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演出还剩下不过十分钟的时候,后台里已然从刚才一片“完蛋了要是我搞砸了怎么办”、“这么多观众万一丢脸怎么好”、“我今天千万不能失误”,慢慢转变为了——“我想吃麻辣的!”、“明明清汤更好吃!”、“别吵了,咱么吃小七说的那个鸳鸯火锅!”。
吃,作为人类沟通的最高桥梁与途径,今天再一次地让世界人民继续和·谐·共·处。
在后台里,戚暮已经做好了万全地准备,就等着演出的开始。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前台的地方,里昂特大师正专注仔细地看着自己手头上的演出单,时不时地拿出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虽然早已进入到了电子时代,但是里昂特大师还是非常热衷于用钢笔在白纸上描绘出美丽的花体字的过程——这和字迹美不美并没有任何关系,里昂特大师一向认为,看着漆黑的墨水渗透进白色的纸张内,那视觉触碰着的效果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你的字怎么还是这么丑,里昂特。”
里昂特大师:“……”
瞬间被怒火吞噬了的里昂特大师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去,一边转首一边低声呵斥:“字迹并不能代表任何东西,是谁敢说我的字……”丑。
最后一个字并没有说出口,当里昂特先生看清那个坐在自己身旁、杀千刀地敢揭穿自己字丑的男人时,他倏地惊骇地瞪大了双眼,望着对方平静深邃的眸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男人将鼻梁上的墨镜挑到了眉毛上,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眸就这么淡定沉着地看着一脸呆滞的里昂特大师。看了半晌,他垂眸看了眼那笔记本上的字,当看见第一行乐团名称的时候,他已经拧了拧眉头。
而等到看见第二行写着的指挥和首席名字后,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拿过了里昂特大师的钢笔,将那一行丑到极点的“戚暮”划掉,在一旁轻松流利地再写了一遍。
新写出的名字用的是花哨至极的花体字,每一笔都仿佛大自然最精心的雕刻,华丽流畅,甚至连墨水的干涸都考虑到了细致,短短几笔便勾勒出了两个最漂亮英文字体——
戚暮。
你看,法勒大师曾经说过:“奥斯顿的花体字写得真是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字,哦不,小七……其实你的德语写得也不比奥斯顿的差。”
不过现在,里昂特大师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个字到底写得比自己优秀多少,毕竟这字和他刚才写下的那些实在差别太大,放在他这堪比涂鸦本的笔记本上,真是格格不入。
里昂特大师猛地将自己的笔记本阖上,小声地问道:“奥斯顿,你怎么来了?我记得昨天晚上你不是刚开了钢琴独奏会,不过多久柏爱就要开始今年的全球巡演了吧?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时间,跑过来听一场学院乐团的演出?”
闵琛将宝蓝色的宝石笔帽轻轻地盖上,听着里昂特的话,他淡定冷静地回答:“华夏有位文学家曾经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还是有的。里昂特,我还没忙到那种程度。”顿了顿,他又道:“你就按照我刚才写的那个字,多练习几遍,应该会改善一点你狗爬一样的字体。”
里昂特:“……”
什么华夏的文学家啊!他只知道华夏有句古话叫做——
小狗的嘴巴里没有大象的牙齿!!!
早已听闻这个男人的毒舌,里昂特大师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摊摊手道:“反正我只是习惯性地记录下每一场音乐会的演出名单和曲目,哪需要多练习这些乐手的名字。”
“不。”
男人坚定肯定的声音让里昂特一愣,只听闵琛认真郑重地道:“你有必要多练习这个名字,因为……你以后可能会经常写到。”
里昂特:“……啊?”
没过半晌,音乐厅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演出即将开始。闵琛将鼻梁上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美淡漠的面庞。
里昂特大师完全不明白自己以后为什么会突然写这个名字了,虽然他之前确实是为这个优秀的青年写过一次乐评,但是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写第二次乐评的音乐家真是少得可怜,年轻的小提琴家里……克多里算是一个。
不过片刻,闵琛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里昂特,我们打个赌吧。”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的里昂特:“……什么……咳,什么赌?”
“如果今天晚上的演出超出了你的预料,那么……你为这支乐团写一篇乐评,发表在《世界音乐》上。”顿了顿,闵琛微微眯了眯眸子,看着一个个上台的乐团成员,“如果……你认为今晚的演出不够出色,那么,我为你里昂特个人,写一首钢琴小品。”
里昂特大师完全愣住:“等等,奥斯顿……什么叫做‘我认为今晚的演出不够出色’?怎么样才算是出色?这个标准到底是什么啊?”
闵琛镇定淡漠地转首,目光悠长:“标准就是……你认为出色,那就写篇乐评。”
过了半晌,里昂特大师试着问道:“所以说……如果我一口咬定今晚的演出真的不出色,那无论这支乐团到底表演的怎么样,那都算是你输了?你要给我写首曲子?”
“嗯。”
“……我书读的少,你没骗我?!”
闵琛淡定地颔首:“嗯。”
“……奥斯顿,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吃药了吗?”
“……我没发烧。”
确认了对方真的没有一点反悔后,里昂特大师表面上一脸“我很同情你”的模样,但是内心里已经叉腰大笑了,他无奈地说道:“好吧奥斯顿,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能早点将你的曲子给我,我要将这首曲子放在家里每天听上十遍!”
望着里昂特大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闵琛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他轻挑一眉,点头道:“好,希望你……不要反悔。”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里昂特大师,这都输过一次了,您怎么就还没……长·记·性呢?!
舞台下,观众的掌声越来越热烈起来,当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时,男人绵长温柔的目光倏地转向舞台,这一眼——
便看见了那个从后台走上来的青年。
第一百二十章
灿烂明亮的聚光灯下,俊逸秀气的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礼服,佩戴了一条深红色的细长领带,步伐稳健地走上了舞台。
这装扮看上去与他身后的乐团众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毕竟是乐团的统一服装,但是却愣是让台下的观众们眼前一亮,纷纷反应过来:这就是首席?!
没让他们想多久,当指挥川口教授从台后走上来之后,他与这位面容昳丽的青年深深地拥抱了一下,更是证实了观众们的猜想:“这竟然还真是首席?!”
其实在看到曲目单上的“戚暮”名字时,很多观众便已经知道了这个年轻的小提琴手是谁。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是法国最顶尖的音乐学府,能够以高分连续获得两次测评,恐怕只要对古典音乐稍有喜好的人都会听说这个名字。
而且,里昂特大师之前还特意为这个青年写了一篇赞美的乐评,更是为他打响了知名度。
不过出名是出名了,但很多观众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戚暮,也是第一次知道有着那样精湛技艺的小提琴手……居然也长得如此俊秀好看!
这让他们不由更期待起接下来的演出。
而舞台上,当戚暮与乐团众人一起鞠躬表达谢意后,他便坐在了首席专属的位子上,抬首看向指挥台上的川口教授。两人早已合作过多次,只是一个眼神,便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秒,川口教授的指挥棒轻轻摇起,弦乐器组的声音便倏地奏响。
这一首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一共分为三个乐章,既然作为小提琴协奏曲,那么在这首曲子中,小提琴自然是最当之无愧的主角。
当一段悠然绵长的琴声合奏过后,便是一段小提琴精彩而又充满忧愁的华彩演奏。
作为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当然是由坐在指挥左侧的戚暮,担任这场华彩的演奏者。
只见他清挺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而又仔细地演奏着那低柔的琴声,这段中庸的快板在他的手指间仿佛是一位歌者在轻声歌唱,诉说着自己人生的愁绪。
他的琴声宛若空谷之中独自流淌的溪流,充满着孤独与惆怅,虽然有时候会被前行道路上的溪石阻挡住前进的脚步,但它永远是在前进、前进,用愁绪演绎着对精彩生命的追求。
因为是小提琴华彩,一来会让人更注意到小提琴独奏的声音,二来也是在考验首席的小提琴水平。
场下的观众们早就猜到这个年纪轻轻便拥有很大名气的青年,自然会拥有着极高的水平。但是当他们真的听到这样一首如梦似幻的《D大调》时,仍旧是有些惊诧地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一个学生的水平?!”
音乐从来都与年龄没有直接的关联,正如同莫扎特8岁就可以作出知名的《C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一样,天才的极限容不得他人的想象,因为他们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没有极限。
而此时此刻,这些观众虽然不敢将那舞台上正在演奏的青年和天资卓越的莫扎特比,但是……很多人却在心中默默地想到:这恐怕是他最近几年听过的最悠扬婉转的《D大调》了吧!
从第一乐章的快板,到第二乐章的短歌,以及第三乐章的快板……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巴黎爱乐音乐厅顶级的音响设备让这首漫长的《D大调》久久回荡。曲调悠扬,琴声动人,仿佛描绘出一副栩栩如生的俄罗斯田园风景,让人情不自禁地感慨大自然的造物神奇。
当一曲结束后,随着一声惊叹的“Bravo”,全场想起了轰鸣般的掌声。
闵琛的视线焦灼在舞台上的青年身上,他一边鼓着掌,一边低笑着勾了唇。而在他的身旁,里昂特大师这才如梦初醒般的看着舞台上一脸欣喜的乐团成员,和那个坐在最前方、淡定冷静的乐团首席。
“……这才过去半年多,竟然还能在那样的水平基础上……再次得到突破?!”里昂特大师小声的自言自语着,他情不自禁地鼓着掌,低声喃喃道:“这样的进步速度也太恐怖了吧?刚才的华彩好像不比维爱的扎耶夫差吧?这真的……只有一个学生?还有这个乐团的合作能力,这些家伙真是学生?!”
极好的耳力让男人在热烈的掌声中,也将里昂特大师的话听了个仔细。闵琛微微垂眸,低声问道:“里昂特,你觉得这场演出怎么样?”
里昂特大师想也不想地说道:“当然是非常棒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这位声名赫赫的乐评大师忽然板起了脸,刚刚还拍着的手掌也放了下去,认真道:“非常棒……是不可能的,也就一般嘛,距离我心里的那条线还差得远、差得远,哈哈!”
闵琛意味深长地忘了里昂特大师一眼,并没有再作声。
而后者则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庆幸地暗自想到:幸好他反应快,幸好他反应快……
现在的里昂特大师刚刚松了一口气,但是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接下来的曲子,却让他……再·也·把·持·不·住。
虽然这次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乐团是收到了巴黎爱乐音乐厅的邀请,看上去是一场非常郑重盛大的音乐会,也吸引到了不少观众,但是……它想要吸引到里昂特?这还是有些难度的。
那为什么里昂特今天晚上会到场呢?
是因为在收到音乐厅官方邀请函的同时,他还收到了一张秘密的曲目单。
这张薄薄的卡片上印着当晚演出的具体曲目,一般观众只有在当夜到场才可以知晓到底会演奏什么曲目,而里昂特大师则早就知道了。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两首演奏曲目,他才毅然决然地决定来听一听——
不知道这个学院的学生……能够将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演绎到什么程度。
柴可夫斯基是19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音乐家、作曲家,他的一生写下了多首交响曲、歌剧、芭蕾舞剧等,为俄罗斯的古典音乐发展提供了极大的推动力。
这样一位出彩卓然的音乐大师,他的曲目充满着浓浓的俄罗斯民谣风味,经常以优美的音乐来表现这个世界第一大国——领土最广——的美妙风景,展现出宽广无限的平原风光。
……里昂特大师,最喜欢的便是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
其中,以其《G小调第一交响曲》为最。
这首曲子有个别名叫做《冬日浮想》,如同它美丽的名字一样,它描绘着俄罗斯广袤无垠的冰封美景,带着对这片土地的喜爱,用四篇乐章描述了一番在法国永远见不到的、美妙的冬日景象。
宽敞安静的音乐厅里,交响乐团的声音正在轰鸣。
来自小提琴组的激昂热烈,来自大提琴组的低吟缠绵,来自木管乐器组的轻快欢悦,来自铜管乐器组的沉思探索……
这么多美妙的音乐在最后的乐章中达到了最高潮的共鸣,将一切从冬夜的阴暗潮湿,转变为了冬日骄阳的傲慢热烈,这个有名的战斗民族在与寒冬的交战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并且让所有的观众都分享到这难得的喜悦。
奔跑、欢笑、歌舞、长啸……
所有的琴声都提升到了最高点的那一刻,最终在一片悠扬清越的乐声中,激烈地达到最终的美妙梦境。
琴声停止的那一刹那,一道响亮的“Bravo”在整个音乐厅里响起。
坐在观众席前排的法国乐评大师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用力地鼓着掌,表达着自己对这首乐曲的喜爱、对这场演出的赞美。
里昂特永远没有猜想到,一支年轻的学生乐团竟然可以演奏出这样出色优秀的《冬日浮想》!
这样的音乐让他都忍不住地回想到八年前,他曾经在柏林听过一场来自柏爱的《冬日浮想》,那金属质地般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永远地将这首曲子奉在了“此生最爱”的位子上。
在里昂特大师的一声赞美下,全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
在这样雷鸣的掌声中,里昂特慢慢地坐下身,他虽然不再鼓掌了,却仍然不停地赞扬道:“真是太棒了!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一个学院乐团居然可以演奏出这样的柴可夫斯基,以及这样的《冬日浮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学院乐团,怎么可以有这么可爱的一群学生!”
就像入了坑的粉丝急切地想要给别人安利一样,里昂特大师神情激动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连连说道:“奥斯顿!你听到了吗!你听到刚才的《冬日浮想》了吗?上帝啊,我真是没想到他们这群孩子竟然可以演奏得这么棒!我想,只需要五年,他们再一起训练五年,他们的《冬日浮想》绝对不会比八年前你指挥的那一场差!”
男人淡定沉着地挑了眉,看向一旁的里昂特大师。只见后者还在不停地说着:“该死的,我本来还以为今天只是随便听听,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么优秀的音乐!那首《D大调》也是非常出色啊,或许这些学生真的很擅长柴可夫斯基的音乐?”
说着,里昂特大师开始询问身旁男人的意见:“哦,奥斯顿,你对乐团恐怕比我熟悉,不知道你觉得这支乐团是否……额……”
声音忽然停住,看着男人深邃悠长的目光,说了这么多话以后,里昂特大师终于想起了那个……该死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