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独处
啪!谷小飞冷不丁地拍了下自己的脸。
肖雪尘瞥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
“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不不不不!我精神着呢!”谷小飞摆出容光焕发的样子,朝肖雪尘咧嘴一笑,“你给我说说那个红桃A的事儿吧!他的易容术怎么那么厉害,昨天我们三个愣是没看出破绽来。”
虽然从展馆到他家只有短短二十分钟车程,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能多和肖雪尘说一句话就多说一句话。下次他们单独相处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都是听顾师弟说的……”
肖雪尘缓缓说起红桃A的一些秘闻,比如他每年只偷一次东西,比如被他偷走的宝物从来没出现在黑市上。谷小飞边听边点头,一半是真心认同肖雪尘的观点,一半是他忍不住犯困。
他不停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哪有听人家说话听到一半稀里糊涂睡过去的,这不是在暗示人家说话很无聊吗?
哪怕肖雪尘在他面前背乘法口诀表,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可现在实在撑不住了。眼皮越来越重,大脑也越来越麻木。谷小飞迷迷糊糊地想,肖大侠的声音可真好听,低沉却不沙哑,听得人浑身痒痒的……
“……于是那位齐老板就找到了我师叔。……小飞?”肖雪尘看了一眼副驾驶座。
谷小飞歪着脑袋睡着了。
晦暗的路灯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照在谷小飞酣睡的侧脸上,显得那么宁静那么无害,整个人仿佛都是透明的。他的眼睛时不时动一下,长长的睫羽也随之一颤,像蝴蝶震动了翅膀。
“小飞?”肖雪尘又唤了一声。
谷小飞发出含混不清的梦呓,却没醒。肖雪尘想,他今天怕真是累到了,在展馆守了一天不说,还救了齐老板,精神和体力都达到了极限。既然他睡得这么沉,就暂且不要叫醒他吧。
谷小飞睡着的时候身体蜷成一团,像个怕冷的小动物,要躲在自己的尾巴里取暖。肖雪尘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在路边停了车,脱下自己的风衣,轻柔地盖在谷小飞身上。谷小飞动了一下,肖雪尘连忙缩回手,怕惊醒了少年。
他不禁又开始质疑自己的念头。谷小飞如果真是个居心叵测之辈,会主动去救人吗?没人知道他的内力有多深厚,他若有心害人,只需袖手旁观即可。总不至于连今天齐老板突发疾病也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戏吧?
谷小飞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和困惑,睡梦中无意识地裹紧身上的风衣,往侧面一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肖雪尘摸了摸安全带的卡扣,确认是扣好的,然后心血来潮的,轻轻一抚少年的头发。指尖碰触到少年脸颊的瞬间,他猛地缩回手,像摸到了灼热的火炭似的。
他摇摇头,发动引擎。一路上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谷小飞规律而清浅的呼吸。一声接一声,像雨滴打在肖雪尘心头。
到了谷小飞家楼下,肖雪尘柔声说:“到了。醒醒。”
谷小飞睡得沉,没听到他的呼唤。肖雪尘解开安全带,凑近少年。
“醒醒。”肖雪尘又说,这回摇了摇谷小飞的肩膀。
谷小飞低低地“嗯”了一声,揉揉眼睛:“到了吗?”
他对着窗外景色使劲儿眨了眨眼,确定了已到了自家楼下。竟然在肖大侠的车上就这么睡过去了,也不知道睡着时有没有露出什么不雅的睡相,否则今后再也没脸见肖雪尘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件风衣。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风衣,再看看肖雪尘。如此来回往复好几个回合,他才终于确信,这是肖雪尘那件标志性的白色风衣。他睡着的时候,肖雪尘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御寒。
他捧着风衣,半晌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肖雪尘的好意,可他此刻偏偏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风衣上沾染着肖雪尘的气息和他的体温。两者混合在一起,让谷小飞没来由地兴奋起来。身上暖融融的,不,他简直像被扔进了一口沸腾的大锅里,心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先是脸颊,然后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烫。
幸好现在夜色昏暗,肖雪尘看不清他通红的脸庞。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风衣,将它还给主人。
肖雪尘伸手接过风衣,谷小飞不忍放手,肖雪尘用力拽了拽,谷小飞才如梦初醒,羞愧地松开手。“那个……谢谢你……”他扭扭捏捏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以前他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出来,此刻却像得了失语症,多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他下了车,傻傻地冲肖雪尘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肖雪尘在阴影中点点头。
直到车驶出小区,谷小飞才不舍地放下手,原地站了一会儿,半是兴奋半是懊丧:兴奋于再次得到机会和肖雪尘独处,懊丧与难得的独处的时间,他偏偏睡得不省人事,还嘴笨得没有好好跟肖大侠道歉。
——反省这些也没用,回家吧。
谷小飞转身走进黑黢黢的楼栋中。公寓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感应灯坏了,也没有电梯,谷小飞只能借着手机的光芒拾级而上。
忽然胸口一痛,视野也随之恍惚起来。谷小飞暗叫不好,就差几步便到家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感觉他很熟悉,从小到大他只要一犯病就会这样,但自从跟随苏老师学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这种病痛已许久未曾有过了。
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区区六层楼,他平时如履平地,今天却比跑了一趟马拉松还累。
三位室友聚在客厅全神贯注打游戏,听见谷小飞进门的响动,头也没回,例行公事地问:“晚饭吃了吗?”
“没呢……”谷小飞扶着墙,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四肢也酸软得难以动弹。
他停了一会儿,攒足力气,向前迈了一步,却像一脚踩在棉花上似的,整个人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三个室友被巨响吓了一跳,丢下手柄跑过去。
“小飞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今天不是去跟白衣大侠约会吗,怎么回来就变这样了?”音乐家蹲下摸了摸谷小飞的额头,“在发烧,这可怎么办,送医院吗?”
“不……不用……”谷小飞虽然眼前一片昏黑,但仍能听见旁人说话,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
“真不用吗?”音乐家担忧。
“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你们别担心……”谷小飞勉强一笑。
音乐家摸了摸谷小飞的脉搏,眉头一皱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我们把他抬进卧室吧。”他抬起谷小飞的腿,对另外两人说,“你抬那边儿,你去铺床。哎,真是奇了怪了,小飞怎么跟白衣大侠出去浪一天就病成这样……”
第18章 探病(一)
肖雪尘回家之后,思量着关于谷小飞的一切,心中颇不平静,虽然不至于翻江倒海,但那一泓从来宁静的池水已经被彻底搅乱了,潋滟波纹中倒映的全是他心神不宁的面容,当水波碎散又重聚,那倒影却变成了谷小飞的脸。
今天发生的一切非但没能让他对谷小飞下一个结论,反而使他再度陷入了“谷小飞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另有所图”的奇怪漩涡之中。不过这一回,心中那架天平往谷小飞的方向稍微倾斜了一些。
肖雪尘思来想去,竟是一宿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天台练剑。他一人独居,天台就是他的练武场,虽然离开了灵虚山,但功课一日也不曾落下。偶尔被小区中的邻居看到他练武习剑的潇洒身姿,还收获了不少少男少女的芳心和大叔大婶赞许的目光。
凌虚派宗门传下来轻重两套剑法,一般的弟子只学其中之一,能彻底掌握一套剑法就算得上是江湖高手了。而肖雪尘天赋异禀,两套剑法都练得极好,假以时日融会贯通、突破心境,便能跻身一代宗师的行列。
他将轻重两套剑法都练了一遍,原以为练剑能平顺心绪,孰料心绪纷乱时,剑法也越来越乱,向来凛然的剑意凌乱得不成体统,到后来已不再是练剑,只是提剑乱砍而已。
肖雪尘深知再这么练下去有害无益,便收了剑,回家沐浴洁身。躺在浴缸中,清澈的冷水漫过矫健的躯体,每一块肌肉都因寒冷而紧绷,显出矫健优美的线条。
他觉得有必要将昨天经历的一切说与师叔听,听听前辈的意见,于是沐浴之后便穿好衣服下楼,打算去一趟猫咖。
上了车,他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个闪亮的小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亮绿色的绸缎小袋子,开口是缝起来的,有点儿像香囊,可闻着没有味道。他确定这东西不是自己的。昨天坐过他车的只有谷小飞,想必是少年不慎遗落在车上的。
时候还早,就顺道给他送过去吧。
其实让谷小飞过来拿或者直接快递寄过去也可以,但肖雪尘不知为何就是想亲自过去一趟。“谷小飞”这个名字一直挂在他心尖上,让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肖雪尘将小袋子揣进兜里,回忆着去谷小飞家的路线。他知道谷小飞家所在的小区和楼栋,但具体几层几室就不清楚了。
幸好他有谷小飞的联系方式。到了楼下,肖雪尘在微信上敲谷小飞。
喻风拟云:你有东西落我车上了。我在你家楼下。
喻风拟云:下来拿。
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肖雪尘不知道外卖送餐员的作息,心说也许谷小飞已经上班去了,干脆直接打电话。可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未能接通,最后自动挂断了。
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吧……不过世界上还是有人知道谷小飞具体住址的的——谷小飞有在顾旭阳那里做过笔录,肯定填写过自己的身份信息,住址也在其中。
可怜顾警官昨晚加了一夜的班,早上刚准备回家眯一会儿,师兄一个电话打来,他又得跑腿。
“他住在在3单元605,师兄啊我把别人的住址告诉你可是违反纪律的……什么?你已经在他家楼下了?你跑他家去干什么?想不到师兄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有当STK的潜质……”
肖雪尘耐心听完他的控诉,用一句“少废话”作为结语,挂断电话,进入楼内。楼房陈旧,墙上满是斑驳的小广告,一层叠着一层,跟咒符似的。他找到605,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门开了条细缝。“找谁?”一个发乱如鸟窝、眼黑似熊猫的男子从缝中探出头。肖雪尘在医院见过这人,正是谷小飞的三位室友中的作家。
作家认得肖雪尘,当即愣了愣,“砰”的一声将门摔上。
“干什么干什么?那门不结实的你就不怕摔坏了?”画家从厨房探出头。
“外面……外面有个……”作家结结巴巴。
画家同情地看着他:“你终于被查水表了吗?放心,我探监的时候会给你带鸡腿的。”
“不是!是白衣大侠!小飞的那个白衣大侠肖雪尘来了!”
画家虎躯一震,连忙跑到门边,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伸手开门。
果然是肖雪尘!他一身素净的白色风衣,发黑如墨,眸似寒星,翩翩如同凡尘谪仙,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们的表演。
两人一脸谄媚地将肖雪尘迎进门。
“肖大侠!欢迎欢迎!您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肖大侠快请进!哎别换鞋了地板说不定还没您鞋底干净。”
肖雪尘想问谷小飞在不在,作家抢先一步说:“您肯定是来探病的吧!”
肖雪尘一愣。“探什么病?昨晚他落了个东西在我车上,我给他送过来而已……”他顿了顿,低声问,“他病了吗?”
作家和画家大眼瞪小眼。“小飞昨天一回来就病倒了,我们还以为你是来探望他的。”
肖雪尘面色微变,一把推开挡路的作家和画家,大步流星走进屋中。
“他卧室是哪间?”
声音低沉,却含着雷霆般的威严。作家、画家不敢违抗,同时指着北向那间关着门的卧室。
肖雪尘本想直接推门而入,但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曲起手指扣了扣门。
“……请进。”门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肖雪尘推开门。房间很小,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就几乎占满了空间,此外没有任何装饰。床上蜷着一具小小的身躯——谷小飞背对着门,裹紧被子,黑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额上的发丝全都汗湿了,身体却畏寒似的微微颤抖。
“阿桐吗?能不能帮我倒一下水……”
阿桐大概是某位室友的名字。肖雪尘看到床边的地板上摆着一只玻璃杯和一把开水壶,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房间里没有椅子,他坐在床沿,拍了拍谷小飞的后背,手掌触到了少年嶙峋的肩胛骨。
这少年平时看着挺活泼结实,想不到居然这么瘦……肖雪尘心里一疼,素来冰冷的声线忍不住染上了一丝温情:“小飞?”
谷小飞猛地一抖,挣扎着爬起来。“肖大侠?怎么是你?”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脸颊却浮着异样的红晕,眼皮浮肿得像两枚桃子,“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室友……”
“喝水。”肖雪尘一手托着水杯,另一手环住谷小飞肩膀,用内力将水温散去,是以谷小飞喝进口中的都是温度刚好的温水,既不烫也不冷。
谷小飞含着杯沿,抿了几口,停一会儿,再抿几口,小猫舔水似的。这一切就像在做梦,肖大侠居然在他生病的时候来看他了,还给他端茶递水!谷小飞本来冷得发抖,可现在只觉得一股热流在心间回荡,直要让他融化在肖雪尘怀里了!
喝完水,肖雪尘将杯子放回地上,扶谷小飞躺下,替他掖好被角。谷小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肖雪尘,生怕一移开视线,肖雪尘就会化作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肖大侠你怎么来了?”他瓮声瓮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