中,抱着熟睡孩子,乌发散落,腕上缠着念珠的释沣俯视着前行的车队。
释沣从深山里出来,以他的能力,也只发现十多个陈府家丁在寻觅走丢的孩子,还有一些根本不上心,东游西逛射狐猎兔,简直是在乘机玩乐。
等追上车队,释沣的表情更冷了。
最宽大舒适的马车里:
“老夫人——”
“不要说了,这孩子命不好,回去多念几卷经,给寺庙功德簿上再捐点钱,就当为他来世修福分了!”
青布罩着的小车里,那些大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小少爷虽然傻,但很老实,怎么会跑丢?”
“就是,之前还看到他在菩提树下玩,难道还能给一阵风刮走不成?”
“嘘!这还真没准,听说摩天崖有不干净的东西。李相师不是说过么,小少爷命数凶着呢,陈家福德深厚,才把他压住了。他生而丧母,两年前城里又闹瘟疫,陈家表亲旁支死得没剩几个了,连主家的三老爷都病死了,多邪乎!”
车队里插金戴银的女眷小姐们,悄声说话的下人们,都表情各异的说着意思差不多的话。
“灾星。”
“跟陈家犯冲,家门不幸。”
“陈家也算尽力养他到这么大,谁也没亏待过他,现在这都是天意。”
“死了也好…”
释沣神色越来越阴沉,熟睡的孩子似有所感,挣扎了一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哭咽声。
输入一股灵气让孩子安静下来,释沣先用手摸了下陈禾的眉骨,然后顺着后颈一路摸到手臂,越摸,他的眉头皱得越紧,然后又细观陈禾的面相掌纹。以他的修为,不需要准确的八字,也能稳稳的掐算出结果。
凡间相师,学艺不精胡言乱语,说甚凶戾克煞。
这是通玄修道之根骨,也为三劫九难之命数。一生亲叛、友离、情孽,九死一生,是最可怜不过的宿命。
手指轻点陈禾眉心,一个意念透了进来:
【也罢,我带你脱离这凡世枷锁,让你免除这血亲弃叛的劫数之苦,从此尔等陌路不识,因果不牵。】释沣将袖一拂,抱着熟睡的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你们不介意修真背景下CP之间的年纪有点差额对吧~( >﹏<)
以及这不算养成恋tong,修真神马的,随便闭个关出来,孩子长得比吹气球还快【喂】本章讲的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孩子,不要白不要【大误】还有这次的主角都是人,严肃,真的都是人!!!不骗你们
第2章 迷心症
“凡人都知道拾金不昧,你怎么能把别人的孩子昧了呢!”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痛心疾首状跳脚,见释沣垂目打坐毫无反应,老头更是恼羞成怒的开始捋袖子。
这时一只软绵白嫩的小手怯生生的揪住了老头袍子下摆。
“娃娃你醒了?别怕,我这就让他送你回去!”老头把瘦骨伶仃的胸膛拍得砰砰响。
“你是新来的管事爷爷?”
“……”
释沣睁开眼睛,之前蹲在隐蔽角落看好戏的人们面面相觑。
“咳,老夫不是管事,是摩天崖黑渊谷的谷主,娃娃你知道谷主是什么吗?谷是谷仓的谷,这里是个山谷。”老头挺起胸膛,按着自己修剪整齐的三绺胡须,神气的一挥手,“就是这一片——”
“这一片谷仓的管事?”陈禾眨了下眼睛。
“噗。”
暗处嗤笑声此起彼伏,老头恼羞成怒的转头怒吼:“谁在那里?”
“此地为谷仓,我等最多也就是一簸箕高粱。”
“荞麦啦!荞麦长得比较快。”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将一脸迷糊的小孩拎起来放到蒲团上,抓起藕节一样的小胖手轻轻晃悠,指着手腕上银铃铛问:“你是云州府陈家的人,你爹是谁?”
“爹,就是…阿爹。”小孩嘟嘟哝哝的鼓起嘴。
“家里做什么行当呢?”
团子愣愣的低下脑袋,开始玩起衣角边。
老头疑惑的朝其他人投过不解的目光,这娃娃眼见就要脱离垂髫之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照理也该懂点事了啊,怎么一问三不知?
恶狠狠看了释沣一眼,老头觉得是释沣惊吓到了这孩子。
老头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才摸出一个干瘪的野果子,递过去边哄边问:“你不在家里玩耍,怎么跑到深山野地来了?”
团子仰起脸,一本正经的回答:“没来深山野地…我就在家里,院子,池塘边。”
“……”
什么时候一个小娃娃在后院池塘玩也能跌进摩天崖结界变琥珀?
这孩子是在家里被强人打晕掳走,趁夜丢下悬崖了吧!
一群修真者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纳闷不解的神色——绑票一个小娃娃,跑死马的往山里赶路,就为了将孩子丢到深山崖底?这是多大仇?
“释沣,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的疑问,释沣径自站起走到陈禾身边,替他抹去额上的汗水,将小孩手里那个干瘪的果子丢掉,重新从自己的法宝囊内取出一篮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诱惑得陈禾眼睛都不转的盯着他看。
“等等你哪来的肉包?摩天崖几百年都没出现过这玩意了!”老头蹬蹬倒退三步,表情惊恐。
释沣在山下买的可不止肉包,还有柔软的棉被,绣缎枕头,虎头鞋,连肚兜都有。
既然决定带走这个孩子,怎么会毫无计划?往孩子嘴里塞颗辟谷丹就丢一边不管这种混帐事释沣还做不出来。
陈禾努力的咽口水,只盯着包子看,并没有急切的抓过来啃。
“这孩子规矩倒好。”老头嘀咕。
伸手抚摸孩子后脑的释沣目光又深冷了一分。
没有天生乖巧的孩子,小孩都是闹腾的,婴孩的哭闹是因为不舒服,幼童的哭闹是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如果不管笑哭周围人都不搭理他的话,孩子就会迟钝得呆呆木木,看起来规矩又老实。
释沣再次确认了陈禾脑中淤血的位置,缓缓收回手。
淤血凝结的时间太久,强行化开会损伤经脉,只能循序渐进,最好是让陈禾自己修炼功法,解决这个隐患。
常人很难想象这个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不动的孩子,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可不是,都骗过了整个黑渊谷。
释沣微微一笑,将温度恰好的肉包塞进陈禾手里。
团子犹豫的看发不束冠,身披广袖宽袍的释沣,总觉得这跟他记忆里的人都不一样。陈府的家丁满身汗味,丫鬟们一身脂粉气,可眼前这人都没有,反而似家里供奉的佛莲净水,隽永清芳。
陈禾呆呆的低头凑近肉包。
好香。
很温暖,就像刚才摸过头发的那只手一样。
陈禾仰头再次看了一眼周围,挪步躲到释沣身后,小心翼翼的啃了口包子,肉汁的热度熨帖着口腔,抚慰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这孩子的面相——”
有位法力深厚的老道看出端倪了,他赶紧伸出手掐算,拖曳到颧骨上的长长白眉一耸一耸的十分滑稽。
团子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道人伸手想摸陈禾的骨,释沣向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旁边。
“你?”道人恍然大悟,“这孩子亦是三劫九难命数,与你一样?”
释沣没有回答,又塞了个肉包到陈禾手里。
“罢罢!”谷主仰天长叹,“这麻烦就归你了,我们可不管!”
说完就走,连同那票看热闹的都跟着溜之大吉。
洞府外传来细微的话语声。
“谷主,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