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兄对的小娘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肯定能把他照顾的妥妥当当。你自己的兄长,你难道还不放心吗?”
“不放心。”王氏回答的很果断。就是这么冷漠、这么不给面子!
“……”
谁的哥,谁知道。“我二哥一向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他要是能照顾好小娘,那傻子都能当皇帝!”王氏全无嘲讽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卫恒却很不合时宜的在心里道,傻子后来可不就当皇帝了嘛。
“你是准备自己坦白从宽,还是打算让我以某种方式逼你从实招来?”王氏微笑,微笑,再微笑,双眼已经眯成了如剑一般锋利。
卫恒抖了抖,暗叹,巨山啊巨山,你就这么没出息,注定要活在父亲和妻子的蜜汁笑容里一辈子不翻身了吗?
“好吧,我招。”是的,他就是这么怂!卫恒同学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乖。”
王氏的夫妻之道:有时候哄老公,就要像是在哄儿子,萝卜与大棒结合。
卫大书法家被顺毛的身心俱畅,坦白的就更加痛快了:“父亲安排在太子身边的宫人传来消息说,太子从贾谧那里知道了小娘的传闻,非哭着闹着要过来看看。”
在卫老爷子提前知道了全家的凄惨命运后,他就做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之事,好比在太子和武帝的心腹中安插人手,慢慢渗透了大批属于他的势力。他没打算谋朝篡位,只是想变得消息灵通,顺便潜移默化掌权者的某些想法。
王氏立时就炸了,她不关心她公公做了什么,她只关心:“他以为我儿子是供人戏耍的猴儿吗?还看看!”
“息怒,息怒。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性情的,他绝无冒犯之意(因为根本想不到),就是说话有些、有些……”卫恒在看过《晋书》后,对司马衷这个傻太子的感官一直都很复杂。如果一定要用一次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可怜。
是的,可怜。
卫恒觉得司马衷真的很可怜。
他是个傻子,这是先天决定的,并不是他的错。如果有可能,谁会想当个傻子呢?
西晋国祚过短,究其原因,明明是知道自己的嫡次子脑筋不清楚,却还非要自欺欺人立他当皇帝的晋武帝的锅。
行事更过分的是那些各种一边利用傻太子一边还嫌弃他傻的人,以贾南风为代表。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卫恒也是能懂晋武帝的。
很多人都只看到了晋武帝是个皇帝,却看不到他也是个男人。他有敬重并爱慕的亡妻,他有引以为傲却早逝的嫡长子,他有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出继的嫡幺子……这么多遗憾的情感,最后只能都浇筑在了嫡次子身上。
晋武帝因为这份爱而一叶障目,拒绝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
卫恒就曾换位思考过,如果王氏早亡,卫璪夭折,那么哪怕卫玠是个傻子,他也一定会倾尽全力护卫玠一世周全,让卫玠在他死后也依旧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晋武帝毕竟不是卫恒。如果卫恒立个傻儿子当家主,祸害的顶多是一个百年世家,而不是一个王朝。
所以,理解归理解,讨厌归讨厌。
如果说处于同为人父的情感,卫恒对晋武帝还能理解,那么对于贾南风,卫恒就只剩下纯粹的厌恶了,连带着对本身就与他们家不对付的贾家也是恨屋及乌。
“贾谧不搬弄口舌,太子又怎么会没事找事?”
傻太子还是很乖巧的,活动范围基本只在东宫,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傻乐,一般很少会大动干戈的给身边人造成什么麻烦。
“我说的就是贾谧!”王氏与卫恒的脑回路很像,她不会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她只会冤有头债有主的找出坏主意的人的茬,“一个才十岁的小郎君,就能想到这种以势压人的招数来达成所愿,可见贾家的家教。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百年不成世家!”
世家对勋贵皇亲的优越感由来已久,哪怕信奉与人为善的王氏也不能免俗。
“所以,阿爹的意思是,赶在皇上下明旨之前,一定要把小娘送出京城。太子要是还想看,那就让他先过了内兄和常山公主那关再说。”虽然卫恒有时候爱设套坑王济,不过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很信任王济的战斗力的。
王氏在这点上也站自己二哥:“我会给阿兄写信说清楚利害关系的。”
其实送走卫玠还有一个理由,卫恒并没有对王氏说。
按照《晋书(白话文版)》上的预示,今年就是繁昌公主和四郎卫宣的合离之年。如今京中已经有了诬陷卫宣出轨的风言风语,卫老爷子正在着手布置,准备利用此事反将对方一军,过程肯定会有些少儿不宜,并不适合卫玠接触。
卫恒对老父的佩服如滔滔江水,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箭三雕。
卫老爷子笑而不语。
其实是一箭四雕。
卫老爷子给卫玠布置了个“重任”——卫玠要想办法让王济和王家、晋武帝言归于好,重新拿回属于王济的东西,无论是家主之位,还是朝廷上的官职。
这样既能稍稍掰正一下越来越胡闹的王济,也能分散卫玠的注意力,不让卫玠因为京中的暗潮,和四叔有可能会死的事实而担心。
当然啦,卫老爷子既然知道了未来,就绝不可能再让自己的四子枉死。不过,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并不爱讲什么他肯定会如何如何的大话。
一切以最终结果为准。
卫玠得令后,便一心投入了进去,踌躇满志的要“掰正”他二舅。
拓跋六修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等他想通卫老爷子的打算后……他再一次将选择权交给了命运。如果卫玠发现了卫老爷子的打算,那他就陪卫玠在京中解决卫宣之死,如果卫玠没发现,那他们就北邙N日游。
拓跋六修提示道:【你就没觉得你祖父有些反常?】
这一次,卫玠很遗憾的没能与拓跋六修心有灵犀,他歪头不解:“反常?身体不适的那种,还是官场不顺?”
拓跋六修摇摇头:【都不是,就是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怪怪的。】“哦哦,你在担心他发现我和《晋书》上卫玠的不同。其实我也有想过,我算不算占了真正的卫玠的位置。可是穿越局的那个人说过了呀,这里是平行世界,卫玠还是我那个宇宙的卫玠。至于这个世界,我觉得他在阿娘难产时就没活下来,所以这才有了我的诞生。而对于卫家来说,我就是他们知道的卫玠,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没什么好纠结的。”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想了很多嘛。】拓跋六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古怪,他其实根本没考虑过卫玠到底是不是卫玠的问题。因为对于他来说,卫玠从始至终都只有他眼前的这一个。不管他是谁,他都只喜欢他。
“所以,我们去拯救失足的二舅吧!”嫌弃王济是个中二病的卫玠,其实本身也是个一直坚信自己分分钟就能拯救全世界的中二病轻度患者。
【我看好你。】事不过三,拓跋六修觉得这大概就是上天的指引了。
与此同时,王.重度中二病晚期患者.济同学在读过妹妹的信后,也觉得使命重大,燃起了自己的小宇宙。
都以为自己身怀重大使命的舅甥俩,就这样准备出发了。
……与此同时的太子东宫……
一身杏黄色太子服的太子司马衷,已近而立之年,但他的眼神和说话的方式却始终犹如稚童。他好奇的与妻侄贾谧凑在一起,不断的追问:“真的只要这么和父皇说,他就会同意我去看仙人吗?仙人真的是玉做的吗?那他吃什么呢?玉石吗?”
司马衷的脑回路很简单,人是肉做的,所以吃肉,仙人是玉做的,所以吃玉石。多么严丝合缝的逻辑啊!
第22章 古代二十二点都不友好:
在卫玠的美好设想里,他和二舅的北邙之旅是这样的:我带着你,你带着钱,咱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但实际上情况却是……
王氏备了五大车的吃穿用度;
卫父又添了两车;
卫老爷子追加了一车;
卫家上下给的零零碎碎加起来还有三车;
据说王家的外祖母钟氏准备的更多;
枣哥要求十八里相送;
六娘、七娘想陪着一起去北邙;
繁昌公主干脆就安排了自己的一部分卫队亲自护送,去了也不用折返,等着与卫玠一起回来即可;贴身伺候的仆从婢子更是选了不下百人;
王家也不甘落后的加了人。
“我们直接搬家好不好?”卫玠实在是忍不住吐槽的洪荒之力。事实上,在现代搬家都不会这么恐怖的,顶多两车就齐活儿王二舅旗帜鲜明的选择站在了卫玠这边,摇旗呐喊:“就是,就是。”
卫王两家:我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叛徒!
叛徒君理直气壮,我有钱好吗?我超有钱的好吗?我有钱到专门用钱搭了个金埒只用来跑马炫富好吗?你们这些渣渣准备的东西,我在北邙的宅子里哪个都不缺,懂?只可能有更多、更好,不可能没有!跪求别给我省钱!
别给我省钱……
别给我省钱……
别给我省钱……
卫玠在脑内循环一百遍后,分外仇富的对拓跋六修道:“我二舅能蹦跶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揍死,真是个奇迹。”
最终,在卫玠和王济联手的抗议下,臃肿的车队终于……减了一车。
卫玠真心不是很懂这些古代土豪对量词的理解。
“三郎?”王氏奇怪的看向又在盯着空气的卫玠,自打白马寺回来之后,儿子发呆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不等王氏继续深想,卫玠就已经在一抹脸间,重新换上了小孩子的天真无邪,朝着自家阿娘欢快的跑了过去。玉石做的佩环和金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卫玠这一次的离开,可以说是全家倾府相送。
整体颜值均超越平均线的美人,穿着华美的服饰,扮着精致的妆容,齐齐站在偌大的府门口,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卫玠几步上前,站在青石台阶下,对他们统一行礼拜别。
每个人都端着世家的架子,雍容华贵,目下无尘,全然不见私下里对卫玠此行的碎碎担忧。“死要面子”大概是世家子弟们这辈子都难以治愈的顽疾。
很快,卫玠就转身准备上车了。也因此,他再一次不得不迎面对上了传统的上车小插曲——当人凳的胡人少年。还是上次去白马寺之前遇到的那个,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姿势。微卷的碎发黏在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上,汗如黄豆,顺着小麦色的脸颊滚滚而下。他已经在烈日里站立多时,如今猛的跪下,眼前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小黑点,但他的身体却连稍稍打晃都不敢。
很显然这是繁昌公主的“心意”之一。
全家都在一旁看着,卫玠想故技重施找人抱他上马车都不行。因为找了他爹,二舅会不高兴;找了二舅,他爹会心塞塞。
幸好,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卫玠拍了拍手,他的贴身婢子中负责出行的阿李,就单手轻松拎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木梯走了过来。把木梯放下的那一刻,仿佛都能感觉到漫画效果的尘土震颤。
——有胡人血统的婢子,就是这么威武雄壮!
卫玠昂起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故意学着他二舅平时的得瑟样,对全家介绍道:“这梯子是活动的,能根据不同牛马车的高度,来调整自身的高度,方便上下车。是不是很厉害?”说完,卫玠就借着演示梯子功能的机会,轻松上了高大的马车。
站在车上时,卫玠还不忘继续把一股“快来夸奖我”的扑面气息演绎的淋漓尽致。全家很给面子,你一嘴我一嘴的说了起来,直接略过了卫玠到底是怎么上车的细节。
本来安生站在繁昌公主身边的七娘不干了,和小五郎一起闹着也要玩梯子。大人们谁都没辙,只能满足两个孩子的愿望。小五郎欢呼一声,就冲在了最前面,而今天穿了身柳染色小儒裙的七娘,则有些受衣服限制,慢慢的缀在了后面。
“你慢点。”卫玠站在马车上,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五郎年幼莽撞,属于“路都走不稳,就非要跑的”的典型,卫玠看着他颤颤巍巍、不甚熟练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
世间的事,大多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小五郎眼见着要跑到马车前时,他那两条小肥腿,一时没能捯清楚,前脚跟绊后脚尖,一个趔趄就朝着木梯狠狠栽了过来。
幸好跟在小五郎身后的七娘眼尖手快,一把扯住了小五郎的衣领。但是七娘也只有四岁,还带着些虚胖的婴儿肥,身上只有肉,没有劲儿。努力往后一仰,就结结实实的坐了个屁墩。连带着小五郎也倒进了她的怀里,两头相碰,发出闷响,撞的生疼。
两个孩子皆是一愣,然后就吓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婢子根本来不及上前阻止。唯有刚刚跪在一边,后来给木梯让了道的胡人少年及时飞扑,将自己的胳膊垫在了七娘身下,没有让她真的摔断尾巴骨,只是被胡人少年结实的胳膊给硌了一下。
婢子们慢一拍的赶到,快速扶起了自家小娘和郎君,各种疼哄劝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舍得分一点关心给那个胡人少年,就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般,甚至有人着急小主人而直接踏过了少年的手。灰黑色的脚印踩在布满老茧的掌纹上,是那么的刺眼。奶娘还在叫嚷:“这奴隶怎么这么没眼力界?挡在路上是要成心绊倒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