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了解的设计院和顾问被带去了现场,看看情况让心里先有个数,到底是谁的问题。
过了几个月,胖子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计算的时候这个位置的主梁是多大,他一看那个小梁,还以为自己出的就是600高,所以这会他什么都没说。
这家请的顾问还算比较专业,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梁上,因为钢梁属于他们图纸的范围,而主体结构不是。
大概看了看,陈瑞河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会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开始了。
陈瑞河显然是气狠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了,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关单位都看到了啊,咱6号楼中庭上面的采光顶,”他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做了个手腕下压的动作:“它竟然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老聂在逗、我、玩……”
最后3个字他说成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他把手掌往桌面上狠狠一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板房空旷,动静其实不算大,但好几个工头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悻然。
胖子开了电脑,调出对应位置的结构平面,一看就眉毛就夹了起来,想告诉钱心一梁高好像有问题,刚凑过去就被陈瑞河瞟了一眼,登时又挪了回去,在桌子底下用脚扒了扒钱心一,再用眼神示意他看图。
钱心一将电脑屏对准自己,一眼就看见胖子调好的图纸范围上清楚明白的标注着400*1000,他滑动鼠标手动量了一下,发现宽度对的上,还是400。
钱心一觉得奇怪,那现场是怎么做成300*600的?
在他看图的功夫,陈瑞河沉着脸继续说:“能把项目干成这样的全中国也找不出几家了,这事情要是散播开去,咱们在行业里也不用混了,没脸!赫总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就是我们向他承诺的安全吗?”
“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今天什么时候论出责来什么时候散会,我现在特别窝火,所以尽量不要让我听见相互推脱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规矩,从设计环节开始,心一,你们先来。”
钱心一抽掉电源线,把电脑给他递了过去,边面向大家:“这是现场说要打过程版蓝图的时候,我们给的CAD图,图纸上很明确,给的梁是400*1000的,现场位置的梁具体多大尺寸我还没去放线,不过可以肯定,根图纸不太相符。”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先提一声,300*600的梁确实有,不过是最开始那版报批的图,当时赫总还没决定中庭要加采光顶封成室内,去年9月份他提的需求,在咱们结构出±0的时候,我们这边就根据顾问提的支反力改了梁截面,后面一直都是大梁。”
陈瑞河看了眼文件夹的日期,是用来晒图的那一版,就点了点头,让人把电脑传向张航的光头领导:“老聂,你有什么要说的?”
并不是所有领导都像钱心一那样,会因为不放心而整版过一遍图纸,读图都是手底下人的工作,他们把控总体原则性问题,对细节基本上一无所知。
聂总接过电脑假装看了看:“拉断的那个梁啊,我们重新放过线了,具体尺寸是315*611,不算结构的合理误差,我们施工的梁依据应该是300*600。咱设计院的这个图纸上啊,确实是1000高的大梁,不过我们总包是绝对不敢瞎随便篡改设计院的东西的,我们肯定是按图施工,施工蓝图就在档案室里,我也可以请陈总和咱们大设计院审核,小张,你去档案室把图拿两套来。”
他一点不露怯,可见说的并不是假话,所以矛盾立刻就激发出来了,两边都有理有据,那谁的更站得住脚?
陈瑞河私心里是偏向钱心一的,有文化的人好打交道,思绪和表达都清晰,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跟钱心一合作到现在,一直都十分愉快,而且钱心一的人品和责任心他是信得过的。相反这个光头就有点奸诈,当着他夸背着他骂,人鬼那套分的一清二白,没少在项目运行中给他挖坑。
张航说了句稍等,转过身之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冰冷的嘲笑,他喜欢钱心一刚才那种自信的样子,前期他有多自信,到最后真相揭露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有多精彩,张航稍微想了想,就对结局充满了期待。
陈瑞河不想浪费时间,就让讨论接着往下滚,滚到顾问那里,他来的急,什么都没带,问钱心一接了电脑,连上工地的wifi从邮箱里下的邮件,证明他当时提给设计院的荷载是60KN以及钢梁的连接方式都没有问题。
皮球被踢到施工队那里,几家单位急了,开始相互抹黑,陈瑞河发了通火,让他们一家一家的说,然而他们都保证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吵的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去找蓝图的总包技术员半天了还没回来。
因为原来的档案室漏水,新的搬到了二层板房的最内侧,张航蹲在钢板铺就的走道上给赫剑云打电话,阐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赫剑云问他陈西安来了没有,他说没来,赫剑云让他想办法把陈西安弄过来。
张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是空手,室内相得益彰的也是一片沉闷,显然问题没找到突破口,大家都看向进来的人,张航说:“换了个档案室,资料特别乱,我还没找到蓝图,不过赫总刚打了个电话到总包办公室,说他2个小时之后过来。”
他传达完消息,又出去找图了,既然光说说不通,那就计算,看两个尺寸的梁截面,哪个能算过。
现场有结构计算能力的人不多,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管理公司的一个技术员,两个人半斤八两,算起来差不多费劲,加上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压力大了算的就更慢了。
钱心一看着都急,忍不住给陈西安去了电话,那边正好结束了C建院的会议,正在送高远回家的路上,闻言说50分钟后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钱心一还以为他们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第64章
陈西安把公司的车停在了高远小区的地下车库,辞别老板后上路面打了个的,直奔别墅工地。
结果他刚打上车,就接到了高远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别墅项目上出事了,陈西安说知道,正要过去,高远说他也去,让陈西安回来开他的车,带他一起。
他平时不会关心项目的进度,能有这么快且积极的反应,其实挺反常的。但陈西安不知道邮件发错的事,也不知道神经焦虑的赵东文给他舅舅打过电话,既然老板要求,他只能再次折了回去。
高远的脸色难看的不行,陈西安以为他是在生钱心一的气,其实他是在气自己的外甥。
赵东文很害怕,但也没有瞒他,他一五一十的坦白了自己的粗心,以及粗心之前因为害怕被骂而做的小勾当。高远气急败坏的吼了他一顿,但也没觉得这个事有多大。
他们单方面删掉了自己发送的文件,但正确的图纸实际是成功送达了对方的邮箱,他们收到了,那设计院就占着道理,因为每一个图框下角都写着一句话:如无特殊注明,以下一时间版本为准。
他们懒得下懒得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软趴趴的键盘声效,胖子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关注,被看的一会儿就挠头,忘了参数应该填多少。
顾问受不了这种罪,捂着嘴小声的请求了远程支援,让他公司的结构立刻核算一下边梁的临界尺寸。
反馈的结果和胖子以及管理那边差不多同时下来,一致认为按照理论计算值,600的梁高确实不够。
陈瑞河开始质问总包,让他拿蓝图来看证据,聂总派了个人出去找张航,不一会两人一起回来,还抱着5本A2的蓝图。
纸面一摊开,蓝纸黑字标注的300*600,矛头立刻被转向设计院。
光头聂总因为平白受了一阵污蔑,口蜜腹剑的尤其卖力,钱心一不吃他这套绵里藏针,说那就查邮件。
张航又出去取了台笔记本回来,双方当着陈瑞河的面,登陆各自的公邮,对了下邮件的标题和时间,竟然一致!
张航一个激灵,心里的石头莫名其妙的落了地,做贼总是心虚的,他本来做好了抵死不认账的准备,就说没收到次天那版,谁知道设计院的邮箱里也不见那版,这实在是峰回路转。
正如赵东文删掉了发错的版本,在只有他收发邮件的情况下,张航请示了赫剑云,得到他的默许,删掉了正确的版本。
他想弄垮钱心一,而赫剑云以为结构是陈西安全权负责,他同意在自己房子的结构上做文章,想毁掉的其实是陈西安。失去独生子的剧痛这么多年都无法消散,他只有相信是陈西安的错,才能好过一点,小斌已经死了,是他的同学剽窃了他的专利。
不过赫剑云当时能点头,是因为张航向他保证过,不会弄出什么大问题,他找朋友核算过,600的梁承钢梁的重量搓搓有余,在面板上梁之前,他会把这个问题挑起来。
可惜他们都没料到,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掌控的。
张航虽然愧疚,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只是大老板的一颗棋子,他们虽然各取所需,但如果真相暴露,他毫不怀疑赫剑云会舍弃他。
——
陈瑞河作为被抄送人,他确实收到了两版,不过他沟通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邮箱,而且他虽然是甲方的技术负责人,但他负责的不是技术,而是对各专业技术的统筹。他没有时间一版一版的看图纸,对这些信息也不太注意,所以钱心一和聂总对邮件的时候,他什么印象也没有。
钱心一手速快,而且熟悉图纸结构,聂总的技术员才点开压缩包,他就哒哒哒的点开了6#楼的结构图,滚轮滑动了两下,他拖拽鼠标的动作猛的顿住了。
他在这里坚持他们图纸上的梁是1000已经快两个小时了,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击,证明了总包是按图施工,他打了自己和GAD两个小时的脸!
打肿了脸正好冲胖子,这不要紧,问题是如果他们原本设计的就是600,那么胖子这一版文件名相同的1000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在断梁那里没看见图,他没想起来,后来到会议室之后,他确实记得有过中庭变室内、圈梁截面重新计算的事情,而且当时采光顶的钢梁和支反力都是顾问提过来的。
就算胖子不靠谱,陈西安还检查过一遍,他们都没看出这里有问题的可能性有多大?钱心一觉得是零。
胖子看见两个数据,也开始怀疑人生了,他把头埋到桌面下,耳语似的给梁琴打电话,让她看一下他电脑里的存根文件,梁琴说找打了给他会电话,他又坐了起来。
他们愣神的功夫,聂总的技术员因为电脑的问题已经在选字体进入图纸了。看见己方的数据光头暗地里松了口气,面上却表现的百分百自信:“陈总、钱所,你们看,我们严格按图施工的嘛。钱所你也真是健忘,自己画的图都不记得。”
后面两句是非常得罪人的话,但光头聂总必须提起,他是结构唯一的施工方,要是设计脱了身,责任就只能在他,所以他必须紧紧咬住设计院,不管得罪谁。
各单位相互抹黑了这么久,到头来发现嫌疑人是一开始就置身事外的设计院,因为之前无辜受的气和提心吊胆,现在都有了一致的出处,他们面面相觑,撅着意义不明的笑意开始冷眼看戏。
他们都没什么设计能力,以前也都是野路子,现在干起来没多少经验,上墙都是瞎猜蛮干,也不确认是不是自己那个位置做法不对造成的这个后果,所以设计院的问题一出来,他们简直要欢欣鼓舞——不关我的事!
陈瑞河擅长察言观色,见钱心一和他带来的技术的举动,就知道问题确实出自设计院,不过他给足了钱心一解释的机会,态度甚至比他开会前还和蔼一些:“心一,怎么会有两个梁截面,你给我个说法?”
钱心一给不出来,他脑筋打结归打结,但这么多年熬过来,倒是镇得住没慌,他顿了一会儿,对陈瑞河说:“不好意思陈总,给我一点时间。”
自己下的邮件铁证如山,他们来的急,自己那边过程版的图纸也没带上,而且距离当时出图也过了好几个月,具体细节几乎都忘了。
钱心一只能查了查刚从邮箱下载图纸的修改时间,是去年7月份,报审那会儿,接着他又看了看胖子拷来的同名文件,发现它的修改时间是去年11月底。
除了陈瑞河是真的想解决问题,所有人都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和胖子,钱心一假装没看见,侧头去小声的问胖子:“你这版图哪里来的?”
胖子被注视的浑身别扭,现在意识到所长每天出去开会不是去放风,而是去受煎熬了:“赵儿第二天发在讨论组里的。”
但他刚下的也是赵东文发的,钱心一眉心皱紧:“你确定吗?”
胖子:“有网,现在下一个看看就知道了。”
钱心一登了qq,进讨论组果然看见了去年11月底那个压缩包,他下载了打开,证明胖子没有记错。
梁琴电话也回了过来,她说截了图,过程版文件的详细信息都有,胖子挂了电话,看了之后递给钱心一,说他们从8月初开始,梁高就变成了1000,之后所有的版本都是这个高度。
用脑残的智商来假设,就算网易邮箱上传下载存在乱码的bug,也没可能把一张CAD图里的部分标注给乱码成另一个数据。现在钱心一基本可以确定,问题出在赵东文身上。
他不可能当着一堆看热闹的人质问赵东文,这样不仅会显得他在转移责任,十分没品,而且他只是怀疑,就算是真的,他也必须听赵东文亲自承认。
钱心一出去打电话,会议室里又是一阵眼神传递,胖子如坐针毡,觉得公司这次真的是摊上事了。
“师父”来电的一瞬间,赵东文吓的差点跳起来,完全没有接听的勇气。
高远也不让他接电话,他说情况他还不清楚,责任他一个刚毕业的设计师助理担不担得起还很难说,要是担不起,那前途就白白牺牲了,他去探探,让他等他电话。
他反应过来自己给师父挖了个大坑,良心几乎被愧疚压死,他不敢面对他,也害怕要承担法律责任,只是把手机翻了个面,崩溃的按起了太阳穴。
电话没人接,钱心一怀疑的时候都没什么想法,重拨再次响完之后,他忽然觉得非常失望,好像就落实了一样。
一直躲在外面也没什么用,这一关,他是避不开了。
没有万众,全众瞩目吧,钱心一顶着一身“你快点认罪”目光,头一回没法理直气壮的说话:“弄清楚具体原因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是一个服软的姿态,等于变相的承认了目前的责任方是设计院。
打铁趁热,张航不能给他机会回去查出他删掉过一版的事情,陈瑞河脸色复杂的还没开口,他忽然插进来说:“钱所,具体的原因是贵公司内部的事情,今天这是问责会议,主要的目的是锁定失职单位。”
钱心一看不惯他这个阳奉阴违的德行,看向他说:“我说要等到明天了吗?”
他太横了,一副已然狗急跳墙的征兆。
陈瑞河刚要对他不满,莫名其妙又想起了他在赫剑云面前坚持防火的样子,他可以给他留点面子:“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弄清楚,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钱心一看了眼时间,多给陈西安留了一刻钟,他说:“二十分钟。”
——
十分钟以后,会议室的门上响起了敲击声。
陈西安听见一声进来,推开门,发现里面的气氛近乎凝滞。
钱心一面色不愉,对他招了招手,招到一半看见他身后的高远,立刻把手放下了,心想是哪阵风邪风吹来了世外高人大老板?
他又拨了几个电话,徒弟的手机一直在占线,钱心一心力交瘁,陈西安的到来给了他一种好像不用再孤军奋战的感觉。
胖子起来给高远让了座,陈瑞河让工人加了个折叠椅给陈西安,他和钱心一凑在一起,听他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情况,他确认自己检查的版本是1000高的梁。
在得知是自己这边图纸发错导致梁截面不够承载的问题后,他又按照采光顶塌落时的玻璃覆盖程度做了下折减,建了个模,鼠标键盘一刻不停的敲击起来。
不管他是不是在瞎敲,起码他这个速度和姿态看起来要比之前两位专业好多倍。
高远见他在算,就猜他应该能算出个东西来,他担起拖延时间的重担来,亲自跟陈瑞河交流,对伤者惋惜,对事故忌惮,碍于对方的地位,两人开始往行业的监管上聊,越扯越远。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陈西安停下来,提了一个问题:“哪个单位是钢龙骨上梁的队伍,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贵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