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武不知内情,当即大哗,猜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郗愔、王彪之和周处等却半点不见诧异,反而安坐如常,一派泰然。
“诸公稍安勿躁。”
议论之声渐大,郗愔突然开口,道:“此地终归是太极殿,御驾之所。我等纵有疑惑,可等官家归来再议。”
郗愔不开口还罢,这一开口,几乎是将司马曜架到柴堆上,只等着众人一起点火。
“莫非是陛下……”
“可能吗?”
“说不得就是如此!”
“官家未践祚时,可是曾有不小的志向。”郗超不着痕迹插言,将柴堆架得更高。
议论声许久不绝,群臣的表情愈发晦暗不明。
如果真是司马曜所为,他打算干什么?
借大婚之机困住满朝文武,莫要也想来一场鸿门宴?
思及此,众人心头一动,不约而同看向王蕴。这事王内史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是否参与其中?
同王蕴交好的几人表情略有迟疑,但在如此气氛下,不得不避开些许,以免被视为同党。
王蕴仿佛吞了黄连,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殿前卫为何会包围太极殿,他的确半点不知情,可惜无人相信。早知如此,他绝不会答应嫁女入宫,哪怕得罪王太后和晋室,也要坚拒这场婚事!
大不了不做官,像范宁一样办学,总能身后留下清名。
如今算怎么回事?
不提殿中群臣如何,桓容来到偏殿,迈步走进殿门。司马曜等在室内,憨厚之色全然不见,满脸都是傲然,仿佛面前是一只蝼蚁,动动手指就能捏死。
桓容心中好笑,表面不动声色,行礼道:“臣奉召前来,见过陛下。”
司马曜没叫起身,而是双手负于身后,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桓容。
“淮南郡公。”
“臣在。”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来?”
“回陛下,臣不知。”
“不知?”司马曜嘿嘿笑了,“朕闻你是个孝子,可是实情?”
“回陛下,孝乃人子之道。”
“不错。”司马曜点点头,走上前两步,突然抬手拍了拍桓容的肩膀。笑容又突然变得诡异,语调轻蔑,甚至想勾一下桓容的下巴。
“孝顺就好,孝顺就好啊。”
桓容直起身,避开司马曜的手。
他本想继续演一会,可惜,对方这个动作着实令他厌恶。
司马曜不以为意,更没有发怒,只是看着桓容,继续笑道:“淮南郡公如此孝顺,想必为了大长公主,什么都愿意做吧?”
“陛下何妨直说?”
“直说?”司马曜觉得有点不对,桓容未免太过镇定。可是,想到宦者回报,事成的兴奋又将疑惑压了下去。
“当朝辞官,交还爵位、封地和私兵,此后常居建康,唯朕命是从,朕就留南康一命,如何?”
桓容没说话,司马曜愈发张狂,道:“无妨实话告诉你,长乐宫已被包围,只要朕一声令下,那老妇立刻人头落地!”
“桓敬道,你可要想清楚。”
“陛下,”桓容看着司马曜,表情依旧不见恐惧,而是透出几分奇怪,“需知家母乃是元帝长孙女。你如此做,不怕天下人之口?即便臣愿意从命,满朝文武又当如何?”
“这事不劳你费心!”司马曜磨着后槽牙。
拿到幽州,拥有了财富和兵力,再以桓容威胁桓氏,他自能一点点收回权利!即使不能,也能临死拉个垫背,让建康士族知晓,将他视为傀儡实是大错特错!
司马曜登位三年,外有群臣内有太后,心性早被压抑得扭曲。
换个正常人,九成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惜,如今的他就算没疯也不差多少。考虑问题的角度迥异常人,正常的脑回路压根衔接不上。
看着这样的司马曜,桓容突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如何,桓敬道,南康那老妇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再三听他辱骂亲娘,桓容的耐性告罄,上前半步,猛地一脚处踹在司马曜的腹部。
后者没提防,直接被踹个正着。
一阵激痛传来,司马曜哀叫一声,双手捂住小腹,不敢置信的看向桓容,口中直吸凉气,“你、你竟敢如此?不怕朕要那老……”
话没说完,又是一脚落在身上。
桓容力气一般,却和钱实典魁学了不少“下黑手”的招式。按照两人的话说,只要找准角度,几下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司马曜疼得弓起身子,就要唤殿外的宦者进来护驾。奈何唤了两声,始终无人应答。
桓容上前一步,拽起司马曜的后领,单臂下压,膝盖猛然上顶。
砰地一声,司马曜叫都叫不出来,弯腰倒在地上。
论理,他学过武艺,又生得高大壮硕,正面对抗,桓容未必会是对手。奈何先机已失,又被打到要害,疼得满头冷汗,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遑论反击。
“你、你这是犯上!”司马曜捂住伤处,话说得咬牙切齿。
“犯上?”桓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迫他抬起头,四目相对,眼底的冷光生生让司马曜打了个哆嗦。
“如果你成了篡位之人,何人会言我犯上?”
“什么?!”司马曜瞳孔紧缩,过于惊讶,几乎忘记疼痛。
桓容勾了下嘴角,放开司马曜,随手取出一卷竹简,递到他的面前,道:“可要看看?”
司马曜不信的看着他,终于咬牙起身,接过竹简展开。
看到竹简上的内容,司马曜双眼瞪大。再三确认,甚至用手指抠过上面的玺印,确定没有半点做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这份禅位诏书属实,那么,别说是他,就是父皇都成篡位之人!
“我不信,这必定是伪造!”司马曜猛将诏书掷于地上,用脚踩踏,更抽出宝剑劈砍。他貌似失去理智,实则想趁桓容没有防备,彻底毁掉这份诏书。
桓容怜悯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又取出一张黄绢。
“此乃先帝亲笔,陛下可要看看?”
司马曜抬起头,认出绢布上的笔迹,宝剑脱手,当啷落地,浑身失去力气,当场委顿在地。
“无妨告诉陛下,天子金印同在我手。”桓容弯腰捡起竹简,发现系绳断裂,两片简页已被砍断,竟是半点也不在意。
这并非原件。
只要他愿意,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居高临下的俯视司马曜,桓容表情冰冷,额间一点朱砂愈发鲜红。
“原本,我不想这么快动手,可惜陛下却等不得了。”桓容俯下身,再次对上司马曜双眼,一字一句道,“陛下可要到正殿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司马曜浑身僵硬。
“什么?”
桓容仅是挑眉笑了笑,扬声唤人。
司马曜屡召不至的宦者立即推开殿门,躬身行礼后,依照桓容吩咐,将太极殿内外的情形详细说明,半点不落,连部分朝臣的话都复述得半点不差。
“你说什么?!”司马曜脸色更白,“殿前卫包围太极殿?”
“回陛下,确是。”宦者面带恭敬,同往日一般无二,却让人脊背生寒。
“为何,我并未下此道……”司马曜终于回过味来,猛地看向桓容,怒道,“是你,是你!”
“陛下所指为何?臣不知。”
桓容拉长声音,字字如刀,宣判了司马曜的死刑。
“不是陛下借大婚之机,下令落下宫门,并下令包围太极殿,逼迫郗丞相和谢侍中辞官,以各家家主性命胁迫,要求建康士族支持陛下亲政,还政于君?”
桓容每说一句话,司马曜的脸就白上一分。待“还政于君”四字落下,司马曜已脸白如纸,全无半点人色。
“陛下,所谓借听于聋,求道于盲,问计于敌,结盟于虎狼,您找错了盟友,也错估了敌人。”
司马曜许久不言,神情变了几变,口中喃喃道:“朕不信、不信……”
“如不信,陛下可亲往正殿求证。”桓容怜悯的看着他,“只是那样一来,结果未必是陛下能够承受。”
想到桓容手里的诏书和遗命,司马曜生生打了个激灵。再想到宦者之前所言,司马曜忽然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你、你待如何?”司马曜声音发抖,之前有多张狂,如今就有多恐惧。
“如何?”桓容的语调十分平缓,听不出半点威胁之意,“只要陛下写下一份诏书,帮臣一个小忙,即能平安离开台城,同妻妾安享平生。”
“诏书?”司马曜表情微变。
“魏帝取汉,晋主代魏,想必陛下知之甚详?”
听闻此言,司马曜愣在当场。
“你、你不是有?”
“是啊。”桓容点点头,“如果陛下愿担负篡位之名,臣不介意。须知臣实是出于好心,如陛下不领情,臣也只能……”
“不,我写,我写!”
司马曜知晓事情已无转圜。
不提其他,单是渐渐变大的嘈杂声,就足够让他胆寒。
无需吩咐,宦者很快呈上竹简和刀笔,郑重的捧上玉玺。
桓容打开随身荷包,取出天子金印。
看着司马曜落笔,桓容并未觉得轻松。实事求是,司马曜算不上最大的敌人,连前三都排不上,更大的难关是在诏书宣读之后,是否能成功引导舆论,天下人会作何反应。
能不能平安度过……桓容捏紧金印,天意有之,更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