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厄挑眉,“我见过。”
楚斯下意识回了句:“谁?”
然而还没等萨厄张口,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及时结束了聊天:“好了你还是闭嘴吧。”
萨厄笑了起来。
楚斯皱着眉接好了十来个端口,又从一片看似杂乱如蛛网的线里摸出了一根断掉的。因为位置太靠近墙面,在被轰炸的一瞬间直接被熔断了,断口切面里,能看到近百根细如发丝的连接触角。
楚长官一脸冷静地盯着那百来根连接触角看了两秒,又一脸冷静地翻了个克制的白眼,将断线扔回到台面上。
他向来对这种东西很不在行,比起安稳地坐在这里跟端口芯片数据信号打交道,他宁愿钻进随时可能爆炸的反物质储存处理园区去搞事。
楚长官两手撑着台面,沉默了片刻,突然挂上了彬彬有礼的笑,转头冲萨厄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两手依然撑着台面,后腰倚着边沿,笔直的长腿一条微屈着,加上那副笑容,显得优雅又放松。
萨厄在嘴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别装了长官,不算星球爆炸后不对等的时间,咱们认识有45年7个月又零3天了,你在琢磨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如直说。”
楚斯这回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萨厄能把他们认识的时间具体到“天”。也许是因为有些意外,也许是因为确实有求于人,嘴不饶人的楚长官抿了抿唇,头一次没绕弯子,干巴巴地道:“接线被熔断了一根,里头那些糟心的触角起码有一把。”
只要接错一根,智能系统就没法正常工作。
要真让他全部接上,他能在这里坐到宇宙尽头。
萨厄愉悦地笑了,他冲楚斯抬了抬下巴,玩笑似的道:“一般而言,我会让对方跪下求我。”
楚斯也愉悦地笑了,“一般而言,我只有上坟才跪,并且是单膝。”
“单膝下跪这种动作,还是求婚比较合适。”萨厄说道。
楚斯道:“单膝下跪这种动作,我用来放祭品。”
萨厄:“……”
尽管嘴上又要吵起来了,萨厄还是走了过来。楚斯难得服了回软,老老实实地朝旁边让了一步,撑在萨厄旁边,低头看着他手指挑出了那根被熔断的接线。
萨厄的手指长而好看,拨弄那些纤细的链接触角时,简直像在弹琴。
其实说出去也许没什么人会信,太空监狱头号恐怖分子萨厄·杨还真的会弹琴,只是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也许根本都不用数,就楚斯一个。
当然,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不过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在白鹰疗养院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果加上冷冻胶囊里沉睡的五十年,都将近百年了。
一百年也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瞬间。
萨厄细致地整理着那些连接触角,看起来聚精会神,浅得几乎透明的眼珠一转不转,眼皮微垂,显得安静极了,甚至有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片刻之后,他斜倚着台面,撩起眼皮看向楚斯,勾着嘴角说:“老实说,我有时候觉得你……”
他说着,突然又耸了耸肩,垂下眼继续连着断线,“算了,看在长官你难得不挤兑人的份上,不逗你了。”
楚斯狐疑道:“觉得我什么?”
萨厄刚好接完最后一根,顺手将整根接线外皮又拧了两道加固了一下。他就那么闲闲地拎着接线端头,纨绔似的在嘴角碰了一下,递给了楚斯:“来,送你一个吻,我亲爱的长官。”
楚斯:“……”
这种阴晴不定,说话还总一半一半的神经病,就应该塞进特别监禁室去电一个晚上通通脑子。
楚斯劈手拿过接线,插进正确的端口。
叮——
“太空监狱智能系统天眼为您服服服服服务。”
楚斯:“……”这种说一句话还卡机四下的玩意儿真的还能用么?!
他抽了抽嘴角,在操作台敲了几个键,然后尝试着下指令道:“星球爆炸那天的记录还有么?调出来看看。”
“好的,数据库搜索大约需要三秒时间。倒数计时3——2——2——2——2——”
楚斯:“……”这特么是要2到下个世纪么?
萨厄挑了眉,一拳敲在智能系统中枢脑的外壳上。
“哎呦——2——1——数据导出完毕。”
楚斯:“……”
他特别想说:要不还是算了,看着这结巴玩意儿就肝疼。
结果下一秒调出来的画面和旁边的文字记录数据就让他沉下了脸——
这结结巴巴的天眼系统巧得很,导出的第一段视频记录就是通讯频道收到指令信息的瞬间,就见同步连接的太空星图上,指令信息的身份短码为:50001
来源处被做了标记,是显眼至极的红色。
50001是楚斯公用通讯频道的短码。代表着安全大厦第5办公室一把手。
红色标记,是楚斯专有的信号来源标记。
第12章 老巴尼堡
萨厄隔着屏幕,食指指节懒懒地在星图的红色标记上刮了一下,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怎么有意思呢?
因为楚斯的公用通讯频道短码有多难冒充,信号来源标记有多难顶替,萨厄可能比楚斯自己还理解得更深一点。毕竟他在太空监狱里闲着没事,净鼓捣这些东西了。
说实话,在这个方面钻漏洞耍手段,整个太空监狱的囚犯们都是高手,毕竟他们穷极无聊几乎把玩弄信号当成了一日三餐那么搞。而在这些高手中,萨厄如果称第二,大概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就现今不断升级的阻拦手段而言,想要闯入别人的通讯频道比星球古早年间要难太多了,因为在数千年“道高一尺魔高丈”的互相较劲中,不断筑起的墙把所有被发现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几乎已经找不到新的可钻的漏洞了。
对普通人来说,想在这方面做文章,难于登天。
即便是监狱里这帮闲得蛋疼的囚犯,了不起也就能做到窥探和实时监控。
萨厄是这里头唯一一个能强行闯进别人频道,直接进行消息对话的人。不过这流氓玩意儿非常偏心,一般人他不稀罕去闯,觉得无趣也无聊。他基本就盯着一个人折腾——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楚斯。
这流氓闯楚斯的私人频道就跟玩儿似的,闯他办公室的B线频道倒是略微花了一点儿工夫,但最后也成功了。
然而楚斯办公室的A线频道,是他一直到星球爆炸都没能搞掉的关卡。
这个所谓的A线频道,就是专门用来传递高等机密和命令的50001。
如果说“闯进50001这个频道”对萨厄来说好比石头这么大的难题,那么“冒充50001和红色信号来源”的困难程度就得有整个星球那么大。
因为这已经不单纯是技术难度上的差距了,更多的是设备上的差距。
“这可不是单人能做得到的。”萨厄指节叩了叩屏幕,道:“正常的民用设备根本做不到,禁区都攻破不了。正常的军用设备也顶多只能攻破第一层,还得花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高等级高权限的军用设备四年左右能攻破三层,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外层防御套锁的层数总共有三亿两千六百道。”
楚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越狱犯杨先生,请问你为什么对这些数值知道得这么清楚?”
萨厄叩着屏幕的手指一顿,拖着调子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偏头冲楚斯一笑:“因为我曾经尝试过冒用你的频道来解锁控制器啊。”
楚斯:“……”
啊你爸爸。
这流氓玩意儿说起这件事来毫无反省之心,尾音还微妙地上扬了一下,带出了一抹轻浮的笑,也不知算是挑衅还是什么。
总之,楚斯听得哼了一声,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屏幕上,冷腔冷调地说:“杨先生我不得不友情提醒你一句,你胳膊上那控制器根本不是通过我的通讯频道权限来解的,你以后最好也不要乱动什么心思,免得搞错设置弄巧成拙。你哭都没地方哭。”
萨厄:“好的,我错了。”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手指正忙着拨开蛛网似的接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声音懒洋洋的,敷衍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萨厄这人在言语上是极懒的。他从来不乐意跟人在一件事上争辩超过两句。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连一句都懒得说,只干干脆脆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看似听进去了,心里指不定在嘲讽“傻逼才理你”,转头就一概不认,依然我行我素。
这就是典型的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这毛病总能把人气出血来,偏偏还没法对着他吐,只能再自己咽回去二次消化。大概也只有楚斯听完了能保持一张镇静的冷脸。
他直接无视了萨厄敷衍的认错,脑中兀自思索着之前所说的冒用条件:民用的不行,军用高权限的也不行,那就真的没——
不对,有一处地方!
“你知道巴尼堡么?”楚斯下意识问了一句,还没等萨厄张口,他又耸肩道:“好了你肯定知道,那里有一座超基站,曾经是唯一的军方特等权限基站,只不过后来因为事故被无限期封禁了。”
“嗯——”萨厄沉沉应了一声,表示他确实知道。
楚斯的部门属性严格来说也在军方系统里。尽管巴尼堡被封禁这个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这一辈人还在幼年。但他对这些的了解远胜于普通人。
“巴尼堡被封禁之后,为了避免再出同类问题,新建的超基站一分为四,权限和规模都比巴尼堡降了一个等级,以方便四个之间相互牵制和约束。”楚斯说着,看向萨厄:“也就是说,巴尼堡依然是超越现存所有超基站的存在。”
而且是远远超越。
现存高等权限的军用设备难以完成的事,巴尼堡能做到么?
50001这样的公用频道交到楚斯手里的时候,他们只会描述这个频道的设计有多么缜密,多么固若金汤,绝对不可能告诉楚斯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钻它的空子,也许连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
这种黑色性质的问题,只能问黑色地带的人了。
萨厄答道:“如果一定要有个答案的话,大概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他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再次肯定道:“如果重新启用巴尼堡,确实能做到,并且花费的时间可能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没准半天就够了,谁知道呢。”
他嘴里说着“谁知道呢”,眼睛却眯了起来,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这大概是天生脑后生反骨的人的通病,平常事物对他们来说无聊至极,总也打不起精神去应对,于是他们会花上人生大部分乃至全部的时间去找刺激。越危险,他们就越亢奋,越是无法估量,他们就越好奇。
萨厄·杨大概就是这些病友中的翘楚。
说实在的,引起萨厄·杨的兴趣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根本没人能够预料,他的兴趣究竟在于探究,还是在于破坏。也许今天是前者,明天就变成了后者,一切……看心情。
楚斯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脑仁子疼。他用食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台边缘,“这位越狱犯先生,请你稍微克制一下你的表情,不用这么明晃晃地表现出你想搞事的心理,你控制器没摘你还记得么?”
萨厄吊儿郎当道:“报告长官,是它先动的手。”
楚斯:“……你可以滚出去了。”
他敲了敲天眼系统,道:“小结巴,劳驾搜一下星图,把公用频道9500或9501定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