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乾大惊,一把从高展明手中夺过那封书信,展开一看,脸色当即就黑了。蒋坚果然在信中极尽谄媚之词与高展明攀亲戚,请求高展明出面救他。唐乾在心中大骂蒋坚实在太糊涂!原本所谓的威胁官员妨碍司法一事只要犯人死咬着抵赖,那些官员也没什么证据,然蒋坚竟然心急地写下了这样一封书信,岂不是授人把柄?!
唐雪道:“什么书信?拿来我看看。”
唐乾无奈之下,只得将信递给唐雪。
高展明冷冷道:“既然舅舅的那位好侄儿也知道我如今身份尴尬,舅舅又说他并没有借着高家亲戚的身份为非作歹,那他给我些这封信又是什么用意?!案子怎么断是刑部的事,他拖我下水,要我左右刑部官员的决定。这份信只要落到有心人手中,岂不要说我仗势欺人,罔顾王法?!他难道不是陷我于不义?”
唐乾被高展明一番抢白说的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羞愧地半句话也说不出了。他原本在刑部受了气,便想让唐雪出面去向安国公求个人情,只要安国公肯出面,他这一口气还怕不能出吗?没想到高展明竟然如此犀利地将他一通臭骂!他这外甥,竟比从前厉害了!
唐雪看了信上的内容,亦是十分震惊:“这……这……”
唐乾忙扑上去跪在唐雪脚下,惨声道:“姐姐,坚儿他也是一时糊涂啊,他从没想过要害你们啊!”
高展明上前一步,隔开唐乾和唐雪,咄咄逼人道:“他没想要害我们,那舅舅呢?难道舅舅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让我和母亲出面救蒋坚?连舅舅都说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刑部的人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再出面,难道舅舅是要我们去自取其辱?!”
唐乾被他骂得瞠目结舌,竟不知如何狡辩。
高展明道:“舅舅如此心急,要救出蒋坚,是为了什么?难道蒋坚于舅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乾惊道:“这、这!这话从何说起!”
唐雪亦急了:“明儿,你怎的这样对你舅舅说话?”
高展明冷笑道:“刑部的人搜查了蒋坚的住处,找出了一件有趣的东西,送来给我。我看着,有几处不解,还要请教舅舅。”他的话说的客气,可他的语气却让唐乾不安地哆嗦了起来。他的那个软弱外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气势?
高展明响亮地拍了拍手,刘大便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毕恭毕敬地呈到他面前。高展明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几份文书,唐乾抬头看了一眼,当即眼睛瞪得快要脱框,忍不住要扑上来夺走那些文书,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坐立不安地耸动着身子。
高展明将文书递给唐雪:“母亲,这是原本属于我们家的几处地契和铺子的转让文书,您请过目。”
唐雪扫了几眼,已是花容失色,颤声道:“乾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乾为了私吞高家产业,要将盈利的田地庄子转到自己名下,但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签署文契,因此才从亲戚中挑了自己的内侄蒋坚过来。蒋坚与唐雪没有牵扯,而且也是个糊涂人,凡事都要依仗唐乾,是个极好的人选,是以几年来以他的名义低价盘走了高家几处赚钱的产业,把银子全都纳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高展明寒声道:“舅舅,这么多年以来,我和娘一直以为你全心全意为我们出谋划策、经营外业,将你视作我们的大恩人,可你竟然背着我们暗中将我们家的外业低价盘给你的内侄,这又是什么缘故?!”
唐乾颤声道:“姐姐,明儿,你们听我解释。蒋坚他……他家底颇厚,他到京中来,就是有意做生意的。我们家的生意周转不善,我便想着,先盘给他,日后待我们资金周转开了,便将那些产业买回来……”
高展明一拍桌子:“既如此,你为什么从来不与我们说!”
唐乾无法解释:“我……我……我……”
高展明又道:“舅舅,昨日你答应要送来给我看的账簿,今日带来了吗?”
唐乾没想到高展明会在此时突然提起账本的事,为难道:“这……毕竟账本太多,一日的时间也太紧促了,我还没有整理好……”
高展明道:“一日的时间,有什么局促。帐是你们原本就做好的,你只需把它们运过来,不过是眨眼的时间。你要花费功夫,难不成还要做一份假账拿来糊弄我们母子不成?!”
唐乾大惊:“明儿,你怎能如此污蔑舅舅!”
“污蔑?”高展明道:“是不是污蔑,一会儿便会有定论。我昨日就说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时间,我要把侵蚀咱们高家的蛀虫就揪出来,好好清算。我给了你机会,既然你不把账本送来,那就别怪我自己查了!”
唐乾被巨大的不安笼罩:“你……你自己查?你想……”
高展明吩咐:“刘大!”
刘大忙道:“爷,来了!”他推开门,几名小厮便将前日唐乾送来的几箱账本抬了进来。
高展明拿起一本帐本,问唐乾:“如意布庄经营哪些料子?盈利几何?”
唐乾恨恨地剜了刘大一眼,硬着头皮道:“缂绣、呢羽、绸缎,年入五百两银子。”
高展明又道:“昌盛瓷器卖哪些瓷器?盈利几何?”
唐乾道:“官窑,哥窑,青花,薄胎,年入六百两银子。”
高展明道:“南郊和广寨的田地,租金几何?”
唐乾擦了擦汗,颤声道:“所有佃户加起来,收上来抵租金的粮食折合算算,一年约莫二百五十两白银的收益。”
高展明如此又问了几家庄子铺子和田地,唐乾按照帐上的数字一一答了。
高展明到:“舅舅,我只问你一次,你方才说的,都是实话吗?”
唐乾已是汗如雨下,陪笑道:“实话,自然是实话,你难道真把舅舅当成图谋你们孤儿寡母财产的恶徒了吗?”
高展明高声道:“刘大,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便从外面鱼贯而入十几人,在唐雪和高展明面前跪下。这些人都是庄子铺子里的伙计和田地的农户。
唐雪一见这么多奴才涌入,当即失色,用帕子捂着嘴鼻连连后退。唐乾万没想到高展明作为主家的公子爷,竟然会把这些奴才农民弄到府上来,惊得连阻止都忘了。
高展明再拿方才问过唐乾的话一一去问他们。先前高展明出府暗查的时候,这些人恰巧就是接待高展明的,他们不知高展明身份,早已将底都透给高展明了。如今高展明当面再问,他们哪里还敢撒谎,自然都照实说了。昌盛瓷器的伙计道:“铺子里有经营汝窑、官窑、哥窑,汝窑都是上好的货色,一年才产几批,一般富贵的客人来了,我们才将藏品展出给人看。铺子去年一年的收益约有一千五两百白银。”
唐乾急得跳了起来,指着一人的鼻子大骂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家的铺子里,哪里有过汝窑!哪里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难道是让你吞了吗!”
高展明见唐乾发急,不由笑了起来:“舅舅,你急什么?谁吞了钱,把话问完了,不就知道了?前日我上街闲逛,逛了几家铺子。我事先并不知这些铺子恰巧是我们家的产业,这些管店的伙计也不认得我,便将铺子里最好的货品都拿来给我看。店里有哪些宝贝,我可是亲眼看过的。”
唐乾一听高展明所言,当即怔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唐乾不敢再插话,高展明一一询问这些伙计,他们回答高展明的问话,所言果然跟唐乾方才所言有极大出入!
高展明问完话,犀利的眼锋扫向唐乾:“舅舅,你都听见了吧。铺子庄子的生意,你送来的账簿上的收益,只有伙计所言的三分之一!这些佃户一年上交的收成分明有五百两,你却一口气少报了一半!说是只有二百五十两?!若你也是被人欺骗,你身为总掌柜,竟没有一家的帐是算得明白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唐乾跪在地上,连狡辩都显得无力了:“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他膝行到唐雪跟前,抱着唐雪的双腿道:“姐,姐你相信我!”
唐雪多年来一直将全部外业交给唐乾打理,唐乾说什么,她便照单全收。今日高展明一口气在她面前将唐乾的外皮扒了个干干净净,唐雪已震惊地回不过神来,一时失了主心骨,也不知究竟该听谁的了!
高展明厉声喝道:“舅舅,你这个总掌柜,当得可真好啊!”
不等唐乾辩白,高展明朗声道:“杨大人,方才的经过你都听清楚了吧?我请你带来的东西,你可都带来了?”
高展明话音刚落,刑部员外郎和几名刑部的官兵便从堂后走了出来。原来方才高展明在与唐乾争辩时,让刘大偷偷将刑部员外郎杨桦与几名刑部官兵从侧门引入后堂之中,听完了他审问唐乾的全部过程。
刑部员外郎杨桦没想到高展明竟是这样杀伐决断的个性。一般大户人家府上出了事,都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而高展明竟有勇气惩治自己的亲舅舅,手段还如此雷厉风行,他早已钦佩的五体投地了。只见他一扬手,他身后的官兵便抬出几个大箱子来。
杨桦道:“高公子状告唐乾作为总掌柜,却欺瞒主家,图谋主家财产,刑部已就此立案,派我负责此案调查。我带着刑部的公文,跑了高家的庄子,已将账簿收缴来了。”
说着刑部的官兵将几只沉木大箱子抬了出来,箱子一打开,里面装的全是账本。唐乾一见那几箱账本,脸色已全然变了。他万没想到他上午在刑部闹事,刑部却带着人把他的老底给抄了。他立刻发疯一般扑向唐雪:“姐!你别听他们胡说!这,这不关我的事!”
高展明高声道:“杨大人,身为外业总掌柜,却以欺瞒手段谋取主家财产,这算什么罪?!”
杨桦吩咐手下:“把人抓起来!”
刑部的官兵们方才在堂后亲耳听见唐乾是如何骂刑部的人都是狗奴才的,早已气得摩拳擦掌了,一得命令,立刻扑上去抓住唐乾。
杨桦道:“高公子,令舅的罪等同行窃罪,罪行轻重要按涉案金额判定。若是超过五百两,便是死罪。”
唐乾听得死罪二字,疯了一般挣推抓住他的刑部官兵,又向唐雪扑去,惨叫道:“姐姐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唐雪万没料到先是来了一拨奴才,接着又来了一拨官兵,早已吓傻了,惶恐地扎在椅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唐乾被官兵抓了回去,死死压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他疯狂尖叫,官兵便用布塞进他口中。他便像是入了锅的虾米一般,惶恐地挣扎抽搐着,却毫无抵抗之力。
高展明今日有意当着唐雪的面演了这几出好戏,除了要收回被唐乾坑走的钱,还有就是要当着唐雪的面扒下唐乾的伪装,好好给他这位糊涂娘清一清脑子,也叫她明白她这几年的作为究竟有多大害处!再则他扳倒唐乾之后,是一定会收回这些田地庄铺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这些奴才面前竖起威风,看从此以后还有谁敢欺他!
高展明冷冷道:“杨大人,人已抓到,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了。这案子,请杨大人一定要秉公办理,还我们一个公道。”
杨桦忙道:“是,接下来的事下官一定会好好处理,给高公子一个满意的结果。”
高展明道:“走吧,犯人归案,应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随你去一趟刑部。”
唐雪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官兵架着他向外走去,他看向高展明的目光中再没有半点鄙夷和不屑,而是全然的惶恐。
杨桦和刘大带着一屋子的杂人走了出去,待所有人都离开,高展明走到依旧一脸呆滞的唐雪,在她面前跪下:“娘,明儿已经长大了。”
唐雪怔怔地看着高展明:“明儿,你……”
高展明道:“父亲留下给我们母子的东西,明儿都会一一拿回来。明儿会照顾娘一辈子。”所以,你唯一能相信的人是我。
唐雪还是愣着。
高展明起身向外走去,唐雪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明儿……他毕竟是你舅舅,也许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高展明的身形在门口顿了顿,无情道:“今天上午,明儿已经把状子递去刑部的。现在刑部已经立案了,此案非清查到底不可。孰是孰非,相信刑部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他知道一旦拖下去,唐雪早晚会被唐乾说服,因此唯有速战速决,先斩后奏,才能将唐乾彻底铲除!
唐雪再无话可说。
高展明意气奋发地走出了房间。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翻身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了。接下来的路,他会走得更好。不止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从前的高展明,两个人的份,他都会一并做到最好!
第十二章 富贵病
三天的假期结束,高展明又回到宗学之中,继续念书。
高展明在府中闹出的大动静没两天就传到学堂中来了。这日清晨高展明刚走出住处,高天文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君亮!”高天文道:“我听说你去刑部状告你家总掌柜窃谋你们家的财产,这事是真的吗?”
高展明道:“是真的。”
高天文用力地拍了拍高展明的肩,道:“真有你的!我说句冒犯的话,你娘是出了名的糊涂,你家的总掌柜是她的庶弟吧?一个婢女生的贱人,她竟也敢将家业托付给他!其实你家的事,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早就听说一二了,只是你父亲去世后,你家里是你母亲做主,我们这些人隔着一层,到底说不上话。”
高展明心里知道,高天文说的并不是客气话。若不是上回他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听见蔡雅、任岱武他们的谈话,他都不知道他家境已落败到如此程度。既然连蔡雅、任岱武那些非高家子弟的人都敢议论唐雪的糊涂事,想必唐雪的糊涂已经声名在外了。他此番没有暗中解决此事,而是大张旗鼓地处理,也是为了做给这些人看的。有唐乾这样拖后腿的亲戚在,其他人多少会对他们敬而远之,如今他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唐乾的事,他想改变的决心定能让人看见。
高展明道:“堂哥,日后我有什么做的不足的事,你直接对我说便是。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有旁人的提点,我才能看得更明白些。我知道堂哥是一心为我好的,除了你,我也不知还有什么人是我能信得过的了。”
高天文忙拍着他的肩膀道:“哪里的话!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高展明笑道:“多谢堂哥。”
两人说笑着往学堂走,经过一处亭台的时候,只见高华崇和韩白月正坐在里面说话。
看见高展明走过来,韩白月站了起来:“哟,这不是君亮么。听说你前些天在家中做了一件令人佩服大事啊。”
高展明道:“韩兄过奖。”
韩白月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如今还剩下大半个月的时间,不知端午宴席的事情,君亮兄筹划的如何了?”
高展明回到宗学已有两三日了,然而这两天的时间他忙着处理之前唐乾遗留下来的事务,因此还没来得及着手去准备酒宴的事。然而有扳倒唐乾的事在先,高展明对于筹办宴席的事情更信心满满,道:“韩兄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得让各位兄弟满意。”
韩白月冷笑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韩白月走回亭子里,挽起高华崇的胳膊,道:“二爷,我们走吧。”
高华崇这才收回落在高展明身上的目光,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和韩白月一起离开了。
上午教授又让这些纨绔子弟们做了两篇文章,午时子弟们将文章交上去,教授喜怒未辨地翻阅,直到看到高展明的文章,他露出了几分笑意,抬起头向高展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午时子弟们来到餐堂用膳,高展明刚吃了没几口,便看见引鹤在餐堂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高展明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便向外走去。引鹤见高展明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