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点头称是,又将被解雇的原因简单地交代了一遍。安娜姐姐中途打断他,直接表示明天过来继续上班,这次做沈星择的助理。
“我被解雇了啊。”虽然有点多余,陆离又强调一遍:“这样不好吧,万一遇到徐老师那多尴尬。”
“解雇你的时候他怎么不尴尬。”
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安娜虽然只是沈星择的助理,但放到别的公司那也是足以独挡一面的女强人。说话果然底气十足,带着沈星择本人的影子。
“我说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还想不想赚学费了?”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推诿的话场面就难看了。陆离赶紧点头答应下来,约定好明天一早五点就去酒店报到。
刚放下电话,还没闹明白这一出是什么情况,陆离的碗里就被丢进了几只剥好的大虾。
母亲皱眉道:“又要叫你去上班了?”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陆离点点头,将这些天的事简单说了说。
姜还是老的辣,母亲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你啊,多半是被那个生活制片给利用了。”
据她的分析,徐如林如此频繁地更换生活助理,必然给生活制片惹了不少麻烦。所以这一次,生活制片故意不告诉徐如林,陆离是沈星择介绍进来工作的——否则,就算徐如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沈星择的关系户吆五喝六。
根据徐如林的尿性,过不了多久就会辞退陆离,生活制片就以此来挑起沈星择的不满,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毕竟剧组表面上看起来关系融洽,实际却是等第森严。身在高位者可以与人为善,却不能坐视低位者的挑衅。因为每一次挑衅都是一种试探;多容忍一次,就会有成双成倍的人妄想着要骑到你的脖子上来。
原来如此。陆离暗自咋舌,要不怎么说混剧组的都是人精,居然连沈星择的脾气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倒是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那还是大学三年级下半学期,他们这一届表演系的两个班与导演系的学生合作,各自拍了一部公益微电影,要以打赏的形式比拼票房。
当时两个班都有各自的明星学生,纷纷发动粉丝集资募捐;家底殷实的则纷纷央求自家父母慷慨解囊;甚至还有些明星经纪公司也参与其中,开始为相中的学生宣传造势。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天,陆离所在的一班以五千多元的微弱优势暂时领先。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一夜之间票房金额居然被二班大幅逆转,缺口一度达到了五万元。
眼看着即将进入24小时倒计时,该用的人脉、资源早已经耗尽,胜负似乎已成定局,大家都觉得有点沮丧。
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吃了一顿午饭的功夫,一班的票房总金额最前面竟然多出了一位数。陆离记得自己从前到后一共数了五遍,然后和同学们一起惊呆了。
直到比赛结束,二班的票房都再没有超过一班;但是他们将这件事举报给了系办——学校严肃批评了两个班级的不正当竞争,并按照约定将所有票房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一班票房里冒出来的那笔巨款,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慢慢地,有一种说法开始蔓延开来:班里还有一个隐形的超级富豪,长期低调潜伏着,说不定还是什么高官之后。
直到毕业后,陆离才知道原来这个隐形富豪就是沈星择。他的父亲福布斯榜上连年有名,家族事业横跨电商、房地产、社交媒体等多个领域,几年前甚至开始涉足院线产业链——从这个角度来说,沈星择根本不需要太努力,随随便便演个烂片都不愁会没有销路。
然而沈星择偏偏又是个好胜心旺盛的人。作为一班的男班长,他从比赛一开始就笃定了取胜的信念,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只为将大局掌控在手中。
“你这么喜欢控制别人,怎么就没去考导演系,将来做个大导演呢?”
陆离不止一次地拿这件事来揶揄沈星择——好胜心强,总是喜欢掌控全局,这也许是烙印在他身上的商人印记。
回到现实中来,这些年沈星择虽然已经成熟了不少,但这次的事,显然也是他控制欲的一次小小发作。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考生,沈星择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脑海中,桂花树下那个半明半昧的烟头又亮了出来。
陆离的心有点抽紧,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做无谓的幻想,过去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今后更不可能得到。
而他所陷入的,只不过是一场剧组内部的暗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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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五点,天上还蒙着一层蓝翳,陆离就按照约定来到酒店。
安娜姐手上提着一个保温桶,领着他坐电梯上到了十一楼。这层楼是酒店的豪华套房区,陆离也曾经在此下榻,知道每套房都带有花园露台,可以俯瞰不远处的影视城。
陆离虽然对沈星择的生活作息了若指掌,但这一次毕竟是来当助理的,该怎么做还得从头学起。按过门铃之后,他跟着安娜直接刷卡进了门。
客厅里没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安娜示意陆离开窗透气,自己则提着保温桶去了厨房。
陆离走到窗户边上,刷刷拉开窗帘,推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早晨清爽的凉风吹进来,还带着一股山间草木的清香。
落地窗边上就是卧室。门没有关,里头亮着昏黄的床头灯。陆离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他发见沈星择坐在床上,身上的睡衣不齐整,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正闭着眼睛寻找眼镜。
很少人知道,荧幕上目光炯炯的沈星择其实是一个超级大近视。曾经有一次他起夜上厕所,开了灯还看不清路,将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门框上。
那一撞可真是流了好多的血,将闻声赶来的陆离的睡衣都染红了。陆离至今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怂样,手抖得连块棉花都按不住。
他是真心以为沈星择要死了,像他曾经拥有过的其他珍宝那样灰飞烟灭——当然事实后来证明,先死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眼镜原本放在床头柜的角落里,只见沈星择胡乱摸索了两下,反而将它扫到了地毯上。陆离看不下去,两三步走过去帮忙捡了起来。
沈星择戴好眼镜,两个人的视线这才有了接触。
“来了?”
“来了。”陆离开玩笑道,“谢谢沈哥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沈星择不回应,挥挥手让他先出去。
陆离回到客厅查看今天的工作日程表,卧室里很快传来了更衣洗漱的声音,而另一边的厨房里,则开始飘出食物的香气。
短短十五分钟,安娜姐已经利用套房的厨房煎好了荷包蛋与馒头片,保温桶里头的则是皮蛋瘦肉粥。陆离帮着她将食物端去餐厅,那边沈星择也穿戴整齐了,手里正捏着烟灰缸想要偷偷丢进垃圾桶里。
“别藏了,刚进来就闻到了。”安娜姐连头也不抬,“继续抽呗,把牙齿全都换成镶钻烤瓷的,反正您老人家可有得是钱。”
沈星择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安静地坐过来吃早餐,一边听着安娜姐耳提面命,梳理着今天的工作日程。
吃完早餐不过六点左右,由安娜陪着沈星择下楼去化妆组,陆离被留下来收拾碗碟。几分钟之后安娜打来电话,说待会儿要他帮忙把个小箱子拎下去,里头应该有剧本、书籍、平板电脑和一点零食。
陆离在卧室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银色航空箱,就像是找到了一位久别的老朋友。
磨损严重的箱体上贴满了各种贴纸——这当然不是沈星择本人的风格,除了一部分是粉丝的礼物,剩下至少有六成都是陆离搞上去的,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学生时代。
沈星择是个念旧的人,又或者说,是个在时间面前都不肯轻易服输的固执者。
第15章 吃的是寂寞
收拾完碗筷,陆离拖着行李箱去了化妆室。
早上六点,不必担心会遇到徐如林。不过在推门进入的一瞬间,他还是收获了不少惊讶的眼神。
毕竟是剧组八卦的大本营,化妆组的姑娘们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看见陆离手上拖着的行李箱,立刻就将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们彼此间偷偷交换着兴奋的眼神,甚至还有人主动朝陆离打起了招呼。
陆离也不嘚瑟,低头拖着箱子进了沈星择的化妆间。
这里比外面的大开间安静许多,除去最基本的梳妆台之外,还有沙发、微波炉、电视,甚至还有一个洗手间。
看见陆离来了,安娜姐立刻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化妆椅旁的沙发上。
“会对台词么?”
“会。”
“那好,没划线的地方你来读,陪沈哥练练。公司里有点事,我先出去一下。”
说完,她就把剧本甩给了陆离,自己拿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走了出去。
“……”
陆离拿着剧本翻了翻,密密麻麻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线条和标记。他正心想应该从哪儿开始,就听见沈星择提示了一句。
“第八十二场。”
他赶紧翻过去,找到没划线的部分开始照本宣科:“太子他——马上就要过来——你私闯东……”
“台词就念成这样?”
沈星择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也很普通,可这句话听着就是充满了嘲讽。
至于么,不就是帮你对几句台词吗,要不要再带个妆——陆离忍不住腹诽。可他表面上依旧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沈星择迈出半步。
“太子他马上就要过来,你私闯东宫,被发现可是死罪啊,大人——!!”
沈星择没反应,倒是化妆师被他吓得笑了出来。
“浮夸。”沈星择也摇头,“中影第二名就这水平。”
这话陆离真不爱听了,回想当初沈星择第一次登台表演,那才是真僵得跟块木头似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低头做了个深呼吸,再把头重新抬起来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中影第二当然不止这点水平。”
见陆离进了状态,沈星择便不再刁难,一边对戏一边通过化妆镜观察着他的举动。
陆离浑然不察沈星择的心思,他可是那种戏瘾比烟瘾还大的人,一旦入了戏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一出戏只有一两分钟。不过瘾他就连着演下去,直到沈星择叫停。
“肯定有人教过你。”沈星择继续透过镜子观察着他:“你的老师是谁?”
陆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叫唐一良,以前也是中影表演系的,不知道沈哥听没听说过。”
“唐一良……”
沈星择沉吟片刻,好歹是想了起来。
“他在做艺考培训?”
“是啊。其实我觉得唐老师演技挺好的、人也不错,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陆离有意帮老唐卖了一个惨,想暗示沈星择帮一帮这个昔日的学弟。只可惜沈星择并没有接话——过去他和唐一良的关系就谈不上多好,而且肖华梅当年还暗恋过沈星择,还请陆离帮忙递过情书。这样想想,好像也是蛮乱的。
化完妆、对完戏,接下去的流程也和伺候徐如林没啥两样。
陆离与沈星择纠缠了这么多年,同吃同住同睡,彼此间都了若指掌。只不过两个人刚谈恋爱那阵子都年纪小,还不懂得谁照顾谁这种事;大四那年翻了脸,往后陆离就更没有主动向沈星择示过好。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伺候沈星择忽然成了陆离近期最重要的一件事。
其实昨晚躺在床上,陆离还想过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然而真正见到了沈星择之后,那种忐忑感却离奇地再没有出现过。
第一个上午过得十分顺利。尽管天气炎热,可不用拖着那台小冰箱就少出了很多汗。A组有两台冷风机,外景地的凉棚里还有冰饮无限供应,条件明显优于其他两组。陆离也跟着蹭了不少福利。
中午吃过饭,演员们返回酒店午休。沈星择冲了个凉就进屋去琢磨剧本,陆离也跟着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可是他居然睡不着——下午的戏,徐如林就要来了。
直觉告诉陆离,应该有不少人正等着看好戏。在他们眼里,徐如林就像一条豺狼,而沈星择则是一头雄狮。这场戏无所谓谁输谁赢,反正只要够精彩、够刺激就可以。
毕竟,剧组的娱乐方式实在是太匮乏了。
然而现实毕竟没有那么多的狗血可撒。下午两点剧组开工,“历史性的会面”终于到来。瞥见了躲在安娜姐身后的陆离,徐如林也只是挑了挑眉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更没有再来寻陆离的晦气。
毕竟一步步混上来的,谁都不是傻瓜。搞错一件事,并不意味着事事都会被人当猴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