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三老爷来说,他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孩子;对于楚三太太来说,他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亲生骨肉。
若是他死了,他们肯定会很伤心。
看着楚三太太虔心拜佛还不忘将他包裹得严实的动作,楚君逸承认,他又心软了。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楚君逸作为他们的儿子,楚家的六少爷生活了下去。
但他的记忆完整,心结犹在,他可以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却没办法相信他们。
他在自己与旁人之间建起了一堵墙,薄而透明,却异常坚固。
他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只因那鲜血一般的事实还历历在目。
可他们就像没有察觉一般,一如既往的对他好,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去相信他们。
几年下来,当他想要跨出那一步的时候,楚老太太指过来的通房也被送到了三房。
长者赐不可辞,楚三太太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即使楚三老爷从没想过要去碰那个通房。
可楚君逸受不了,他的心结从没有解开过,平时假作自己已经忘记,但有些事情一旦出现,那些记忆便会一次又一次的循环重现。
那个女人毁掉了他对亲情的信任,也让他再也不敢去相信旁人。
也是那一次,楚三太太扑到他床前痛哭,楚三老爷也保证不会有妾室通房,他们只求他能够坚持住。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看出来了,想想也是,能在朝廷和后院混的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后来,三个人就像忘记了那次的事情,他依然是他们的儿子,除了信任,他可以做到身为人子的一切。
而他们也依然是合格的父母,父亲教他读书习字和做人的道理,母亲则是照顾着他们父子,顺便将一身琴艺传给了儿子。
再后来,楚三太太过世,她的身体本就算不上好,坐月子的时候烙下了病根,又长年郁结于心,折了寿命也在常理之中。
楚三老爷一直不告诉楚君逸这些,但他会去问,拦下了为楚三太太诊治的大夫,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答复。
楚三太太的百日,楚君逸做了一个梦,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经常会做的那个梦一样。
一片黑暗之中会出现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人,不同于以往的模糊面孔,这次出现的女人是楚三太太,那是他这辈子的母亲。
她没有像以往的梦境之中那样,手提一把刀,冲过来便要刺向他,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眼中带着无尽的伤心和不舍。
两个人就这样遥遥对视,却谁也没有说话。
而梦境的最后,那个女人说出了唯一的一句话:“好好照顾你父亲。”
梦醒之时,楚君逸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怔愣了许久,还是告诉了楚三老爷,说是母亲托梦给他。
楚三太太的话他记下了,但在大夫诊脉时才知道,楚三老爷的身体也亏损得厉害,不只是郁结于心,更多的却是伤心过度。
在得知此事之后,楚君逸是真做了一把孝子,至少在楚三老爷过世之前,极尽所能的让他过得舒心。
在楚三老爷临终前,他拉着楚君逸的手,让他好好的活着,眼中带着不舍和了然,唯独没有怨怼。
他都知道,他知道楚君逸那时已经存了死意,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都是他和他最爱的那个人的血脉延续,他舍不得他受伤,也舍不得让他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楚君逸失声痛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好像有一环出了纰漏,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起来。
曾经他最信任的那个人想要他死,而他又害死了最爱他的两个人。
上辈子他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辈子则是一直在做错误的事情。
即使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们对他都是真心诚意,没有半分虚假,但在重温梦境之时,他依然会惊醒当场。
前世的记忆从未忘却,每次都会让他停步不前,再次退回到最初的位置。
父母的死就像一个信号,标示着他不用再担心,不会再有情感上最亲近的人来要他的命。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这也让他更加难过。
楚三老爷临终前的一番话好似点醒了他,失踪已久的“信任”再次出现,只可惜最应该看到的两个人却是再也无缘见到。
以前的楚君逸,不只是不信父母不信旁人,他最不信任的便是他自己。
但在楚三老爷的丧礼上,祝宁的陪伴,唐家人的来信,这些都让他冰冷已久的心温暖了起来,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庞大,让他倍感悲凉。
在感情上回归到正常人的范畴,但他心里的疲惫却在逐渐加剧。
曾经他有想过,等到楚三老爷过世之后他便跟着一起,他欠他们的太多,让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这辈子他们为了他是操碎了心,不知下辈子能否在遇到,都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可他却不记得上辈子有做过什么,竟让他们这辈子来偿还,多半是判官笔下有误,让他重来这世上走一遭,末了还坑了对他最好的人。
若是还有下辈子,惟愿他能将这一世的恩情还清,而后相忘于江湖,莫要在受他的牵连。
可楚三老爷的一番话在点醒他的同时又将他困在了原地,好好活着,不要轻生,对其他人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于楚君逸来说……他已经对不起他们良多,临终之言他不应该拒绝。
活着的方法有很多,楚君逸也不知他算是哪一种,他只想这样安静的活着,等到哪一天寿终正寝,他也算完成了楚三老爷的遗愿。
和顾诚之的婚事是个意外,但也是他一生之中的一大转折。
喜欢上顾诚之是意料之外,顾诚之能够接受他同样让他感到意外。
或许真是应了楚三老爷临终前的那番话:否极泰来,他总会遇到那个会让他心甘情愿活下去的人。
楚君逸飘忽的思绪渐渐回归,目光从楚三老爷的画像上回到了那个女人的画像上。
画中的女人美丽依旧,笑脸盈盈,满是温柔,只是画中的鲜红破坏了这份温柔,又平添了几分妖异。
“我想留着这幅画。”楚君逸突然说道。
“不行!”顾诚之脸色难看,“她伤了你,你也不想见她,何必留下这画像!”
楚君逸微微偏头,盯着顾诚之看了半晌,问道:“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想要杀我?”
顾诚之的脸瞬间黑成锅底,怒目而视,好似被气得狠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克制,免得口出恶言。
楚君逸勾唇轻笑,凑过去在顾诚之的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你不会,说出来,我想听。”
“我说你就信?!”顾诚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对,你说我就信。”楚君逸眉眼弯弯,漂亮的桃花眼也变成了一弯月牙。
“不会!我不会杀你!”顾诚之将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楚君逸笑得开心。
“你就不能用用脑子吗?!老子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着去杀你!”顾诚之忍无可忍,怒吼道。
楚君逸浅笑不语,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你干嘛?!老子还没消气呢!”顾诚之没好气道。
“随你怎么做,直到你消气为止。”楚君逸笑着凑过去吻他。
顾诚之眉头微蹙,他觉得楚君逸有点不对劲,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衣带已经被解开,按住了楚君逸的手,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楚君逸轻笑道:“我没事,不过你快要有事了,若是等会儿还让我有时间记起那些,之后的一个月你就去睡书房吧。”
顾诚之在观察他的神情,他看到了茫然不安,还有释怀伤感,但楚君逸的话音刚落,顾诚之的脸又黑了一成,扛起楚君逸就往卧室走去。
不过,在离开之前,顾诚之拿起那幅画,直接用内力将画震得粉碎。
顾诚之的精力好,楚君逸也一直在配合,两个人折腾到祺哥儿快要回来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楚君逸趴在床上,胸中憋闷着的那口气已经消失,看向顾诚之的目光也更加亲近。
顾诚之有些心疼的帮他按摩,刚才闹得有些过了头,估计楚君逸要难受几天。
“你别生气,我刚才……”楚君逸的声音沙哑,犹豫一番才道:“我刚才的情绪不太对,我不是故意说那话的。”
“我知道。”顾诚之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道:“那些事情想不开就别想了,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楚君逸看着他,突然笑道:“我觉得,我没有那么难过了,真的。”
“我可是给你当了一把救命良药,再难过有你好看。”顾诚之捏了捏他的鼻子,也是笑了。
祺哥儿就在这种满屋子粉红泡泡的气氛中进了屋,一进来就看到楚君逸又卧床不起,这个“又”字真是让人纠结。
他走到床边,满脸心疼的问道:“爹爹,你是不是在坐月子呀?”
第113章 生子与否
此言一出,楚君逸的脸瞬间就绿了,而顾诚之则是喷笑出声。
但祺哥儿就像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的说道:“于大哥的娘亲就在坐月子,说是天天都要躺在床上,爹爹,你是不是也在坐月子呀?”
祺哥儿口中的于大哥是顾诚之的好友于大爷的儿子,那孩子比祺哥儿大几岁,现也在会安书院念书,于大爷的妻子在半个月前诞下一子,目前还在坐月子。
楚君逸绿着一张脸,磨牙道:“只有女人才会坐月子,因为她们生完孩子需要调养身体。”
“哦。”祺哥儿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顾诚之忍着笑打断了这父子俩的谈话,看着楚君逸堪比黄瓜的脸,他转过头去问儿子今天都学了什么。
祺哥儿老老实实的说起了书院的事情,末了又问:“如果爹爹不是在坐月子,为什么会一直卧床不起?”
楚君逸:“……”
顾诚之干咳了两声,道:“你爹爹身体不舒服,所以他是在休息,不是坐月子。还有,坐月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用,会被揍的。”
“为什么会被揍?”祺哥儿呆呆的问道。
“因为只有刚刚生产完的女人才会坐月子!”楚君逸忍无可忍的吼道。
“所以爹爹没有坐月子?”祺哥儿歪着头问道。
顾诚之点头应道:“对,你爹爹没有坐月子,他是男人,不能怀孕生子。”
祺哥儿嘟着嘴,低头叹息:“好可惜,我还想要个妹妹呢。”
楚君逸:“……”好想揍他肿么破?!
顾诚之:“……”这蠢儿子到底像谁呀?!
可惜,祺哥儿可不懂他家老爹心里的纠结,踢掉了鞋子就爬到了床上,坐在楚君逸身边道:“于大哥说他弟弟可好玩了,肉嘟嘟的,只要一戳他的脸蛋,他就会嘟起嘴,还会吐泡泡。”
“会吐泡泡的是螃蟹。”楚君逸面无表情。
祺哥儿狐疑的问道:“难道于大哥的弟弟是螃蟹?”
顾诚之笑道:“别听你爹爹乱说,小娃娃嘛,正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