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乐团成员们三三俩俩远去的背影,戚暮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目光悠远。
“五天后的招募会准备得怎么样了?”华尔斯先生一力承担下了“护送小七回家”的任务,此时两人正一起向停车场走去,“多伦萨先生的喜好比较广泛,我还真不知道他会选取什么样的曲目,但是我相信,小七你一定可以成功。”
“谢谢您,华尔斯先生,我一定会努力的。”戚暮笑着道了谢,接着说道:“华尔斯先生,今天我很开心,我真的非常庆幸能与大家相处这段时间。这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美好时光,帕雷森剧院乐团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
听了这话,华尔斯先生调侃道:“既然这样,小七你干脆不走了怎么样?”
戚暮:“……”
“噗,开个玩笑,你要是敢放弃维爱副首席的机会回乐团,我可是会和尼亚、娜丽他们一起,操起扫帚把你打出门的!”
脑子里一下子浮现起乐团几十号人通通拿着扫帚,将他堵在帕雷森剧院门口的模样,戚暮不由轻笑出声,连连求饶。
这是一个可爱的乐团,这里的人也纯朴美好的让戚暮一生难忘。
很多年后当帕雷森剧院已经换了首席指挥以及很多成员之后,戚暮也和闵琛一起来到过这里,听了一场《费加罗的婚礼》。
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是音乐却依旧往常一般的细腻温柔,戚暮感慨地对闵琛说道:“帕雷森的进步,已经越来越明显,也是在这里,让我真正地深刻接触到了歌剧。我想,帕雷森这个名字,很快就会享誉全球,一定。”
……
在接下来的五天准备时间里,戚暮非常刻苦认真地专门训练了几首曲子。
华尔斯指挥说多伦萨大师的喜好很广泛,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偏好的音乐家和乐曲,因此他无法给戚暮更多的练习建议。但是戚暮却知道,这位和温和慈善的脾性不同,多伦萨大师最喜欢的是贝多芬。
上辈子与这位大师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了几个月,但是就像罗遇森六年了都不明白埃弗拉先生喜欢巴赫一样,有的人足够细心,有的人就足够粗心。
戚暮发现多伦萨先生在休息的时候虽然会放着不同的唱片,但是在他所有的收藏唱片里,只有贝多芬是完完整整地拥有全集的。
而且,有次乐团休息的时候,驻团钢琴师随意地弹了一首《献给爱丽丝》,戚暮好奇地询问多伦萨先生对这首曲子的评价,却见后者轻轻摇头,笑道:“贝多芬还是更适合刚毅猛烈的曲子,即使是这样一首《献给爱丽丝》,也掩藏不住他顽固执拗的性格。陆,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喜欢这首曲子。”
你说,谁能想到好脾气的多伦萨大师,偏偏喜欢坏脾气的乐圣贝多芬?
不过,当第一天戚暮在琴房里练习着贝多芬的几首小提琴协奏曲的时候,他还没练习半天,便收到了四个人的电话。
自家老师是傲娇别扭地说:“哼,小七,在练琴吗?……老师可没听你练习过贝多芬的曲子,最近多练习练习知道吗?……啊,什么意图?没什么意图啊,就是让你多练习练习?……什么?多伦萨喜欢贝多芬?胡说!我是哪种给学生开后门……咳咳,不不不,我的学生需要走后门吗!!!”
兰斯大师则是语气温和道:“小七,虽然多伦萨内心里非常希望直接招募你为副首席,但是你也得认真地对待这次招募会,如果你表现得不够好,多伦萨会直接放弃你的。对了,你对贝多芬的曲子有研究吗?记得要多练习练习,我记得多伦萨很喜欢他。”
而法勒先生则是哈哈笑道:“哦,安吉尔!没想到你竟然被多伦萨抢过去了,我真是太伤心了!虽然我很遗憾你不能来到我们德交,但是安吉尔,多伦萨那个家伙还是不错的,你要好好地跟着他啊,别忘了多练习几首贝多芬的曲子,那家伙可喜欢贝多芬了哈哈!”
挂下了这三通电话后,不过片刻,戚暮的手机又嗡嗡地响了起来,他哭笑不得地接起电话,张口便是:“嗯,我知道我要好好练琴,我会努力把握好五天后的招募会,贝多芬的曲子是我的重中之重,不用担心。最后……柏爱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一句话都没说就被抢光了话题的闵琛:“……”
良久,他轻轻颔首,低声道:“嗯,上午的排练结束了,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进行下午的排练。”
戚暮将自己的小提琴轻轻放回了琴盒,抬步走到了窗前。
琴房有一面墙完全设计成了落地床,当厚厚的窗纱被拉开的时候,灿烂温暖的阳光便会照射进屋。
冬天很少有这样刺目的日光,戚暮不由眯了眯眼睛,唇角翘起,调侃道:“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我听丹尼尔说,你们昨晚加班到了晚上九点多,要是零点不睡觉,圣诞老人可不会把礼物放进你的袜子里哦。”
闵琛:“……”
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戚暮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维爱的招募会是在31号白天,我大概不能去听下午的柏爱新年音乐会了……闵琛,我好像连续两年没听过柏爱的新年音乐会了啊。”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把录音带寄给你。”
戚暮微笑着弯了眸子,轻轻颔首。
安静的琴房里,只有青年低低的笑声和说话的轻语声响起,带着无限的温柔与思念。
……
五天后,维爱副首席招募会,正式开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也纳爱乐乐团作为这座城市最为知名的交响乐团,其总部直接坐落在音乐之友协会大楼内,与美丽的金色大厅比邻。
这支庞大的乐团一共拥有上百名成员,在其内部设立了乐团成员委员会,最重要的大事件都由乐团所有成员投票决定,公平民主。
和维交的副首席招募会不同的是,维爱对这次的招募会相当重视:普通的报名一概不予接受,必须得有相关音乐人士的推荐信,才可经过审核、获得报名资格。
因为维爱内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他们选的是首席。
一个乐团的首席,可以说是除了指挥以外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维爱首席小提琴手的地位并不比多伦萨先生差多少。因为小提琴首席只有一个,可是指挥却有三个,而多伦萨大师只是首席指挥而已。
面对这样重大的事件,维爱的成员们不得不重视。
所以当戚暮提着自己的琴盒来到音乐之友协会大楼下的时候,除了将这座古典式大楼堵得水泄不通的媒体记者外,只有五六个前来报名选拔的小提琴家。
无数的记者卡擦卡擦地拍着照片,见到一个招聘者就将其拦下,等到对方被问的头昏脑胀后,才放其离开。
戚暮看了看那拥堵成圈的记者大部队,唇角微勾。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便被一个眼尖的记者看到:“啊!你拿着小提琴?!你也是今天来应聘维爱副首席的吗?!”
只见青年俊秀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镇定的笑容,他微微摇首:“我是维爱的第二小提琴组成员塞文。”一口流利的德语好听优雅,神情冷静淡定。
记者们闻言纷纷点头:维爱上百个成员,他们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认出来。
于是,记者们一个个地给戚暮让出了一条道路来,等到他步态悠闲地走进了大门后,一个记者突然惊呼:“诶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戚暮嘛!我之前在巴黎采访过他啊,该死的他难道也是来应聘维爱副首席的?!”
话音刚落,记者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哀嚎,而当事人则早已微笑满面地进入了维爱总部,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休息室准备。
维爱的招募会确实组织得足够正式,每个招聘者都有自己单独的准备室,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等到戚暮将小提琴从琴盒里拿出来、擦拭了一会儿松香后,一个看上去一板一眼的男工作人员便拿了一个抽签盒进了休息室。
戚暮随意地抽选了一下试题,他低头一看,白纸上正用五号字写着一段简单的曲目名。
那工作人员看了戚暮抽取的曲目后,严肃地说道:“先生,您是第三位表演者,请您准备好这首曲子,在第二位演奏者表演的时候,我会来休息室叫您。”
戚暮微笑着颔首,轻声道:“好,谢谢你,罗曼,叫我小七就好。”
罗曼倏地一愣,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然后对戚暮笑了笑。这一笑后,便再也没有了刚才刻板肃穆的模样,十分友善。
随着罗曼的离去,硕大安静的准备室里倏地又只剩下了戚暮一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纸条,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首曲子的话……那准不准备,好像差距也不是很大?”
戚暮在过去五天里准备了十几首贝多芬的曲子,但是他却从未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会这么好,抽中了这么一首家喻户晓的曲子。
如果他连这首曲子都练不熟,那么不用说是让多伦萨先生感到失望了,恐怕就连德兰那个小家伙都得嘲笑他了。
嗯……还是运气太好了。
不过多久,轻快悠扬的旋律在准备室里回荡起来。良好的隔音设施让这动人的小提琴声无法传到隔壁的准备室去,但是站在门口的罗曼却是稍稍愣了一愣,接着赞赏地点点头。
等到戚暮正式地登上表演舞台的时候,他向台下鞠了一躬,再抬首的时候便赫然发现,坐在最前排的五个评委,竟然各个都是自己的老熟人。
坐在正中央的是维爱的首席指挥多伦萨先生,这位脾气温和的指挥大师见到戚暮,向他淡笑着点头。
坐在多伦萨大师两侧的是维爱的另外两名指挥:第二指挥科林·莫托尔,以及第三指挥纳扎特洛夫斯基。而在五人最左侧的,是乐团目前的暂任首席安东尼先生,最右侧的则是维爱的经纪人塔克曼先生。
这五个人,代表了维爱的最高阶层,同时也代表着整个维爱乐团委员会。
最重要的是,戚暮记得……他上辈子似乎与这五个人都相处得不错?
那么对于今天的这场招募会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相信他接下来演奏的这首曲子会让这五个人都更加愉悦。
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后,戚暮笑着说道:“多伦萨先生、莫托尔先生、纳扎特先生、安东尼先生,以及塔克曼先生,我是戚暮,今天要演奏的曲子是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简洁直接的开场白,没有一句多余累赘的废话,青年非常干练的模样让乐团经纪人稍稍多看了他几眼:这个孩子就是多伦萨说的那个?嗯,和前两个一上场就开始介绍自己过去功绩的人相比,确实不错。
于是塔克曼先生点头道:“好,戚暮,我们刚才连续听了两首铿锵悲沉的曲子,你正好让气氛活跃欢快一些吧。”
戚暮微笑着颔首,嘴角上扬几分。
前两首都是悲沉的曲子?看样子,今天他的运气确实是好过头了啊。
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在多伦萨先生的“开始演奏吧”之后,戚暮便动作熟练地抬起了琴弓,直接畅快地拉响了第一个音。
当第一个愉快轻跃的声音奏响后,整个演奏厅里如春花骤放,芳草初生,春天般醉人沁鼻的泥土气息瞬间传遍了全场,带着贝多芬难得的轻松快乐。
这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贝多芬一生中唯一的一部小提琴协奏曲,与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以及门德尔松的《E小调协奏曲》齐名,合称为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并且是当之无愧的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首,又称——
世界小提琴协奏曲之王。
多伦萨先生曾经说过,他并不喜欢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因为在他的感知中,即使这首曲子尽力地想用最唯美委婉的曲调来表现内心的憧憬与爱意,终究夹杂着属于贝多芬的顽拗固执。
但是,这首《D大调》是个例外!
能称得上是王者的音乐,全世界寥寥无几。它们无一不是经过了几百年的考验,由千百位名垂青史的音乐大师演奏、指挥,最终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与赞扬。
贝多芬是悲怆愤懑的,但是《D大调》却是欢乐热烈的。
它仿佛就是一团炽热的火焰,将天底下最美好的感情都浓缩于这小小的四根琴弦之间,每一个音都仿若天使降临,那是神才会拥有的神音!
而现在,这首第三乐章在青年精湛巧妙的演奏下,更是让维爱的第二指挥莫托尔先生频频侧目。
如果说多伦萨先生是最喜欢贝多芬的话,那么莫托尔先生最喜欢的便是莫扎特。在莫托尔先生的心中,贝多芬实在是一个过于想要表现自己情绪的音乐家,他的音乐里总是带着浓烈的悲意沉闷,让人心情低沉。
当然,莫托尔先生没有听过《D大调》?
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却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这首《D大调》演奏出如此勃勃的生机!
只见青年修长削瘦的手指在四根琴弦上来回地按动着,每一根琴弦都反复地表达出重复的主题,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是跳跃着从舞台上倾泻而下。
旋律轻快,阳光明朗,照耀在青年的身上,映射出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生机与活力。
贝多芬的悲痛,是世界人都能理解的。但是贝多芬的愉快,却很少有人能够明白。
这位音乐巨匠出身贫寒,父母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逝去,给与了他沉重的打击。爱情道路上的屡屡挫折,使得这位伟大的音乐大师一生未娶,而病魔更是袭击了晚年的贝多芬,令其最终在痛苦中而去。
贝多芬离去的时候,维也纳所有的学校集体停课,近两万人参与了这位大师的葬礼,一路送着他长眠于大地。在他的墓碑上,刻着奥地利诗人格利尔巴采为其作下的题词——
『当你站在他的灵柩跟前的时候,笼罩你的并不是志颓气丧,而是一种崇高的感情;我们只有对他这样一个人才可以说:他完成了伟大的事业。』
这就是贝多芬,一个曾经被兰斯大师评价为与戚暮曾经相似、而如今又完全不同的人。
此时此刻,如果让兰斯大师再次听一曲属于戚暮的《D大调》,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孩子竟然能体会到那样的轻松愉快——
那是一种解脱于悲伤痛楚之后的愉悦。
没有见过最深浓的黑暗,又怎么会理解最灿烂的光明?
戚暮双眸微垂,一个翻手,便是一个漂亮的长泛音。再是一个流畅的四弦交换,三个音阶的曲调刷的流淌而出!
坐在台下的莫托尔先生渐渐地捏紧了拳头,他怔愣地抬首看着舞台那个清俊漂亮的青年。他明明刚刚还听到了幼兽悲鸣般的低泣,为何如今……
又能欣喜激动成这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