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审言微微倾斜身体,以一种暧昧的姿势,俯身看着付俊卓。房间里很安静,他的手指滑过付俊卓的鼻子、嘴唇,最后停在了脖子那边,轻轻抚摸着昏睡中的人的脸颊。
这是家充满了药水味的医院。
付俊卓昨晚状态太糟糕,情绪激动之下直接晕了,傅审言吓了一跳,将人送到医院一看,低血糖、贫血、胃病、长期情绪压抑等等等等,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溃到一定程度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方面,都需要尽快地调理好。
于是傅审言守了他一夜,直到现在,付俊卓悠悠转醒过来。
世界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与谁分别,再下一刻又会与谁重逢。
醒过来的一瞬间,付俊卓似乎意识还没有回笼,他看着傅审言,眼神呆呆的,看不清眼睛里是什么情绪。
“你醒了。”傅审言开口,伸手摸了一下床上的人的头。
付俊卓又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的。
“这两年,很辛苦吧?”傅审言问,看着这样的人,傅审言忽然之间又觉得自己对付俊卓曾经的爱,都有回来的迹象,这种感觉突如其来,竟然让他在一瞬间对空白的两年产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觉,“你瘦了。”
整整一分钟,付俊卓已经清醒过来了,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和昨晚相比,他安静了不少,不抖也不说话,也不看傅审言,就那么躺着。这样的气氛,似乎回到了两年前两个人的关系降到冰点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交流,多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去半身的力气。
“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傅审言问。
付俊卓当然没有回答,他原本以为,如果再见到傅审言,一定会非常痛苦,然而没有,除了昨晚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濒临崩溃后被傅审言带上了车送来了医院以外,从他醒过来后,他一直很平静。
昨晚那种剧烈到近乎做作的痛苦,就是一场梦。
并没有想象中的任何感觉。
不过如此。
傅审言倒了一杯水,凑到了付俊卓的唇前:“不想说话就不说吧,先喝水。”
“我要回去。”付俊卓眼神空洞地看着一直在眼前晃的那只手,手里有一只杯子。他很渴,但他不想喝这杯水,只想回家看他的多肉,和学弟一起吃饭。
那副表情看在傅审言眼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回事——傅审言的中指上有一枚戒指,但不是他们曾经戴过的,现在付俊卓似乎正看着,似乎带着点恍惚。
他难过了?傅审言放下水杯,褪下那枚戒指,将戒指举到了付俊卓的面前:“我把它扔了吧?”
付俊卓慢慢回神,这才看清了他手上的那枚戒指。
小小一枚。
这一定是和新恋人的对戒,所以,为什么要扔了呢?扔了戒指,和现在的恋人分手,再和自己在一起?让自己再做一次涉足他人感情的,第三者?和两年半前一样?
至少两年多前,付俊卓回头,傅审言放弃那时候的恋人的时候,花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傅审言和那时候的恋人分手,和付俊卓重新走到了一起了;现在呢?仅仅需要一天?
是魅力大到能够秒杀另外一个倒了血霉的无辜的人吗?不是,是一笑之下的难堪。
“我一个人太孤单,所以又谈了一个,感情不是很深,你跟我回家,我可以立即跟他分手。”见付俊卓不说话,傅审言重复。奇怪的是,这人说这话,眼神却很认真。
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说笑话。
听到这话,付俊卓血都凉了,他起身下床,一声不吭扯掉了手背上的点滴针,鲜血瞬间沿着手背往下蜿蜒,一滴一滴滴到地上,溅出一点一滴的血花。
他低着头,垂着手,血流到了病号服上,手背一突一突地疼。
想走,一秒都不想留。
这两年,想过傅审言吗?想过,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地想过,但都是曾经而已。现在傅审言站在面前,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谁知道呢?
他已经不怪傅审言了,确实,他们的事也似乎怪不得傅审言。这两年他想了很多,大学时候他和傅审言的相处,从来都是傅审言一味地包容,他在傅审言面前从来都是骄傲光鲜的,从来没有告诉过傅审言他脆弱到近乎丑陋的心,两个人谈了一段时间,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又不想被傅审言看到不堪的自己,于是潇洒离开,傅审言放他走了。
他调整好后,回头三了傅审言那时候的恋人陈息青,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
那时候他一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找回了本来就该属于他一个人的爱人,直到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傅审言太贪心了,失了自己像是失了半条命,失了那时候的陈息青,又是魂牵梦绕午夜梦回。
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怎么能装得下两个人,并且此消彼长,切换自如呢。
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一切,只需要用一句“不作不死”概括就够了。总归年少轻狂,总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事情,损人不利己。如果是放在现在,说不定付俊卓的处理方式会不一样,但是已经发生过了,改不回来了。
但是现在,傅审言还是那么贪心,那么轻松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能有人陪在身边,是多奢侈的一件事,为什么傅审言可以那样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想把一个陪在身边的人从身边踢开?
就和当初最后用冷暴力,把自己踢开一样?
一句话,你回来,我和他分手,将付俊卓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付俊卓心里是深深的无力感,他一直觉得自己这种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状态,完全是自作自受,天道轮回好报应。但现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现,对面这个更该遭报应的人,天道轮回四个字,却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应验。
“去哪里?”傅审言一把抓住付俊卓,将他重新摁回病床上,“你状态不好,现在最好不要动,手也需要止血。”
“放开我,我回家。”付俊卓重复。
“嗯。我会带你回去。”
“不用,我现在自己走。”
傅审言沉默了,但他没有丝毫放人的要意思:“这两年,你在哪里?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去讲座,专门去A大等我的?”
“没有。”付俊卓只做了些简短的回答,从心底蔓延开的无力感,使得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指责什么,愤怒什么。
付俊卓这么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看在傅审言眼里就是还在耿耿于怀,他说:“你以为这两年,我没有想过你吗?我后悔了,后悔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你。但你知道的,我对你是真心好的。”
确实,傅审言对付俊卓是真的好过,所以在那个时候,才能杀进满是荆棘的心里。
付俊卓这个人,说值钱也值钱,收拾一番,人模狗样才华横溢,像一把凛冽的刀;说不值钱也非常不值钱,因为他很好骗到手。只要对他好,对他很好,他就跟那个人走了,比如傅审言。
“我想你了。”傅审言说。
第17章
我想你了。
两年前付俊卓已经不信这句话,真想的话,那时两个人分不了,而傅审言也不会整整两年没有找过他。被压制着动弹不了,付俊卓干脆不再折腾,他仰面躺着,问:“我的手机呢?”
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傅审言沉默了几秒钟,他看着付俊卓,对方脸上除了疲惫没有任何表情,看来看去看不到一丝一毫昨晚的那种痛苦失态。
“在这里。”看了很久,傅审言终于拿出一只手机,在付俊卓面前晃了晃,“昨晚一直有个‘顾’打电话给你,还发了信息。”
顾,当然就是顾小孩了,当初还没那么熟的时候存了个姓,到现在备注名也没有改。
最近一直和顾小孩一起吃饭,有事不能一起的话也会互相知会一下。昨晚自己忽然一声不吭地消失,大概小孩也很着急的吧?这么想着,付俊卓更是想要现在就回去,或者至少先给顾小孩打个电话。
他伸出手,示意傅审言把手机给他。
傅审言看着他没有什么活力的眼睛,也不急着把手机还回去,而是又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不管这个顾是谁,不管他是不是你新交的朋友,甚至更深层次的关系。你现在的状态都说明你过得很不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在这里安心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用操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傅审言说完,付俊卓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傅审言想表达什么——大概就是,我觉得你可能现在是独身一人,所以你过得很不好,这我可以理解;但我也觉得这个顾可能是你新交的男朋友,那么既然你有男朋友还过得不好,大概还是没能从两年前走出来。所以,你必须得在我的身边,你也只能回到我的身边,接受我的照顾。
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反正更深层次的付俊卓也想不出来了,现在他只想要手机,他看着傅审言的手,更准确地说是看着手上的手机:“还给我。”
这次傅审言倒是没有扣他的手机,还算爽快地还给了他。
接到手机,付俊卓摁一下开机键,屏幕黑黑的没亮,想想大概是没电了。
付俊卓想跟小孩联络,无奈手机关着,目前他身边也没带充电器,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长摁开机键,没想到这样的操作之下手机竟然开机了,还剩百分之六十几的电。
看来昨晚手机是被关机,而不是没电自动关机。
开了机,手机反应了几秒,然后一条一条的短信提示跳出来,能看到,顾小孩给他打过很多电话,遍布了各个时间段,从校庆结束到凌晨,有的时间段甚至连打十几通。
打不通电话的顾小孩,一定是抿着嘴唇,满脸的不太开心吧?付俊卓有一种被人在意着的点点宽慰,另一方面又想着顾小孩估计已经急死了,感觉有点抱歉,他微微拧眉,准备给小孩回电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傅审言一把从他手上拿走手机,挂断了还没来得及拨通的电话:“好好休息。”
要是是早些年的时候,付俊卓已经跳起来怼傅审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但现在,他没那精神也没那体力,只能平静地看着傅审言:“你没有权利拿我的手机。”
傅审言不说话,拿着付俊卓的手机翻弄了一阵,然后递还给了他。
可以的,还过来的手机里没有了任何“顾”的号码和短信,电话本里找不到,通话记录也清空,而付俊卓也不记得小孩的号码。
欺人太甚。
付俊卓缓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傅审言,看得出来他已经很试图把声音提高一点了,然而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说:“你删了我手机里的一个号码,公平一点吧,我也要删你手机里一个号码。”
“嗯。”傅审言皱了皱眉,迟疑地掏出他自己的手机翻看,然后点点屏幕删删减减,五分钟后才把解了锁的手机给了付俊卓,“给你。”
傅审言的手机桌面图很微妙,是以前两个人一起去三亚玩的时候拍的一张风景照,几年前还作为情侣桌面在两个人的手机上出现过,现在猛然再一看到,心里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付俊卓深深地吸了口气,问:“你那个戒指是谁的?”
大概以为付俊卓想通了,要回到自己身边,顺便想删掉他现男友章照的电话。
本以为这次想要拿下付俊卓会很费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傅审言一瞬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想想,付俊卓爱删就删吧,反正他也一向这么任性,于是随口答:“章照。”
“噢。”
然后付俊卓在电话本中找到了章照,给这人打了个电话,几乎是同时,傅审言发现了他的企图,沉着一张脸过来抢手机,付俊卓拼尽了一身力气,死死地护着手机不被傅审言拿走:“喂你好,我是傅审言的前男友,请你尽快过来把傅审言带走,我们在A市一院住院部三楼12室。”
完了又加了一句:“快点来吧,我脱不开身。”
两年前他在一院住过很长时间,所以睁开眼,回过神后,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哪里,何况他左手腕上还绑了个住院带,上面写着付俊卓、A市一院,3楼12室1床位。
打完电话,争夺手机也变得不再有意义,付俊卓终于卸了力靠在了床头,他的右手仍被傅审言死死地捏着,刚才能忍,现在已经不太忍耐得了,疼痛难当下吃痛松手,手机掉在了床单上。
吊点滴的手正是右手,这一番折腾,手背上更是一片模糊,傅审言拿起手机,从床头抽出两张纸巾,帮付俊卓擦干手背上的血,然后黑着一张脸,出了病房,大概是打电话去了。
很生气吧。
违反自己的意愿,被强迫着做一件事,果然很生气吧。
不管了,就这么闹吧。
付俊卓浑身脱力,慢慢钻回了被窝,闭着眼睛,耳边都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隐约觉得自己刚刚那种说辞很不恰当,他至少应该说“傅审言出了点事,现在正在一院”,而不是以前男友的身份,要人家现任来带人走。
这种做法很微妙,说不上来是求助还是挑衅。
但是,他近年实在算不上有多聪明,刚才能想到这一招,已经算是很认真地动了脑子了。
不知道那位章照过来会是什么场面,或许会觉得其实是自己缠着傅审言,或许会直接一声不吭抓傅审言回家,大概乱七八糟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猜不准。
再或者,傅审言会在章照过来之前,自己先撤呢?那样最好不过了。
付俊卓有点冷。他团在被窝里,像是睡在风暴当中一样,摇摇晃晃,极度不安稳。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那位章照速度飞快,没到二十分钟,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看到章照的一瞬间,付俊卓有些恍惚,这位章照太像当初的自己了——一个行走的电源,噼里啪啦发着光,走到哪都跟个焦点似的,招眼得很。
章照此刻满脸不愉快,看起来压着股怒气随时会炸,这样子要爆炸的章照,和以前的自己更像了。
看到与曾经的自己很相似的章照,付俊卓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这次大概得栽,这种招眼跳脱的人,做什么都很高调,又因为年轻,大概不太会给别人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