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跳伞时丢了不少,只剩唯独的一颗, 于是剥开糖纸,走过去递到白源嘴边:“喏,吃颗糖就不晕了。”
白源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自发地张开嘴,被喂了满嘴香甜的奶味,突然间感觉心脏狂跳不止,简直像剧烈运动之后心动过速了一般。然而即使是一口气跑完万米,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悸感,心尖每一次撞击胸壁,都仿佛把全身血液挤压在一处,令人呼吸困难、情绪亢奋。
——这是下丘脑中的多巴胺在大量地分泌,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中枢神经系统,让人无法自抑地感到甜蜜、兴奋、满足,以及一种如同毒品上瘾般飘飘欲仙的快感。
从生物化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场激素的狂欢,然而人们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概括,就叫做——“来电”。
的确非常形象,白源此刻的感觉,就如同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全身流窜,情感上的冲动让身体几乎不听指挥,一把握住了卫霖想要从他嘴边撤走的手腕。
卫霖疑惑地挑眉:“怎么了?”
白源急促地喘着气,理性虽然被突来的化学物质冲破了防线,但仍顽固抵抗,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他深深呼吸着清凉的山间空气,极力冷却这股危险的、失控的激情,勉强挤出一丝圆场的笑意:“没什么……谢谢你。”
谢我?需要这么正式?卫霖第一次被白先生如此郑重其事地致谢,有些受宠若惊:“啊?啊,举手之劳……我是说一点小事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咳,算了,反正你肯定是低血压晕了头,过会儿恢复正常,又会变成一张讨债脸了。”
讨债脸……我平时脸色有那么难看?被他这么一说,白源不禁生出几分郁恼,起身拔出腰间手枪。
卫霖惊得后退一步:“喂!只是开个玩笑,不用杀人泄愤吧?”
白源没理他,向天鸣枪三下,片刻后东北方向的山麓密林间,隐约传来回应的枪声,一共响了五声。
“五个人,他们有一部分人已经互相联系上,我们现在就下山去汇合。”白源说。
上半身探出帐篷的程笠新教授陡闻枪响,险些栽倒,卫霖眼疾手快地扶住,讪笑:“一言不合就开枪,你可别把老爷子吓出心脏病来。”
“没事没事,”程教授缓过气来,摆手道,“我的心脏还没那么脆弱。”
三人丢下帐篷等一应用具,轻装上阵,向山麓枪响的方向移动。出发前,卫霖执意要检查白源脚踝上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以破妄师的精神强度,在“绝对领域”中会拥有很强的愈合与免疫能力,这就是他们一直不怎么在意缺少药品的原因。
山路崎岖,好在程教授腿脚还算健朗,在两人的帮扶下走得并不太困难,大约两个小时后,就到达了那处密林附近。
挂在高树上的橙黄色降落伞很显眼,于是他们很快在一片林间空地发现了其他队员的身影——
路丰平、林樾、罗锦绣、林小诗,还有一名特战士兵。
一现任一前任的俩兵哥把其他三人照顾得不错,搭帐篷、生篝火,还烤了只不知是什么的野味,骨头渣子扔在火堆边上。
“卫霖!白源!”路丰平开心地招呼,“终于碰上面了!昨晚听到枪声,我就怀疑是你们,一直没挪窝,等你们天亮后找过来。”
仿佛找回了主心骨,两个女队员激动得互相拥抱,罗锦绣忍不住又哭了。林樾看起来情绪还比较平静,沉声说:“阿松和我们失散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人在一块儿,怎么办?”
卫霖想了想,说:“现在是上午八点,任务时间虽紧,但也没到争分夺秒的地步。我们可以把这里当临时营地,等他们两三个小时,每隔十分钟鸣枪一声,帮他们在行进中定位。我在空中看过这一片的地形,范围不算大,山势也较平缓,依照着陆时的风速估计,降落地点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两公里。我们有比较大的概率,能等到其他几名队员。”
众人觉得他说得在理,没人提出异议,倒是路丰平有些意外地问了句:“你在跳伞时能测算出这些,专门学过渗透技能,当过兵?”
卫霖摇头:“哪儿啊,我就一事业单位的小职员,以前参加过极限运动俱乐部而已。哦,听说我爸曾在军队待过,不过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因病去世,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路丰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梁上的伤疤,没有再追问。倒是白源又多打量了卫霖一眼,在心底画了个问号:现实世界里从未听说过卫霖的家庭情况,应该是忽悠这些NPC的吧?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路丰平每隔十分钟就对天鸣枪,果然在一个多小时后,又有队员循声而来。
准确地说,先到场的是四只灰狼、三头大野猪,大家刚开始还以为是兽袭,随后才看到王胜利骑在一头至少600公斤的巨大棕熊背上,跟坐游览车似的晃悠悠地跑过来。
“行啊老王,不愧是动物饲养员,连这么大的熊都能降服。”路丰平赞叹,“我看那野猪不错,午饭有着落了。”
王胜利平庸木讷的脸上,露出焦急与反对的神情:“不、不行!我能和他们沟……通,是因为我把他们当……朋友,不能吃!”
路丰平见他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连忙摆手:“不吃不吃,随便说说的,别当真。”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爬下熊背,像是担心其他人反悔,连忙顺毛摸耳地把野生动物们都打发走了。
“其他人没跟你在一起?”路丰平问。
王胜利摇头:“我在熊……洞里窝了一宿,没见……到其他人。听见枪声,就找过来了。”
林樾闻言,担忧地皱起眉:“阿松究竟降落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我去高处看看。”那名特战士兵蹭蹭几下爬上附近最高的树顶,眺望了片刻,忽然叫起来,“有处林子着火了!三点钟方向,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火势还挺大。”
“会不会是阿松的火系异能?”林樾征询地望向正副队长,“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们去接应她?”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假小子胆儿真肥。”卫霖朝白源笑道,“去看看?”
白源点头:“嗯。”
一干人带了随身物品,前往着火点。虽然密林古木参天、不辨方向,但有王胜利在就不会迷失,一路上总有五花八门的小动物为他提供各种信息,包括从空气中嗅到的焦味。
不多时,他们顺利地抵达目的地,看到面前方圆几十米烈焰燃烧,枯木荒草在火焰中哔啵作响,黑烟冲天。火势比远看时感觉更大一些,但都集中在某个看不见的界限之内,并没有蔓延出去。
“阿松——火炬松!”林樾高声喊。
立刻得到了回应:“这里!这里!从你们右手边绕过来!”
绕行过去时,燃烧的火焰仿佛接收到指令,齐齐向左边偏斜,让他们更加安全地通过。火炬松挽着裤腿坐在倒伏的树干上,一脸久旱逢甘霖的表情,膝盖部位肿得像个紫红色的大橙子。
“着陆时挂在树冠上了,离地七八米。我想先荡到旁边的树枝上,再割断绳子往下爬,谁知道伞绳环扣他妈的自己脱落了,害我摔个半死,真坑爹!”火炬松郁闷地说,“我听到枪响知道你们在那边,可走不过去,只好放堆火,幸好你们找了过来。”
“司马光砸缸啊这是。”卫霖取笑道。
火炬松抠了块硬树皮丢他:“还幸灾乐祸!你背我出林子!”
卫霖还没应声,白源就接话道:“他那小身板,背得动你?大路还差不多。”
路丰平二话不说,上前轻而易举地背起火炬松,走起山路来脸不红气不喘。火炬松在他背上叹气:“唉,其实我想让大美人背……”
林樾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走远两步:“你想压死我吗?”
火炬松怒道:“老子173公分,不到120斤,哪里胖了!”
林樾赶紧摇头:“不胖不胖,你只是骨密度高。”
“……林樾,你个王八蛋!”
路丰平停下脚步,扭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想被我扔下去?”
火炬松立刻闭了嘴。林樾反过来安抚面色不善的路丰平:“她一贯口无遮拦,没有恶意的,我们以前说话随便惯了,以后会注意。对不起啊大路。”
“她骂你,你向我道什么歉。”路丰平沙哑的大嗓门不自觉低沉了几分,“我不是嫌你们说话太随便……算了,我不管你们。”
因为有了士兵的帮助,程教授不好意思再麻烦卫霖和白源搀他,因而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压阵。看着前面磕磕绊绊的大路他们,卫霖失笑:“这两男一女之间真是有趣,气氛有点诡异啊。”
他又偏过脑袋瞅了瞅走在路丰平前面的罗锦绣和林小诗——两个姑娘互相扶持着走路,一个挽着胳膊,一个揽着腰身,印象中自从登机以来,她们就黏在一起,基本没有分开过,连跳伞也是手拉手——越看越觉得画风也很诡异。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白源,有点好奇地问:“你说,她们俩是不是成了一对儿?”
白源脚步一滞,不看罗锦绣和林小诗,反而神情莫测地看他:“你想旁敲侧击地问我,对同性恋的看法?”
卫霖有点懵:“没有啊,我就想知道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我一个人。”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对这两个女孩关系的猜测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还是说白源也有同样的发现。
然而这句话听在白源耳中,却有了这样的潜台词:我就是想旁敲侧击地问你,对同性恋的看法,因为我想知道有这种想法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对我有没有想法?
该如何回答这个既直白又含蓄的求爱,实在令白源有些头疼——其实他对同性恋的看法一贯是“你们自己高兴就好,不要影响别人包括我”,但面对着这双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猫儿眼,想到卫霖对他的情根深种,这句话说出来,似乎有些伤人心?
白先生脸色凝重地考虑了许久,就在卫霖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时,终于想到了一句既不违背自身意愿、又不伤害对方自尊的回答:“目前我的确没有这种想法,以后怎样不好说,人生还长着呢,说不定过阵子你就放下了。”
“放下什么?”卫霖正小心地抓住藤蔓滑下陡坡,并没有空去领会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随口提醒身后的白源, “别放手啊,你也抓牢点。”
不放手,抓牢点……白先生此刻的心情简直矛盾到无以复加。
他无奈又怜惜地想:卫霖这家伙,对我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呢!
第50章 地堡生活
下山时他们特地绕到临时营地, 看有没有前来汇合的其他队员, 发现只多了三名士兵,始终不见姜强和钟尧世的身影。
“那两个家伙会不会趁机溜了?尤其是姜强, 表情阴鸷眼神闪烁, 对卫霖和白源前倨后恭, 一看就不是个好鸟,八成带着小矮子跟班脚底抹油。走了也好, 免得当粥里的那颗老鼠屎!”火炬松因为与姜强一伙有龃龉, 觉得此人很讨厌,骂起他来也是毫不留情。
卫霖扫视一圈队员们——进化者只少了姜强和钟尧世, 士兵剩四名, 加上自己、白源和程教授, 一共十三人。白源看了看腕表,说:“11点了,没必要再等,任务要紧, 我们先行出发。”
这里离山脚已经不远, 一行人徒步穿越山林与荒野, 走到天色擦黑,终于远远看到了文明社会的灯火。
那是个典型北方风格的小村落,但拉了电线、通了水泥路,应该能借到电话和交通工具。卫霖和白源看到除了体能进化过的路丰平之外,其他队员都面色疲倦,程教授由四名士兵轮流背负还好些, 火炬松的膝弯已经从橙子肿成了柚子。两人决定进入村子,找个吃饭与过夜的地方,最好还能有个药店或者卫生站之类。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进了村,加上荷枪实弹的士兵,很是引人注目。卫霖早已想好了说辞——部队拉练,他们这一小队在深山老林里迷失方向,想借电话一用——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对方。村长做主把足够宽敞的祠堂借给他们安顿,还请来个风烛残年的老中医给火炬松治伤。
老中医抖抖索索地摸了几下,说是扭到筋没大问题,给厚厚地裹上一层当地的草药泥,就被重孙子搀走了。草药效果显著,敷上去十五分钟后就减轻了肿痛,然而奇臭无比,好比一窝臭鼬同时放屁。所有人都难以忍受地离火炬松尽量远,她只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一边捏着鼻子用嘴呼吸,一边数落林樾和大路无情无义,顺道喊两人给她弄点吃的。
卫霖搜刮了队员们身上的现金,和林樾一起去买食物。
一名特战士兵借了部固话,想打给石上校说明情况,然而空七基地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通信已经断了。
程教授只好亲自出马,给首都的国科院打电话,终于七拐八弯地联系上了这事的负责人。对方知道他安然无恙,就差没在电话里哭出来,千叮万嘱他就留在村里,首都这边会立刻派直升机前来接应。
囫囵填饱肚子,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减轻疲惫感,在一个多小时后,依稀听到了夜空中螺旋桨掀动气流的声音。
两架军用直升机降落在荒野上,卫霖等人悄然离开村子,顺利登机。亲自来接的一名五十岁出头的官员似乎是程教授的老朋友,两人隔着生化防护服很热情地拥抱,在机舱里谈了一路的话。
原来首都那边已经给程笠新准备好了一处实验室,以供他研究对策,平息这场基因灾难。实验室是全封闭式,由首都最大的一个防核地堡改造而成,位于二十几米深的地下,面积达到一万平方米以上,铜墙铁壁围绕,大门也是重25吨的防爆门,可以抵抗核弹爆炸及辐射威胁,安全性能极高。
里面除了配备最尖端的仪器和科研人员,还贮存了大量食物,有独立的发电站、净水系统、空气过滤系统和医疗中心等,即使完全与世隔绝,也足够内部人员生存6个月。
“老程你放心,我敢拍着胸膛给你打包票,就算真有核弹爆炸,这座地堡也不会出事。”那名官员说着,拿出一台掌上电脑,打开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闪烁的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一片,以S市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往北方向的红色边缘已逼近首都,“这是下面各地市发来的警报,病毒基因蔓延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措手不及。而且照你之前的预计,这是一场全世界的危机,也根本无从躲避。”
程笠新叹口气:“我知道上面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才倾尽全力地提供了最完备的设施与资源。时间很紧,我就不当面感谢领导了,也请你代为转达,就说哪怕将我这把老骨头当柴火烧了,也要熬出一锅解药来。”
对方如释重负地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也不知道该安慰你什么了,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程笠新苦笑,指了指卫霖和白源:“我要把这两个小伙子也带进去,可以吗?”
官员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原则上,不能让曾经暴露在污染源中的人进入地堡,以防他们携带的活化病毒基因扩散。”
“这个你放心,他们的基因‘干净’极了,比任何人都干净。”程笠新正色道,“他们是我研究的关键性人物。”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试着去说服上头吧。”官员妥协地说,“不过最多就这两人,其他护送你的进化者不能进去,另有任务安排。首都人口太多,一旦病毒全面爆发就不可收拾,所以我们打算分流人员、严防戒备,集中一批各地最早的进化者,消灭病变怪物,一开始就要把局势控制住……”
坐在机舱后部的林樾一字不落地听了,压低嗓音问卫霖:“我们要分开了?”
卫霖看了看白源,点头:“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这事还没完。”
“快了。”白源语焉不详地吐出两个字。
只有卫霖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快来了——不论是世界末日,还是拯救日。在那个地堡实验室中,程笠新必须完成内心的拷问和精神上的蜕变,突破自我,找到一线生机。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眉头紧锁的程教授,恨不得对他说:老爷子啊,您刚才可是自己说出了“解药”这两个字,虽然只是打比方,但至少说明在您的潜意识中,这场基因灾难还是有解的,说明我和白源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您可一定要振作精神,好好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
在所有人都陷入凝重的沉默时,直升飞机在夜色中降落于首都近郊的一处山坳。
卫霖和白源跟随程笠新教授下了飞机,在那名官员的带领下通过消毒区,换上专用制服,进入防核地堡。
虽然程教授第一时间就要往实验室扑去,但在其他人的劝告下还是勉强睡了几个小时,才投入紧张的研究工作中。
地堡里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昼夜不熄的灯光。人待得久了,几乎要丧失时间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