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霖一进门,就脱去满是雪沫的外套,奔向主卧的床。“床够大!”他滚了一圈,满意地宣布。
白源开启暖气,补充道:“浴缸也够大, 还有厨房料理台。”
卫霖做良家少女惊恐状:“大少爷,你提浴缸和料理台做什么?小女子家教森严,保守得很。”
白源配合地扑上去:“少爷就喜欢调教家教森严的保守小妞。”
两人在床上胡天胡地地闹了一个下午,转移到浴缸边洗边扑腾,然后叫餐、吃饭,看了部电影,最后回到床上继续胡天胡地。
雪在窗外轻飘飘地下,屋里衾被松厚、灯光温暖,卫霖软绵绵地趴在大枕头上,觉得人生无憾了。
“明天——”
“明天——”
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白源抚摸搭档微微汗湿的后背。
卫霖看着他,反而欲言又止起来,斟酌了半晌用词,说:“明天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在家等我。”
白源用探究的眼神看他,笑了笑:“正巧,明天我也要去办点事,但想带你一起去。”
“什么事,这回你先说。”卫霖抢先道。
白源起身,从丢在地板上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看。卫霖接过来,见上面印着一连串声势浩大的头衔,烫金名字还挺眼熟。
“杨硕……好像是全国最知名的脑外科专家,被称为‘华佗手’的那个?”
白源:“对。他和他手下团队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是你的。”
卫霖笑道:“这么顶尖的专家,得花多少钱才能包场?”
白源说:“钱不是问题。而且前些年我在纽约大学念书时,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也算印象良好,所以现在还搭得上线。”
“你觉得他能搞定那枚芯片?”
“我没这个把握,但如果他的团队办不到,全华夏就没有医生可以,我会立刻送你去纽约,那边还有个脑神经专家,正从其他国家赶回去。被通缉民航搭不了,就去租私人飞机。”
卫霖叹道:“源源,你真是操碎了心。”
“我愿意。哪怕只有1%的成功率,哪怕取出芯片后只能多活几天,我也要尽力去试。”白源说。
“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呢?”卫霖问。
白源握住了他的手,“我带你回F市,一同葬在爸妈旁边的那块墓地里。”
卫霖想了想,答:“这样吧,明天我先和你一起去见那位专家,看看他怎么说。”
“你之前说,明天要去办点事,还想甩下我,什么事?”
“……不告诉你。”
白源挠他腰间痒痒肉逼供,卫霖咯吱咯吱笑出了泪花,最后还是没有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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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天岭医院神经外科的专家诊室里,杨硕亲自给卫霖做了一整套脑部检查,又和团队成员开了半小时会,最后遗憾地朝白源摇摇头:“说实话,白先生,我没有多少把握。根据你提供的实验数据,我可以找到芯片植入的位置,但这片脑区域不是手术安全操作区,而且芯片与神经已部分融合,如果非要冒险开颅……”
“成功率大约多高?”白源问。
杨硕叹息:“不到5%。”
白源深深地皱起眉,压制住内心的失望。
沉默许久,他声音干涩地说:“谢谢你,杨博士。”
白源走出诊室,卫霖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一看脸色就知道结果,安慰地握住他的手。
“走,我安排飞机,马上去纽约。”白源拉着他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卫霖拉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个。”
白源愣了一下,“程教授的信?”
他接过信,匆匆扫了一遍。
程笠新教授在信中说,他称病去休养后,本想诸事不理,但是在项目组里的学生不时向他汇报情况,接替他的团队主控提出了一个偏激的方案,如果照这个方案实施,远古病毒基因的感染性和危险性将大幅度提高,远超出程老当初预计的安全阈值。所以他恳求老师回来主持大局,以免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程教授考虑再三,确定那份研究方案的确有问题,且对方态度强硬不肯更改之后,只好向上级部门主动请缨,回去继续当掌舵人。
上头当然求之不得,立刻派专人上门,将他接回了研究中心。
没过多久,他就从网络上知道了F市发生的大事,担心卫霖和白源的身体状态,所以特地写了封长信来询问,里面留了联系号码。
可惜他们那阵子不是在夺命逃亡,就是在策划反击,根本没接收到,等卫霖读到这封信,已经是两周之后,在前往B市的车上。
“大前天,看完信后,我给程老打了电话。他问得很详细,但没有多说什么,就吩咐保持联络畅通。”卫霖说,“我不确定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告诉你。”
“现在呢?”白源追问,心脏在胸腔里禁不住期待地鼓噪。
“昨晚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问我们,要不要去他所在的基因研究中心试试。”
“怎么说。”
卫霖:“程老认为,光是取出芯片并不能治本。他回去思考了很久,觉得利用改造过的远古病毒作为载体,输送刺激神经元修复与再生的基因,通过基因疗法逆转细胞衰竭,在理论上还有实现的可能性。”
白源:“理论上?”
卫霖笑:“估计连完整理论体系都没有,就是一个构想,如果我们同意尝试,又要去当实验室小白鼠了。”
白源陷入沉思,卫霖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没过多久,他就做出了决定:“可以去试试。我们进入过程教授的‘绝对领域’,那是他的精神世界,也是真实的内心反映,如果这个实验是由他掌舵和操作,值得我们付出一份信任。”
卫霖点头:“程老还考虑到了通缉令的事,说会找人联系国土安全部门进行撤销。‘国宝级科研专家’的特权啊,真令人羡慕。我现在只担心,我所剩余的时间够不够他把理论变成现实,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吧,再怎么样,也是一线生机。”
“至少可以请他想办法,先延缓衰竭的速度,哪怕只是一点点。”白源险死还生似的拥抱他,感叹道,“这真是个好消息,霖霖。我从不信命,但眼下却只想向命运祈求,天无绝人之路。”
卫霖笑:“你求错了对象。向科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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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月后。
远古病毒基因研究中心。
程笠新教授神色严肃地问面前的卫霖和白源:“你们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临床试验,跟以前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同,改造后的远古病毒将大剂量地进入你们的身体,刺激染色体修复和神经元再生。由此产生的后果,连我也无法完全估计,你们有可能被修复,也有可能当场死亡,更糟的情况是基因异变,就像你们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样。如果你们变成那样的怪物,那我就要提前向两位小朋友说声对不起了。”
卫霖点头:“没事,我们要真成了丧尸或者怪物,您尽管砍下我们的脑袋,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程教授又轻斥:“不要乌鸦嘴!”
卫霖假装委屈地扁扁嘴。
白源对程教授说:“我只有两个请求,万一发生意外,请您把我们的骨灰合葬在F市的辉山陵园,我已经提前买好了墓地,登记了名字。”
“第二个请求呢?”程笠新问。
白源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用淡漠的表情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我有只名叫‘螺旋桨’的猫,虽然长得有些特别——”
“特别丑。”卫霖插嘴。
白源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说:“但是很乖也很粘人,是只很可爱的猫,麻烦您收养它,如果不能,也请给它找个好人家。”
程教授二话不说同意了:“两个都没问题。尤其是第二个,谁不喜欢猫呢。”
“我就不喜欢。”卫霖嘟囔,“它半夜老爬床。”
目送两人进入消毒室,程笠新教授叹口气,感觉双手沉甸甸的,上面盛放着两个鲜活的生命,几乎要握不住一双薄薄的橡胶手套。
但很快的,在他蓬乱灰白的头发和布满劳心皱纹的高额下,从那双属于科学家的执着而睿智的眼睛里,放出了自信与锐利的光芒。
他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带着几名助手,昂首走进了实验室。
++++++
又是一年秋末冬初,卫霖和白源在风卷梧叶的飒飒声中,并肩走出了基因研究中心。
他们谢绝了程教授的挽留,也不需要任何人相送,开车前往B市机场,准备飞回F市。
前方修路,电子导航没有及时更新,卫霖只好翻出一张B市地图,寻找目前位置和新路线,手指在纸页上划来划去。
好几秒后,他才说道:“往右拐,从通湖路北的第二个路口再往左拐,绕过去。”紧接着不爽地啧了一声:“我觉得我现在蠢得令自己难以忍受。”
白源把着方向盘说:“你只是从一台超级电脑变回了正常人,这样挺好,我比较有安全感。”
卫霖噗一声笑了:“这么说来,我更有安全感,再也不用担心男朋友动不动就用精神力爆人的脑袋。”
在他们终于恢复健康,各项生理机能走上正常的轨道后,同时也发现,原本脑域开发带来的精神异能也一并消失了。
按照程教授打的比方,他们的基因被“洗涤与重置”,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们将与无数普普通通的人类一样,运动休息,吃饭睡觉,生老病死。
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吴景函开发的那个隐藏网页上,记录下不少昔日同事的留言,有些是吐露的心声,有些是临终前的遗言。
在他们参与的基因实验取得一定进展,前景开始明朗之后,卫霖也在留言板上提供了这条路子给众人,但回应者寥寥无几。有些人已经故去,有些人选择流浪,对“实验”有种深恶痛绝的抗拒。只有吕蜜回应了他,联系上程教授,愿意成为他的第二批实验对象。
“科技是把双刃剑,之前差点抹了我的脖子,但说不定也能割断吊颈绳,干嘛不鼓起勇气再尝试一下呢。”她在留言板上写到。
民航飞机在F市的机场上降落。卫霖和白源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楼,拦了辆的士,踏上回家的路。
的士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司机是个话痨,已经自顾自哇啦哇啦地从国家最新购房政策讲到了孩子就读学校的招生规则,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
卫霖和白源对视了一眼,只能充耳不闻。
市郊田野,一个作死的当地农民从栏杆翻过,想要横穿高速公路。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为了避让这突来的情况,急打方向盘,一头撞上了高速路中间的绿化带护栏。紧随其后的小车连二连三撞上去,随即又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将末尾的私家车整个撞飞。
的士司机目睹前方瞬息间发生的连环车祸,当即减缓车速,却在这一刻看见飞起的私家车在半空翻了个身,直直朝自己的挡风玻璃砸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徒劳地挡住了脸。
坐在出租车后排的卫霖和白源也在看着这一幕,呈抛物线飞来的黑色车身在他们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整个世界停止了转动。
卫霖错愕地推门下车,抬头看悬停在空中的车子、护栏碎片、脱落的轮胎,挡风玻璃内司机雕像般的脸,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画面停止键。
“……白先森,你做了什么?”他喃喃问。
白源挑眉,反问:“卫先生,你做了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破妄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