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刀和薛谦在通话中讨论这个“梁”字,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但形势已迫在眉睫,没工夫婆婆妈妈。
薛谦在车载电子设备里把耀光集团的资料先就查个底儿掉,背后有梁氏的渗入和股份,这已经都不是秘密。以梁董事长在燕城树大根深牵扯各方的势力,还异想天开奢望当地警方能争分夺秒地配合咱们抓捕郭兆斌吗?
笑话,报了警就彻底没戏了。
应付这种事,没人比他这个刑警队长更清楚这里面支支脉脉互相牵连的潜规则。
但是,燕城确实已经大大超出薛队长能罩住的势力范围,他的胳膊已经伸太长了,完全不符合同行之间成文与不成文的“规矩”,弄不好要被人砍了这条胳膊。
薛谦淡定地吩咐:“先斩后奏,抓,有什么事我兜着。”
他又补充一句:“让后车所有人把警笛都关了,不要鸣笛,咬住郭兆斌的车子别松口,直接给我抓人,先抓了再说。”
第九十五章 锦绣皇庭
一切正如严小刀所料, 郭兆斌所乘的轿车一路狂飙, 进城后直奔朝阳某地。
燕城被夜幕笼罩,花花世界灯影浮华, 魔鬼的身影迅速躲进紫色的迷雾中。迷雾后面隐约露出巨怪的影子, 涂抹着一层华丽的伪饰, 露出神秘莫测的面孔……
严小刀此时仍然抱有一线希望,梁通不过就是郭兆斌投资地产业的合伙人, 一条道上过桥发财, 未必知晓郭兆斌的真实底细。
他们这辆卖菜的大卡车在城里行动受制,远不如在高速公路上好使, 拥堵在狭窄的街道上辗转腾挪都不方便, 偏偏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地牌照, 没几分钟就被交警拦下,说他们违规上路。
薛谦他们明明也是外地牌,但牌照上白底黑字配上红色“警”字,列队低调不鸣笛地呼啸而来, 直接就把交警唬住, 以为是奉命办案的队伍, 挥手就放过了……
严小刀拍了拍交警同志的肩膀:“这辆车啊,麻烦警官同志先帮我们拖走,临时代为照管,我回头就去您那儿赎车。这一车菜你们要不要?您几位把黄瓜茄子萝卜都分了吧!”
凌河从身后握住严小刀与交警同志勾肩搭背的那只手,给他撸了下来。
吃了罚单交过罚款,凌河搭住严小刀的肩膀:“说说吧, 你了解的这位梁董事长,他大本营到底在哪?”
严小刀说:“燕城有一半豪华酒店和娱乐场所都是梁氏旗下产业,这伙人在哪都有可能。”
凌河嘲笑他:“不要在我面前东拉西扯虚与委蛇,梁有晖没有请你过来这边消遣么?”
严小刀无法否认:“朝阳地段最有名气的地方……北大街的锦绣皇庭吧,十年来号称燕城头号商务俱乐部,老牌色情公关会所。这地方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也都去过。”
凌河不屑地一笑:“严先生,我就没去过那种纵欲风流的地方。”
“啧……”严小刀尴尬地抖了一下,以安抚的手势抚摸凌河后背。认识您凌先生之前,男人之间逢场作戏的应酬活动,咱就别揭老底了吧。
“不过,郭兆斌不可能躲到那种地方。太惹眼了,他胆子这么大?”严小刀隔着街道低矮的建筑群,遥望远处一片紫气笼罩的灯火辉煌的地方。
严小刀这回失算了,郭兆斌比他们设想的还要胆大包天并且有恃无恐。
薛谦的车队先一步过来,循着踪迹,最终停在朝北大街灯火喧闹明亮的地段。严小刀的电话正好打进来,薛谦干脆利落道:“朝北大街,锦绣皇庭。郭兆斌应当是进了锦绣皇庭的大门。”
薛谦回过头去,眼前是这一座壮丽恢弘、与天地争辉的宫殿。
燕城的首席俱乐部,与二环路内真正的皇城遥相呼应,却比真正的皇城更加门庭若市、车马繁华。这原本是私人老板建造的一座民间皇城,它却好像一块拥有巨大吸引力的黑色磁石,将方圆百里之内身家最为显赫的达官贵戚与商贾红人们牢牢地吸附在周围。
这些人物围绕着黑色磁石,交织成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迷网,其间又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悄悄撕开迷网的一处缺口,通往黑色漩涡隐秘的中心地带……
郭兆斌这个嫌凶,就像一颗投湖的石子,慌不择路投入了湖心怪兽的庇护,瞬间就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波纹中。
严小刀和凌河只迟到了几分钟,从出租车上下来,锦绣皇庭恰在这个时间从不同方向往天空上喷射出艳紫色灯光。无数条灯柱以严整的步调奏出灯光乐章,丝毫不掩饰这里与众不同的豪气与奢华。
跟这样的皇家气派相比,他们临湾的著名会所“雨润天堂”,简直就是农村二人转草台班子。
薛谦在电话里汇报:“局座,我们预备强攻。”
鲍正威说:“没有其它途径了?”
薛谦说:“刚才让两个便衣过去探路,生脸根本不让进,门口很多保安严阵以待,可能持有枪械,恐怕需要硬闯了。”
鲍正威道:“你看着办吧,你全权决定。”
薛谦说:“我们的车围住了所有出口,人手是够的,但是我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咱们的同行大队人马听见这动静肯定得赶过来。”
鲍正威平静地说:“成,老子给你一个小时,你给我抓紧喽。这一个小时,我亲自去跟上面人打招呼沟通,出什么事我给你兜着,你就负责抓人……尽量不要有事故。”
薛谦说:“明白。”
背后还有鲍局长给他兜着事,薛队长就荤素不忌了。
薛谦回头瞅见严小刀和凌河:“你们二位先退后吧,暂时回避以免误伤,戳这儿也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
严小刀垂下眼睫踱步过来,低声说:“薛队长,您进不去,我进得去。”
薛谦:“……你怎么进?”
严小刀右手半握成拳,手放在嘴边遮住表情:“俱乐部是会员制,出示金卡还得刷脸,他们会核对金卡和驾照照片。”
凌河上前一步,手肘搭在严小刀肩膀上:“严总是锦绣皇庭的老主顾,刷脸就能进。”
严小刀难得甩给凌先生一记白眼:你别闹。
薛谦说:“里面有防备,比较危险。”
严小刀心里很有数:“我一个老客户,就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去,对方能把我怎么样?谁都知道这是梁董事长家的产业,开门正大光明做生意的,他们能直接把我砍了?不会。”
他们聚齐在薛队长车内悄然商议,也恰在这时,更多的车辆相约而至,组成一个车队,满眼皆是豪车或深色高档房车,一辆又一辆依序驶入会所的停车场。
这一天太巧了,正是锦绣皇庭一年冬夏两度的圈内商务年会,在这座宫殿里拉开富丽堂皇的大幕。夜色缓缓降临在城市上空,紫色浓雾中现出一艘巨舰最真实的形貌。
从豪车和房车下来的这一大拨人,并不是设想中肠肥脑满的豪商富贾或者道貌岸然的官员干部。下车的这一群善男信女,一个个或高大英俊,或长身玉立,踏入锦绣皇庭的大门,巧笑嫣然着投入巨舰的怀抱……
“今天晚上可能有大戏上演,这些美人儿应当是提前进去各就各位了,宾客随后到场。”严小刀给薛队长介绍这里面的门道。他面色严肃一板一眼,冷不丁地瞟了凌河一眼,发现凌先生的神色比他更要严峻。
凌河说:“我们分头进去,一定掘地三尺把这个郭兆斌挖出来。”
严小刀问:“你怎么进得去?”
凌河以眼色示意远处灯红酒绿的夜色中,那一群鱼贯而入闪闪放光的鲜润肉体。那些人不久之后就要在豪掷千金的贵客面前,排着队一个一个剥下光鲜亮丽的外壳,填塞豪商贵戚们永无止境的色欲与野心。
凌河眼含轻蔑:“我够不上‘美人儿’?那一群残花败柳乌合之众都能进得去,我进不去?”
没时间啰嗦了,他们只有一个小时。
在薛队长设置的这个包围圈之外,随时会有另一拨更加兵强马壮的队伍将他们围堵。为了不让薛队长的人马陷入一场预料之内可能发生的火并,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只要抓住正主,就可以全身而退,假若抓不住正主,未经协调跨区办案今天麻烦就大了。
薛谦捏了严小刀的肩膀:“你放心,我在外面顶着,你随时给消息我们就攻进去。”
这人又在车厢暗处递给严小刀一只手枪:“枪是我的,你觉着你需要吗?”
这确实是莫大的信任,严小刀把枪推回:“谢了,薛队长,我还真用不着这个。使枪我不擅长,怕万一走火了你替我背锅,这就不适合了。”
严小刀再一回头,凌河竟然已经不在身边,夜风中回旋着一阵悠长的薄荷糖的气息。
他原本想把这人摁住,不准踏入险境!
……
锦绣皇庭的停车场由加密的系统设备加持,闲杂人等的车一律开不进去。每一辆车都挂着停车证,趴在专门的停车位上,一个号码一辆车。
修长的影子溜过墙边,正脸躲开摄像头的扫描。
凌河觉着脑袋侧面仍然发疼,一跳一跳,抽筋似的。郭兆斌那混账差点把他头皮扯下一块,给他头顶上开个“天窗”!他一声不响地走在地库里,潜心寻觅他的猎物——会员金卡。
一辆惹眼的红色小跑划出一道轻佻的弧线,就在凌河眼皮底下滑入专属停车位。车窗内的侧颜一闪而过,灯光勾勒出一位神态倨傲且非常英俊的洋鬼子——是真洋鬼子。
外籍男子停车之后,特意翻开头顶的车载镜子,往脸上补涂一些妖娆的粉妆。
这人也不知是谁花钱请来的,面貌身材确实不错,看来最近燕城圈内流行浑身带毛的西洋口味。
洋鬼子拿过手包,车门神不知鬼不觉自己就打开了。一记手刀重重砸上后颈,这人颈间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道丧失知觉晕在车座上……
洋鬼子随即也尝到了一招“老汉推车”,被折叠着塞进后座。凌先生代替车主坐到驾驶位上,再次翻开车载镜子,顺手捡起手包,拿出一根眉笔依着对方的妆容,对眉峰眉尾略加修饰。两道黑色带金的眼线勾出一双碧眼,眼尾上挑,挑出几分妖气。他其实很厌恶描成这样,偶尔不得已为之。
他回头再瞅一眼洋鬼子的发型,用头绳给自己一头长发也做了一番手脚……
燕城里这些身价最高的鲜鱼儿,争先恐后玩接力赛一般,扑通扑通跳进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肉林酒池。
黑发碧眼的凌先生步履优雅,在无数灯柱喷发出的强烈光芒中,像一只行走的妖孽,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大堂经理仔细查看出入证件,凌河以一口流利的法语向经理打招呼,气定神闲地攀谈。
他的发型如假包换,与证件照片上的黑发法籍男模完全一样,脑后挑出窄窄的一束头发,和金色发绳一起编成三股细辫,其余发丝垂在肩上。原本水墨风格的清淡眉眼,刻意勾画出妖王气质。
凌先生又飙了几句充满诗情画意的法语,大堂经理似懂非懂,其实一句都没听懂,抬手让他进去了。
经理凭借多年经验认为,如此倾城的混血面孔,不用问,肯定是锦绣皇庭的人物,城里没有第二家会所能盛得下这么漂亮的一条鱼。这样英俊的男人一定是出来做公关的,他倘若不卖,都对不起爹妈把他生得这么好看。
……
严小刀紧跟一步就上了门前红毯。这红毯他不是第一回 走,这地方从里到外都洇出醇正浓烈的奢靡气息,故地重游,心态却和以前江湖浪子的逍遥快活大相径庭。
他踏入的是梁通的地盘,今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递上金卡,神情自若。他这张入门的会员证,就是锦绣的少东家梁有晖给他的,所以他还是一位高级别的VIP。那时候他跟梁有晖时常来往,凑成一群狐朋狗友,随性而潇洒。这种事绝对不能在凌河面前抖落,那是个醋缸。
严小刀含蓄地对经理一点头,经理探询着问:“严总,您今天光临,是要找……”
是要找谁?严小刀其实也没想好外交辞令,准备临场挥洒他的个人魅力蒙混过关,恰在这时,身后冒出他极为熟悉的醇美声音:“严先生?”
严小刀猛一回头,身着水晶鱼尾裙的美丽大方的姑娘站在他面前。
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姑娘估摸着快要思念成殇,也十分意外,双眸情谊闪烁动人。
值班经理拥有一套唱戏变脸的绝技,瞬间就换成另一副笑模样,少了三分恭敬谄媚,多了几分不太稳重的调笑意味:“诶?苏小姐你才来啊?快进去呗都等着呢!”
也是多年的默契养成,严小刀顺势就伸出自己右胳膊肘,苏小姐笑靥动人亦顺势挽上他,配合毫无破绽天衣无缝!值班经理从前就见过这一对男女出入同一间包房过夜,因此毫不起疑,上赶着拍了一句马屁:“严总,咱们苏小姐可是越来越美,越来越讨人喜欢啦……”
严小刀快速塞给经理一卷纸币,堵住对方絮絮叨叨的嘴巴。他挽着苏小姐,风度翩翩地走过恢弘的水晶大厅,在一群拖着雉鸡尾巴的禽类中间穿梭而过,偶尔跟谁打个招呼。
避开周围纷纷扰扰的耳目,苏小姐收起职业化的甜腻笑容,姿势还紧贴着但脸色沉静:“小刀,你怎么来啦?”
一声“小刀”暴露了无比熟稔的内情,严小刀与苏小姐认识八年了。
这份默契也已经八年。两人相识时严小刀二十岁,苏小姐十七岁。
两人皆面目如常不动声色,以唇语和眼神交谈。严小刀说:“好久没来,听说今天有大场面,我过来瞧瞧。你呢?”
苏小姐坦白道:“今晚是一年一度‘锦绣繁花’酒会,梁氏牵头做东,很多人都要来,所以请了我们几位姐妹过来招呼。”
严小刀:“梁董事长会出现吗?”
苏小姐:“这个不好说,也许晚上露面招待那些贵客。”
严小刀:“梁有晖呢,他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