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厄·杨笑了一声,含含混混地道:“不,我太困了……”
话刚说完没几秒,萨厄·杨的呼吸就变得长而均匀起来,居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第69章 变脸
被一个那么高的人压着, 滋味不会太好受。楚斯感觉自己有些闷, 喘了两口气后终于还是在重压之下睁开了眼。
屋内模拟的自然光处于一个相对舒适的亮度,但对长久陷于黑暗的楚斯来说, 还是有些微微的刺眼, 他眯着眼缓了一会儿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先是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 跟白狼舰上金属质地的不一样,而且一片雪白。接着是正对面的墙壁, 同样一片雪白, 非常照顾洁癖症的感受。墙壁上还挂着几幅色彩干净明媚的水彩,不密不疏, 恰到好处地让人感觉到放松和舒适。
这种布置风格有些眼熟,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似乎是白鹰军事医院特护病房的风格。
当初为了方便时时监测替代肢体的排异反应,他在特护病房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条件反射却依然在他身体里有所残留——看到那些白墙水彩画, 就似乎又闻到了消毒液和营养液混合的味道。
但是过了片刻, 营养液的味道还是没散, 依然在鼻尖萦绕。
楚斯垂下目光,自己下巴抵着的是萨厄·杨的肩膀。
萨厄·杨身材非常结实,但肌肉并不过分虬结,总会显出一种锋利的骁悍来。楚斯微微动了动下巴,就能感觉到他脖颈到肩膀因为动作拉伸而突出的筋骨。
他用肩膀和手臂把楚斯圈了起来,显得空间狭小而拥挤, 又用自己的分量把楚斯压得微微陷进被子里,使他动弹不得。然而楚斯心里却滋生除了一股微妙的踏实感来。
他活了几十年,头一回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受虐的倾向,要不怎么被压个半死还觉得可以忍受呢,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就是睡得有点久,又几乎死了一回,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有点酥,被萨厄·杨压得嘎吱作响,听着像是快要断了。
他听着萨厄·杨的呼吸,任他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试着把右手从重压之下解脱出来,试着拨了拨床边的营养机。
营养机底盘的滑轮转了个圈,露出侧面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
持续工作时间:01:37:12
B1剩余量:22.5%
睡眠监测:浅睡眠
说明第一份营养液都还没输完,还有百分之二十多。
以萨厄·杨的性格,会自己主动要求连上营养机吗?想也知道肯定不会,一定是有人强行帮他连上的。楚斯在心里排着数了一轮,能开这个口动这个手的,只有邵珩。
但是就邵珩之前被绑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有些忌惮萨厄·杨,不会突然想不开逆着萨厄·杨的意愿来。一般情况下,萨厄·杨如果表现出不乐意或者不屑,他最多嘀咕一句就算了,肯定不会多劝。
他能不顾萨厄·杨愿不愿意,强行连上营养机,只会是一种可能——那就是萨厄·杨的状态实在太差,已经差得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萨厄·杨的状态为什么会差成这样,原因不言而喻。
楚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动了一下脖子,想转头看看压在自己肩上的人。就听萨厄·杨的声音又含含混混地响了起来:“别动……”
“你不是睡着了?”楚斯微微偏了偏头,却发现这么一转,脸颊和鼻尖就几乎贴着对方脖颈了。
“你一动我就会醒。”萨厄·杨的嗓音很沉也很低,透着异常疲惫的哑意,但是语气却显得非常放松,就像是跟最亲密的人说话一样。他似乎连嘴唇都懒得张,吐字很含糊,显得比平日懒散百倍。
他说完,圈着楚斯的手臂一动,手掌就掩上了楚斯的眼睛,含混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楚斯用挣脱出来的那只手拨了拨他的手指,但也没用力,拨了两下没拨开便也就随萨厄·杨去了。他维持着抓着萨厄·杨手指的姿势,有些纳闷:“上一回在基地里,我推你那么久你也没动静,现在怎么又这么容易醒了?”
萨厄·杨累归累,却并不厌烦跟楚斯这样聊天,他动了动脸,用下巴在楚斯肩窝里蹭了两下,拖着调子道:“因为破天荒地尝了一回被恐吓的滋味,所以留了一根备用神经。”
楚斯在一片黑暗里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轻轻眨了一下眼:“恐吓?”
“嗯。”
“感觉怎么样?”
萨厄·杨似乎是很含混地笑了一声,轻微的震动顺着耳根滑进了楚斯的骨头缝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但我不想再碰见第二回 了,长官。”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从萨厄·杨嘴里说出来,就总能让人觉得很特别。楚斯抓着萨厄·杨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而后朝下滑了一些,勾在了萨厄·杨的肩膀上。
这姿势一点儿也不标准,但确实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不带任何别的意思,只有纯粹的亲近、放松甚至还有点儿微微的依赖。
“不过调试机械的方法我已经记下来了,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萨厄·杨说着,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困倦又渐渐卷了上来。
也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萨厄·杨低低的嗓音刮着耳膜,令人异常放松舒服,楚斯觉得自己又被他传染了睡意,居然也跟着有些迷糊。
等他再一次睁眼的时候,萨厄·杨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滑了下去。
楚斯摸了摸他手掌的温度,据此判断身体恢复的程度。他转头看了眼营养机,上面的工作时间已经变成了07:18:23
居然又睡了将近六个小时。
楚斯头一回觉得自己居然这么能睡,而萨厄·杨的睡眠监测则从浅睡眠,转成了深睡眠。大概是因为终于真的放松下来了。
营养机的输液速度一般是根据人的身体状况自动调整,太过虚弱的时候反而不宜太快,渐渐好转了能承受的速度就会大一些。楚斯摸着遥控,给他微调了一下速度,就听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楚斯转头看过去,就见邵珩朝房里探了个脑袋,跟他目光对上后,便一脸惊喜道:“哎呦你可算醒了?杨——”
听那话音,他应该是想问杨先生怎么样了,只是话还没问出口,他就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姿势,于是后面的话音变成了长长的“呃……”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肯定会把萨厄·杨直接掀开——也不对,以往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这会儿,他怕动作太大又会把萨厄·杨吵醒,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冲邵珩道:“我刚睁眼——”潜台词:所以为什么睡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你把我和杨先生移过来的?”潜台词:你究竟是怎么移的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是这样的睡姿?
邵珩:“嗯……………………是啊,我移的,我怎么移成了这个结果?”
楚斯嗤了一声:“谁知道呢。”
仅仅两句话的工夫,就把“心里有鬼”的姿势转化成了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结果,并且干脆地把锅甩到了邵珩脸上。
邵珩:“……”我怎么那么冤呢?!
他消化了一下惊天的冤屈感,又开口道:“这么压着分量不轻啊,你还喘得上气么?我还是把杨先生给移开吧。”
楚斯平静地道:“不用了。”
邵珩:“?????”
“你什么时候把我们移过来的?”楚斯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邵珩一愣,下意识数了数:“陪我家老头子说了会儿话,刚才又去指挥了两波救援,差不多七个来小时了吧。”
楚斯“嗯”了一声:“杨先生之前多久没睡了?”潜台词:萨厄·杨之前的状态究竟有多差你都是看在眼里的,疲惫成那副样子,这会儿动来挪去地再把他给弄醒,你那良心过得去?
很显然,邵珩的良心存在感还是比楚斯要强一点的,这么一问,他就倚着门框连说带比划地说起了书:“多久没睡了?我是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没睡了,但是那个脸色……啧啧啧,你是没看见,往棺材里一躺就能直接送去殡仪馆了!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最见不得人强撑硬扛,当即把我轰过来给杨先生强制插上了营养机。”
楚斯冲他压了压手掌,淡淡道:“嗓门小点。”
邵珩收敛了一点嗓音,又道:“说实话,在找我家老头子的时候,杨先生脸色就很不对了,哎,这里头有点蹊跷,我回头跟你说。”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又道:“说起我家老头子,我觉得也牵扯到了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情,我有点担心他会惹上什么危险。”
楚斯正打算细问两句,就感觉埋在自己肩窝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从邵珩的角度也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楚斯能明显地感觉到萨厄·杨似乎是醒了,而且刚醒就开始不消停地搞事情。
他居然轻微移动了两下后,在楚斯颈窝边咬了一口。
楚斯搭在床边的手指一动,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了一下:“……”
邵珩:“嗯?怎么了?”
楚斯面无表情道:“没事,你要不还是来帮我把杨先生掀开吧,我突然有点喘不上来气。”
邵珩:“……”您的反应是有多迟钝啊在宇宙绕行了三百圈吗?
不过邵珩进屋顺手关上了房门,刚朝里头走了两步,萨厄·杨自己松开了楚斯的脖颈,翻身起来了。
他坐起来的时候,一手掩着眼睛,似乎还不太适应房间内的光。手掌的阴影遮挡了大部分脸,单从嘴角的弧度和周身的气场来看,他的表情大概介于“睡足了的懒洋洋”和“被吵醒的不耐烦”之间。
缓了一下后,他按着后脖颈活动了一下筋骨,垂下眼冲楚斯伸出一只手道:“压麻了没?需要我拉你一把么长官?”
楚斯下意识伸手想跟他借一把力,然而刚抬起手动作就僵住了,他嘴唇动了动:“你的脸……”
然而已经晚了。
邵珩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来,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听起来都有点破音,“我操——你是谁?!”
第70章 洗脑
当初进白狼舰之前, 楚斯给萨厄脸上做伪装时用的是一次性皮肤塑造剂, 这种东西更多时候是用于伤口,偶尔会被楚斯这样的人利用来整容骗人。
因为是用于伤口的, 所以皮肤塑造剂的成分带有一点药性, 持续时间是24小时左右, 偶有误差,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创口皮肤吸收掉, 没有害处, 还能加速伤口愈合。
眼下,经过倒计时骤减、绑架邵队长、找到白鹰军事医院、吓唬邵队长、调试楚斯的机械体、轰走邵队长、又睡了一长觉、亮瞎邵队长等等一系列事情, 一次性皮肤塑造剂的持续效果不幸到了终点。
萨厄·杨脸上虽然没什么伤口, 但还是非常完美地把伪装给吸收掉了, 再加上刚才睡觉没少在楚斯肩窝里蹭,即便还剩点什么,也被蹭得干干净净了。
总之,现在坐在病床上的萨厄·杨, 五官原汁原味, 和当初在安全大厦通缉令上刷了十七年屏的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邵珩只在惊诧中呆愣了两秒, 就彻底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
邵珩瞪圆了眼珠子,叫道,“你是——你——你居然!!”
嗓音从头破到尾,还没能连贯地吐出一句话,听起来居然让人忍不住心生了一点儿同情。
然而他反应过来也没用,在萨厄·杨这样的人面前, 哪怕是0.1秒的呆愣都是致命的。他刚要破着音叫出对方的名字,下一秒,整个人就已经被摁在了床沿,两手被翻折在后。
萨厄·杨这混账玩意儿生来不知道缺德这词怎么写,他扯了手上的营养机腕带,干脆地把邵珩翻折在背后的双手双脚扣在了一起,极韧的质地勒得邵珩手腕完全不得动弹。
就这样还不够,这混账还抓起遥控器,把营养机延伸出来的皮管调整了一下。
那皮管防磨耐割,韧劲堪比登山绳,在萨厄·杨的调控下极速缩短,直接牵着扣在邵珩手脚上的腕带,把他整个儿吊了起来。
邵珩:“我次——”
“嗷”音没出口,萨厄·杨拉开床头柜,翻了个大小适中的颈部医疗按摩球,直接塞进了邵珩嘴里。
邵珩:“……”
腕带内部的探针监测到人体温度和脉搏,自动探出了好几根,噗呲噗呲扎进了他的手腕和脚踝,接着营养机这倒霉玩意儿还亮起红灯提示了一下——上一包营养剂已经用完了,该换一包了。
萨厄·杨合上了床头柜的抽屉,用遥控器调整了一下,调了第二序列的一排营养包出来,按了下确定,腕带便兢兢业业地给邵珩输起营养剂来。
这一出,真是气得人胸口痛,又莫名有捉弄的意思。
邵珩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用目光表达着“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