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不好好吃饭,付俊卓也吃不了几口,只是捧着一小碗鱼汤,拿只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喝。他太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也太久没有人专门陪他两个人一起吃饭,所以端着小小一碗鱼汤时,还是恍恍惚惚的。
有点不真实。
有个人,一起吃饭了。
温温热热的鱼汤喝进嘴里,香味从舌尖慢慢散开,整个口腔香味弥漫,咽下去,暖暖地流进了心里胃里,充盈他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味觉。
付俊卓觉得浑身暖和了点。
“我能煮很多道汤的!每一道都很好喝!”顾小孩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满足地喝着汤,一边变着法儿地夸自己的厨艺,年轻的脸上充满了生动的小骄傲,“真的!”
被他的笑感染,付俊卓动动很久不动的脑筋,似乎也能想象出很多道汤的样子,他缓缓地点头:“很好喝,谢谢你。”
只要是人,都是向往温暖的所在的,谁都愿意一日三餐餐餐有滋有味,而不是随便对付;谁都愿意睡热乎乎的被窝,而不是躺冰冷的大理石。
付俊卓一直有努力和疾病做抗争,他努力地要生活下去,从选取利于身心健康不利于作死的住的地方,空间大光照好窗户密闭,到养充满生机的多肉等,做了很多,为的就是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跪在疾病面前。
然而很多时候,他真的都是跪着的。
他不能控制一切,不能控制疾病的复发,不能控制在疾病影响下很不利于自己生命安全的行为。他想看见太阳,疾病总是给他浇上一头一脸的水,再摘片乌云罩在他的头上。
想要的,看不见。
这次复发得猝不及防,一来就给他狠狠一击,他已经去看过医生,也有坚持吃药,然而药效最起码要两个周才能起作用。
那么,这两个周,会发生什么呢?
付俊卓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还能走到哪里,不知道前方是平坦大道还是万丈深渊,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安无事还是粉身碎骨。
走的太累,就快要坚持不住了,世界上什么都有个裁决——就等哪天忽然踏上平安之地,或者一脚踩空。
这几天付俊卓萎靡得厉害,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这种发展趋势只会令他迎着死亡撒腿狂奔。但没有办法,他只能等,等时间,等药效,撑过这一段又是一条好汉。撑不过,也就没然后了。
无眠的夜最能折磨人的意志,付俊卓守着白天的太阳勉强能合一会儿眼,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然而现在,大概是因为这碗汤的温度吧,他恍惚间又觉得,似乎可以撑到药起作用的那天。
付俊卓闭着眼睛,慢慢地喝汤。
顾舟吃着饭,一直有偷偷瞄付俊卓。
他很喜欢看付俊卓抱着碗的样子,因为付俊卓喝汤的时候,会认认真真地低垂着眼睛,然后喝一口,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让顾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
付俊卓是个怎样的人呢?是舞台上那个耀眼得令他心跳的钢琴演奏者?是阳台上那个没有丝毫生机的人?还是现在这个在身旁安安静静地喝汤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喜欢看付俊卓吃东西。
所以顾小孩就一直盯着看,好在付俊卓正在专心喝汤。顾舟默默地摸摸心口,吸一口气,似乎那股心塞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莫名其妙的开心。
一顿饭结束。
在顾舟看来付俊卓吃得很少很少,比他以前家里的猫吃得还少,然而对于付俊卓自己来说,今天他已经很饱了。全身暖暖,他似乎恢复了些活力,想着自己应该去把碗给洗了。
谁知道,他还没动,顾舟已经蹭蹭蹭洗碗去了。
付俊卓看着自己手上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伤口,还是决定去看看医生。
从这一天起,两个人开启了一起吃饭的模式。付俊卓也强打起精神,算是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情:下了班有空他会去买菜。
一晃,一周过去了,陆毅斌又一通电话来勤劳地催顾舟:“练得怎么样了?”
第10章
周末,顾舟窝在宿舍里写作业,仲春坐他旁边抄他作业,顾舟写一个字他就跟着抄一个,不到一会儿就喊着脖子疼。
顾舟笑:“写一个抄一个,多累啊。等我写完,现在先不要看。”
“好啊~”仲春掏出手机。
仲春很聪明,但是他懒,据他说他从前都是写作业给别人抄的那种,终于到了大学遇到了个比他还机智的,他终于可以过上抄作业的幸福生活了。
宿舍其余人对此表示过怀疑,表示仲春就只是想抄作业找的借口而已,无奈仲春作业照抄,书照不看,匪夷所思的是,考试不作弊还是照过,活得滋滋润润轻轻松松。而宿舍另外两个就没这么幸福了,只能吭哧吭哧自己看书,准备着最近班上的小测试。
这是个充满了学习氛围的周六下午,四个人齐刷刷埋头在书桌前,与其他三个人不同的是,仲春没在学习,他趴在桌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游,时不时瞄一眼旁边的顾舟:“为什么选《克罗地亚狂想曲》啊,选《爱的礼赞》吧,我觉得上次你就拉得很好啊,多高兴的一首曲子啊~”
说着说着,下巴搁在了顾舟的手臂上,顾舟好脾气地拱了拱手,表示:“写作业呢。”
仲春哈哈笑,下巴用力,死命搁着:“选《爱的礼赞》吧?”
“……我最近只对《克罗地亚》有感觉。”顾舟有些为难地放下笔,说实话。
他决定在29周年校庆上出一个小提琴版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真要问原因的话,是因为看了付俊卓的视频,大概是出于对厉害学长的崇拜,再加上这首曲子以前他也有练过,要出个节目不是很难。
说起来这个周他已经练了好多次了,为了不影响别人,顾舟会选择没课的时候,在音乐教师或者无人的校会议室练习。台上短短几分钟的精彩,常常是台下很多时间的枯燥换来的,但这次顾舟并不觉得练习有多无聊,因为……只要出现克罗地亚狂想曲的旋律,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付俊卓。
于是这一天一天的,顾舟脑子里出现付俊卓的次数变得异常多,他能一天想十回。比如现在,面前是作业本,胳膊上搁着仲春的脑袋,顾舟又开始思想开小差,想今天学长会买什么菜回来。
其实学长买菜的水平真的是……一言难尽,学长回回一通乱买,不是太会考虑什么能跟什么搭配,记得他搭配得最棒的一次是……买了西红柿和鸡蛋。
嗯,不会搭配就不刻意搭配吧,反正自己脑子里的菜谱能绕地球一周,就算没这种菜谱,总归锅里炒炒也能吃了,所以学长买什么都能应对。
顾舟满脑子是学长和吃的,以至于仲春再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到。
“喂!有没有听到啊~”
“……啊!什么?”顾舟回过神来,一脸刚刚从梦中醒过来的样子,偏头看仲春。
仲春没再说话,主动撤回了下巴,收了手机,翻开面前的作业,自己刷刷刷开始写。
他看上去有点生气。
仲春一向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绝对不是那种有事没事一两句话就生气的类型。顾舟有点懵,自己反思了一下,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我刚刚开小差想了点别的事情,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写作业。”仲春闷声答。
烦躁翻书的声音。
“……哦。”顾舟没再多说,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仲春等了半天,顾舟就一句“哦”然后就没了下文,更是觉得有点气,书一收包一挎,一阵风一样地出了宿舍门。
“阿春怎么了?”4号铺刘宝瑞坐在最靠门的位置,仲春关门的动静比以往大了些,门一关给刘宝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转头问张伟伟。
张伟伟写高数,脑子正转不过弯来呢,被这么一问彻底闹不明白了,于是很干脆地打算放弃,先去做下一题,这题空着待会去问顾舟。
他只知道,刚才仲春和顾舟说着话,后来仲春就走人了:“不知道,大舟你把阿春怎么了?”
“……不知道啊。”罪魁祸首顾舟一脸懵。
刘宝瑞打开门朝外瞅了瞅,关上门:“阿春最近看上哪个妹子了吗?没发现他最近都有点反常吗?”
“怎么反常?”张伟伟摇头,表示没发现,顾舟最近不在宿舍更不可能发现了。
“阿春都不怎么说话啊,大舟一回来就会跟大舟说话……”刘宝瑞道。
“说得好像阿春看上大舟一……啊!哈哈哈哈,阿春看上大舟妹子了啊哈哈哈哈哈。”张伟伟捶着桌子笑得肚子疼,几秒钟后,尴尬地发现大宝刘宝瑞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奇怪地看着自己……啊,刘宝瑞没和自己一个战线啊。
他以为刘宝瑞拐着弯在开顾舟的玩笑,然而完全不是,正直的刘宝瑞接着说刚才没说完的话:“阿春跟大舟好一点,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大舟说,要不回头大舟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看上谁了?”
顾舟:……
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心情不好等于看上妹子?也有可能是最近作业比较难啊……已经搞不懂现在的舍友们了。
见顾舟不说话,张伟伟说:“等等,我怎么觉得阿春真的看上大舟了啊,大宝你听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是大舟搬出去后阿春才开始不正常的?”
刘宝瑞若有所思:“我想想啊……”
顾舟翻着书:“周一高数测试,不过的话,老徐请你们喝茶。”
“哦!”想起高数老师老徐,胡侃的两个人异口同声,连忙继续看书。
顾舟自己写完作业,教了张伟伟几道题,在刘宝瑞和张伟伟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把宿舍的卫生搞了一遍,这才准备回绿洲白马。
“勤劳的大舟!我爱你!”
“聪明的大舟!我爱你!”
顾舟笑得不行,朝这俩活宝挥一挥手出了宿舍。
宿舍院子里,一只学校有名的田园犬正在溜圈儿,顾舟从书包里掏出香肠,剥了肠衣蹲下来喂狗。他常年会在包里备一些香肠、小包装猫粮、狗粮等等,这样每次遇到流浪狗或者是流浪猫,都会给一点点吃的。每天背着重重的包,去教室,去操场,去图书馆,去音乐教师,也不觉得重。
这只狗是只吃百家饭长大的流浪狗,平时活动的范围是大半个A大,A大的学生有一点很好,秉承着“可以不爱但别伤害”的原则,遇到流浪狗不会去赶,有的选择无视,有的则会给点吃的,所以这只狗活得还算开心。
狗狗目前已经怀孕,有细心的男生把它领到了宿舍院子里,在车棚角落里搭了个小小的窝,于是这只狗便在这里定了下来。
据说宿管阿姨原本是不同意的,无奈搭狗窝的男生一张嘴太甜,软磨硬磨,磨了大半天,于是阿姨小手一挥,答应这只狗住了下来。
从此以后,这只狗不需要各地溜达去找吃的,因为这栋宿舍楼里,随便哪个寝室里吃剩下的都够它吃一天,于是一段时间下来,狗已经变得很圆了。
圆圆的狗是土黄色的,顾舟每次喊它一声阿黄,它就知道过来吃东西。
顾舟蹲着,喂完了阿黄一根香肠,摸摸它的头:“好啦,走吧。”
阿黄乖乖回窝去了。
顾舟回一楼公用大洗衣室洗了把手,他的手很宽大,手指修长,指甲大小形状刚刚好,伸出来是一双漂亮的大手。
洗完手,走出宿舍院子大门,电话响了——
是付俊卓,付俊卓在电话另一头问:“我在甜品店,这里有慕斯蛋糕、芝士蛋糕、还有抹茶蛋糕,你要吃哪种?”
啊……学长要买蛋糕带回来给自己吃?顾舟下意识地回答:“抹茶……”
“好的,那就抹茶,先这样,我挂了。”
听到要挂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顾舟忽然有点急,想都没想就出了声:“学……学长!”
“嗯?”付俊卓顿了一下,问,“还有什么事吗?”
“……”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忍不住喊了一声。顾舟站在洗衣台旁边,窗户开着,往里灌着冬天的风,窗外是大片的常青树,入眼处满眼的绿。
这片绿延伸着,和更远处光秃秃的树枝纠缠在一起。
“能听到声音吗?喂?”
顾舟知道不能再不说话,连连忙忙开始……撒谎:“……刚刚信号好像不好,谢谢学长!”
那边似乎笑了一声:“没事,不用谢。”
付俊卓站在甜品店里,从美女售货员手里接过两小盒蛋糕,小心翼翼地提着,走出甜品店。
外面寒风一吹,付俊卓一抖,这两年他变得特别怕冷,出个门必须穿得很厚,早已和当年那个大冬天露着脚踝的付俊卓说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