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很焦虑地看着电脑,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林辰像是终于回神,开口道:“是啊,为什么呢。”
“嗯?”
“有个问题很关键,凶手是否从一开始就在利用端阳,来完成整个栽赃过程。”林辰说。
刑从连思考了下,回答他:“假设凶手不认识端阳,只是偶尔在网络上看到了论文抄袭事件,认为段万山这样的人是非常好的嫁祸对象,而那个凶手手上又正好有段万山的指纹和DNA,所以布下这个局面。虽然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几率实在太小,段万山都出国多少年了,谁还保存他的DNA和指纹。”
“是啊,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高智商罪犯又不是傻子,不会这么草率。”林辰声音很淡,“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第一种可能性——凶手不可能是为了杀死司坦康后寻找一个背黑锅的对象,而将此事栽赃陷害在段万山身上。”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挑选端阳。”刑从连说。
刑从连看着林辰,听林辰继续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我可以理解他为何挑选端阳。曾经的端阳简单纯粹极了,容易热血冲头,又深爱段万山,当他得知自己老师存在严重副作用的研究结果被人抄袭成新药上市后,一定会非常努力替自己老师解决这个问题,因此最容易在网络上留下各种警方可以在事后追寻到的痕迹。端阳很好,因为他不像其他可能袖手旁观的人一样,对吗?”
“是这样,但是……”刑从连不由得皱起眉头,“我觉得这里面总还有问题。”
“但是,他为什么要一定要利用端阳?”林辰很犀利地接着说道。
刑从连回答:“对于罪犯来说,经由越多的步骤达到犯案目的,难道不是越容易暴露自己吗?虽然他之后借他人之手绑架端阳来弥补漏洞,但老实说,端阳失踪难道不是更容易让警方发现问题吗?”
林辰点头:“下面的问题就变成,端阳被绑架是偶然的巧合,还是经由人为安排的必然。”他继续道,“我之前认为那是偶然,比如查拉图的手下在搜寻相关资料时,发现了在网上发言激烈、掌握很多资料的端阳,然后把他抓回达纳继续研究,但这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推论出的某种可能性,现在看来,这也太巧合了。”
“确实,那么多专家,干嘛要抓端阳这个小破医生。”
林辰说:“也就是说,更大的可能性是,对方是专门利用查拉图手下负责研究毒品的伪专家鲁佳,鲁佳已经死了我们没办法再查清楚其中过程,但这个人很有可能曾经向鲁佳提及端阳并大肆吹捧端阳,致使鲁佳专门派人跑华国来绑架端阳。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他对端阳挺狠的啊。”刑从连明白林辰为何一直低头不语,这件事无论对端阳还是对段万山,都残忍得过分了,尤其可笑的是,那还是彼此深爱着的两人。他继续说道,“这样看来,凶手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包括三个人,一是端阳,另一个是段万山,司坦康说不定都还只能算个附属品。他利用端阳制造污蔑段万山的证据链,最后除掉端阳,再杀了司坦康嫁祸段万山,这个过程基本可以确认。于是又要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在医院病房,刑从连现在很想点根烟,“老实讲,我觉得诬陷段万山因学术抄袭而杀人,根本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我处心积虑泼一盆脏水,这水也泼不过太平洋。”
“所以,这件事就更诛心了,凶手要的只是这个过程。”林辰的姿势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他说,“凶手对这三个人的感情是不同的。他杀司坦康一刀毙命,很干脆利落,像抛弃什么没用的垃圾。小明觉得那个凶手很开心,令凶手高兴的是放飞气球的过程,也就是把诬陷段万山杀人的凶器放飞出去的过程令他愉悦。我甚至不认为他的本质目的是想把段万山真正变成杀司坦康的凶手或者让他坐牢什么的,因为你刚才说了,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说,对段万山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而端阳……”
林辰的目光很明显暗淡并闪烁了下。
刑从连问:“端阳怎么了?”
“端阳像一颗微妙的棋子,凶手利用他来布下指引向段万山的线索,又毫不犹豫要让他死,这很奇怪。”林辰说,“这要看凶手是否同我们一样,明白他们两人间彼此暗恋的关系。如果答案是他知道,那利用深爱段万山的端阳布下段万山的杀人动机,又在段万山真正知悉这一切之前就让他们天人永隔……甚至,他把端阳送去达纳的动机也很微妙不是吗,你们明明相爱,明明在一片土地上,却不得相见。而可以想见,如果段万山未死,知道这一切后会有他多么难过呢。所以我想,凶手大概真的很恨爱着端阳的段万山……”
刑从连问:“所以说,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端阳和段万山之间的感情?”
“我觉得是。所以现在嫌疑人的范围已经非常小了,认识端阳、能搞到段万山的DNA样本和指纹、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去过达纳,并了解周瑞制药司坦康抄袭事件内幕……”
林辰话音未落,王朝电脑传出收信时的滴的轻响。
“名单整理出来了?”刑从连敏锐地问道。
“是,根据端阳的邮件,一直给他透消息的学姐名叫程静,而在周瑞制药内部为他提供消息的人名叫李风平。除此之外,他暂时整理出了14个可疑人姓名。”王朝飞快说道,然后开始噼里啪啦调取各人资料。
“程静有问题吗?”
“程静回国后供职于永川市第三人民医院,看上去没有任何同周瑞制药接触的迹象,资料已经发送到平板上,老大你从我背包里拿出来。”王朝飞快说道。
刑从连抽出平板电脑,坐上床和林辰一起观看。
林辰的手指飞快扫过程静的个人资料,照片上,程静一席白袍,温柔娴静。她是儿科医生,家庭幸福,履历干净。
“不是她,那个李风平呢?”
少年人眉头紧锁,突然,他提起手边的可乐罐往嘴里倒了倒,却没想到里面的碳酸饮料早已一滴不剩,少年人很暴躁地攥紧瓶身,发出喀拉声响。
“没有李风平这个人。”
“怎么可能?不然端阳从哪得来的周瑞制药内部资料?端阳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不明身份的人?”
林辰突然开口:“这个李风平应该给端阳发过邮件,你登录端阳的邮箱看看。”
林辰说着,拨通了端阳的电话。
“林顾问,找到人了?”
“周瑞制药内部没有李风平这个人,你怎么会认识的?”
屏幕中,端阳愣了愣,然后像是有种一切贯通后的彻悟,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我像是个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傻子对吗?”
“不,对我来说,你只是个有着赤诚之心并且很善良的青年医生而已。”
“善良?被人利用的善良不是愚蠢吗?”
林辰摇头,正色道:“你在把罪犯的错误归责于人们的纯善,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归因,虽然很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
端阳深深吸了口气,眼眶红了:“你总能说服我,林顾问。”
“我很擅长这个。”林辰轻声说道。
端阳认真开口:“是我曾经的同学,名叫沈恋。她应该在周瑞制药医学部工作,她也知道老师被抄袭事件。她说她负责做新药的临床实验时觉得有问题,她为我介绍了一位在周瑞制药内部可以搞到第一手信息的朋友。实际上,那个朋友,或许只是她扮演的吧?”
林辰看了眼王朝,王朝迅速敲下一段搜索词,然后汇报了几个关键词:“沈恋,宏景人,历任周瑞制药研发部副研究员、医学部副主管、主管……曾于8前1月出国同年9月回国。从5年前开始,沈恋有多次前往世界各国的出境记录,短暂三五月长则半年,名义上是出差,很有可能是受周瑞制药委派偷偷前往达纳地区……”
王朝汇报完毕,抬头看着他们。
刑从连看着屏幕中一直倾听的端阳,最后听他问:“为什么?”
“我们会查清楚。”刑从连说完,冲端阳点了点头,关闭通话。
从出现沈恋这个名字开始,林辰都只是很沉默地在听,如老僧入定,仿佛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
刑从连很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问题,他说:“王朝,把沈恋的地址找出来,通知局里布控。现在出去,给我一分钟时间。”
王朝收拾得很快,刷地出门,走廊里传来少年人拨打电话的声音。
刑从连走过去关掉病房灯,又走回林辰病床前,用力吻了下去。
大约在亲吻的前三十秒钟,林辰都处于一种沉默的状态,尔后才渐渐开始回应他。
“怎么了?”林辰半抬头,很温柔地问道。
刑从连离开林辰的唇,呼吸间是林辰唇齿上的苦涩味道,他摸着他的脸,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在想什么?你刚才的情绪突然很不对。”
“只是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好。”林辰缓慢而认真说道,“如果段老师没有死,我们可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察觉到这里的问题,最后定位到沈恋这个人吧。”
“或许吧。”刑从连说。
“可现在呢?”林辰问,“我刚才一直想侧写凶手,可其实我不需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在这里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凶手很轻易就会浮出水面。但我们是靠阴差阳错的生离死别,是靠段老师的死亡来获得这个轻易的结果的,这代价太大了了,真的太大了。”
第218章 炼狱
20:47分,宏景鼓楼小区。
出门遛弯和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开始散场归家,成片红红绿绿的广场舞道具扫过刑从连的吉普车,街边的小地摊主也都开始收拾起来。
宏景警队副队长张平坐在吉普车里,观察着鼓楼小区3栋6层某层住户。
窗帘紧闭,灯还是暗的。
张平按住无线耳机,问:“老鼠,有动静没?”
代号为老鼠的警员正站在3栋楼下小卖部里,观察门口动静,两批回家的居民走完,整座小区树影幢幢,变得清冷寂静起来。
“目标尚未出现。”
“继续观察。”
“是。”
张平收回望远镜,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抽烟的队长。晚上八点不到,他刚到家,还没抱着正在做作业的女儿,就被队长一个从家里调出,说是要准备开始抓捕嫌疑人。虽然不清楚在他下班回家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犯罪嫌疑人却从男人变成女人,从老师变成了学生,这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更重要的是,队长只说暗中把人扣下,甚至连证据都不充分,这要是上级单位找人配合调查可能更合理点。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关了耳麦,忍不住和自己队长说两句悄悄话:“刑队,咱这人抓的是不是有点急了?”
“是急。”刑从连说。
“那要不再等等?”
“不能等。”
“这!”张平直接从仪表盘上掏了队长的烟,给自己也点了根,“老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你给我透个底,这个叫沈恋的女人怎么危险了,你调的这人手,都快赶上抓悍匪的配置了。”
“你怎么这么麻烦,王朝上身了吧?”刑从连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按灭烟头。
刑从连也不是不能回答张平的问题,他只是还不清楚贸然实施抓捕是否真的正确,他单纯觉得沈恋这女人听名字就很危险,更不用说她很可能和查拉图制毒工厂有牵连。最关键的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林辰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沈恋的作案动机和其中庞杂的枝蔓,但他们却通过捷径直接定位到了沈恋本人。从本质上来说,是用段万山生命换来的捷径,他们知道了凶手所不知道的信息,可以抢先将军,所以他绝不能让这条捷径白费。
晚上21:00整,沈恋依旧没有回家。
小区内外道路的人员都已基本清空,一只野猫嗖地钻入树丛,只要沈恋踏入包围圈,就绝不会有任何逃脱机会。
车厢内昏暗无比,充斥着烟味,刑从连翻了个身,看向手机。他想是否要给林辰打个电话,但不知道是不小心按到锁屏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手机屏幕突然暗下。
刑从连伸手按灭车内顶灯,整个空间内只有王朝电脑屏幕的些微光源。
张平皱眉看他,像是觉得他怎么突然神经质起来。副队开始左右四望,刑从连也抬眼看去,道路尽头没有任何人影,所有警员都把守在关键位置,一切如常。
通讯器里些微沙沙声响起,张平开始询问道口情况,微风拂过树叶,远处有灯光亮起。
“那什么车,车上有人吗,快汇报。”张平问道。
通讯器那头只有一如先前的沙沙声,刑从连将手枪上膛,毫不犹豫推门下车。就在这时,一辆通体纯黑的私家车很快朝他驶来,刑从连站在小路正中,视线扫向车内。
两秒后,司机恍然察觉异常,猛踩刹车,凄厉的刹车声划破夜空。
距离足够近,借着路灯和车灯,刑从连很清楚地看到司机在车内破口大骂,前后座都没有任何人,黑色皮椅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周围夜色再次变得沉静,刑从连如同观看默剧一般,看着司机在车内张牙舞爪。有两户人家关上阳台灯,路灯变成温柔轻纱,野猫横窜而过,风声再起,然后,响起了压抑的喘息声。
刑从连按住耳麦,才确认喘息声确实从他耳麦中出现的,仿佛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又或者是什么身中陷阱垂死的动物,那声音由粗到细,像钢刀刮过天灵盖,最后变得无比凄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频道内杂音是谁!”
频道内传来张平焦急的询问声,现场卧底警员一个个报道,刑从连向张平比了个手势,让他把司机扣下,开始奔跑。
“老鼠在!”
“狮子在!”
刑从连跑过灌木丛和花坛,长风划过耳侧,道口的烧烤摊越发清晰。
“骆驼在!”
“野马在!”
烤肉的烟雾飘散而起,风扇呼啦啦将所有烟尘吹向夜空。喧闹声、欢笑声穿透夜色飘来,人们挥动啤酒疯狂笑闹,一切就像是最美好的城市夏夜。如果刑从连没有看到下一幕。
空间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如同走入绝对无声的真空环境。
烧烤摊老板从烤架上拽起一大串烤肉,铁签尖头散发森冷光芒,肉串缝隙中是烧得通红的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