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那么麻烦。”白源说,拉着他继续朝雷云聚集的地方奔跑。
在他们身后的荒野上,接连不断的爆炸掀起了火光与气浪——追击的武装分子与猛犬,被早已布设在草丛石块间的无数诡雷炸得鬼哭狼嚎。
“强化版陷阱?你还真是学以致用,看来得感谢‘杀青’。”卫霖笑道。
爆炸的诡雷干掉了大部分追兵,剩下一些锲而不舍的游勇,也被他们在前行的过程中用枪和飞镖解决了。
那条裂开的地缝已近在眼前,它现在足足有十几米宽,上百米长,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无底深渊,毫不留情将小岛从中间斩断。
在它的上空,电光最炽烈之处,束争阳坐在雷电交织成的宝座上,架着腿,托着腮,极力维持着淡定的姿势,眼中却满是兴奋与狂热,仿佛新晋的神明正鸟瞰他刚造出来的玩具世界。
“恭喜你们过关斩将走到我面前。当然,如果你们躲在营地里一动不动,我也会找上门的。”他的声音全无阻碍地传到地面,带着极度的得意与自满,“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天翻地覆?没错,是我做的,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它就得变成什么样。我竟然直到今天才醒悟——我是神,是造物主,是世界真正的主人!”
卫霖抬起下巴,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当然可以自封为自己的神,就像在家门之内称王称霸一样,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你就是个重度妄想症患者,而且是极度不讨人喜欢的那种。”
“住嘴!”束争阳一拍闪电王座的扶手,一道粗长的电策携着巨响朝卫霖当头劈下,“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神主面前大放厥词,去死吧!”
卫霖站在原地,并没有闪避的意思,似乎想要尝试吸纳这股高达几千万伏的强大电流。
这太冒险了!万一超过他的精神力负荷——白源担忧地皱眉,早已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极限,才能再度提升脑域进化能力,哪怕只是极小的概率”,他可以为了千分之一深度进化的可能性,将自己推到悬崖边缘,却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卫霖为此承担巨大的风险。
如果任务把卫霖逼到这个地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身为他的搭档,还远远不够强,不能为他遮挡所有风雨。
白源掌心中微芒闪烁,迅速开始在这道劈来的闪电与卫霖之间,构筑出一个半球型的绝缘防护网。
卫霖却阻止了搭档的援护行为。“放心。”他沉声说,手腕一抖,几十枚飞镖带着尾部的金属线扎入地面。
这道闪电击中他的同时,电流经由湿透的衣物在体表流窜,被金属线引向地面。与此同时,卫霖在自身能承受的范围内,截取了其中一部分电流,吸纳进体内那个未知的空间。
炫目的光亮消失后,束争阳见卫霖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而白媛媛以翼护的姿势站在前方,手里的武器指向空中的自己,顿时怒火丛生,喝道:“白媛媛,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我的女人,我就放过这小子,否则你们就去地下当一对亡命鸳鸯吧!”
卫霖难以忍受地扭过脸去,吐槽道:“这是什么鬼台词,八点档肥皂剧用烂了都!我说能不能有点新意,啊?能不能当个有逼格的boss,啊?妈蛋,感觉我的耳朵都被听蠢了!”
白源失笑:“他也就这水平了,这下应该还算是超常发挥。”
两人一唱一和,压根没把束争阳放在眼里,别说回答了,连个鄙夷的眼神都欠奉。
束争阳面色铁青,目光阴沉到了极点,嘴角挤出扭曲的冷笑:“好,很好,都去死吧!卫霖,白媛媛,还有那个偷偷摸摸搞鬼的女人,所有忤逆我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他伸手指向几公里外的营地方向,五指用力一攥。面前虚空中出现了个黑色漩涡,周围的光线仿佛都被吸附过去,束争阳的手穿越交叠的空间,从虫洞中硬生生拽出了个人影。
——穿着一身家居服,正闭目凝聚精神力,向监测员传递思维坐标的颜雨久。
束争阳松手,颜雨久睁眼惊叫一声,从高空向下方深渊坠跌。
具象化的绳索脱手而出,扣住她的腰身,及时拽了回来,白源将她接了个正着。
“没事吧?”卫霖问。
颜雨久摇头,着急道:“我马上就要发送完成了,就差最后一组数据!”
此刻,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整座小岛仿佛变成了一张平面的图纸,以面前这条深渊地缝为中线,迅速向内折叠——
地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垂直。岩石翻滚、林木根系拔地而起,所有具备重量的物体,都向黑暗的地缝中滑落,也包括站在地面上的人。
白源几乎是用最快的时间,具象化出一架小型直升机,拉着两名同伴离开地面。
直升机悬空而起,顺着地缝的走向朝岛外疾飞,两侧竖起的土地像并拢的机关墙面一样,迅速向中间推挤。他们坐在半开放的机舱里,望着舱门两边荒草丛生的地面不断逼近,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两片大地轧成齑粉。
颜雨久脸上血色消退,紧紧握住身边卫霖的胳膊,强颜笑道:“……我只在科幻片的电脑特效里看过这副景象,忘了是《临界折叠》还是《第十八区》。”
“《第十八区》。”卫霖肯定地说,“《临界折叠》里是上下翻转的,不像我们这样,被两边的土地压成夹心饼干。”
颜雨久绝望地盯着逼近的死亡之壁,喃喃道:“等出去以后,我要践踏员工守则,狠狠揍病患一顿,你们别拦我。”
卫霖笑起来:“我可以帮你把监控录像洗了。”
充当临时驾驶员的白源忽然说:“抓紧了!”
机顶螺旋桨被两侧的地面剐断,直升机剧烈抖动着,仅仅依靠惯性与机尾螺旋桨勉强向前俯冲。
就在这时,漆黑的深渊中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漩涡。
“——引流通道!”颜雨久在绝处逢生地叫起来,“他们推导出最后一组数据了,虽然空间有些偏移,但歪打正着!”
白源抓紧操纵杆,极力压榨着这架伤痕累累的直升机的最后潜力——要不是他源源不断地用具象化能力来补充不断损坏的部分,它早就已经坠毁了。
现在他们即将到达“引流通道”的入口,脱离的生机触手可及。
“……毁灭吧,这座令人厌恶的岛,还有你们!”苍穹中有个声音宣布。
两块立起的大地轰然撞击、互相压榨,最后四分五裂地崩解,沉没于无尽的深渊。
第81章 骨折的神主
“快看颜雨久的脑电波!”本次任务的第一监测员滕睿忽然叫起来。
第二监测员许引桐立刻扑到投影图边上:“……δ波消失, α波频率加快, 出现了β波!她要醒了,太好了!”
“他们救出了颜雨久!好样的, 卫霖、白源!”紧张地盯着“引流通道”的数据反馈, 叶含露喜极而泣。
严阵以待的几名康复员帮忙打开电极舱, 将缓缓睁眼的睡美人抱出来,放在可移动的康复床上。她“陷落”的时间有点久, 这会儿虽然意识清醒了, 身体还不太听使唤。
卫霖被扶出舱,胳膊有些抬不起来——在“绝对领域”里受的伤, 经由精神辐射到身体, 即使现实中皮肉完好, 割裂的疼痛依然留存在记忆神经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淡化、消失。
不少同事闻声赶来,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深吸口气, 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嗯, 对, 颜雨久没事了……
“自愿陷落?要开除?没这么严重啦,她其实是受了患者的精神影响太深,你们也知道钟情妄想症真是很麻烦的……
“当女人的感受?挺好啊,我性转后就穿个比基尼,戴副太阳镜,拿杯鸡尾酒, 躺在海边沙滩做日光浴呢。撩到白源?啊哈哈哈这怎么可能,白先森比激光还直,而且火眼金睛,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36C看胸肌……
“患者?哎,我记得之前下达任务时,只说要救颜雨久,没说要治好患者啊。你看咱们做任务,一定要实事求是,领导说要做多少,咱就做多少,擅作主张可怎么行,对吧。”
比起众星拱月的卫霖,白源的身边就清静得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生人勿近的刻薄冷傲性子,所以也不来自讨没趣。
所以他只管作壁上观地听着,心里很想找个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把满嘴跑火车的卫霖摁在自己大腿上,痛痛快快地呼撸那一头软毛。
颜雨久恢复了七八分运动机能,溜下床沿穿鞋,走到两人面前说:“卫霖、白源,谢谢你们。还有,别拦我。”
卫霖正色点头:“不拦,你去吧,注意别出人命。”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见颜雨久婷婷袅袅地出了门,向隔壁的治疗室去了。
邻间的电极舱也已经开启,两名康复员正小心翼翼地把醒来的患者搀扶到床上。
束争阳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具体细节已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那些暗恋、痴迷他的女人们聚到了一起,围着他争风吃醋,然后他们一同拍了部什么不得了的电影,投资方巨有钱、导演巨有名,而他发挥出超影帝水准的牛逼演技,准备拍完了拿这部电影再去问鼎一个最佳男主角奖。
然后他看见治疗师颜雨久走到床前,细声细气地对康复员说,治疗师卫霖找他们。
“颜小姐一出舱就来看我?”束争阳一脸感动之色,在心底暗想:这妞果然对我有意思,还特意支开了那两个护工。晚上请她吃个饭看场电影,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颜雨久微微一笑:“是啊,来看你正常了没有。”
束争阳被她笑得心痒难耐,试图去拉一拉她垂在身侧的玉手:“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不正常,颜小姐检查完了,应该相信了吧。我就说什么妄想症啊,全是治疗中心误诊,你看我一介成功人士,家庭条件好、年薪丰厚、有车有房,长相得也——”
话没说完,颜雨久猛地甩开他粘过来的手,往他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束争阳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头一歪,撞在了床头柱上。
颜雨久松手看自己掌中的血迹——这一拳太过用力了,以至于修得很漂亮的指甲扎进了掌心肉里,挺疼的。于是她改换成巴掌,揪住束争阳的衣襟,在他左右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四五个耳光。
边扇边骂:“去你妈的成功人士!除了会意淫女孩,哄人上床,你个人渣还会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影帝、大明星?白日梦做得美美的,对吧?现实中,你特么就是个下三滥的网络主播,在个臭名昭著的直播平台,顶着一张蛇精样的整容脸,靠卖皮相、秀下限来搂钱。你以为自己魅力四射到镜头外,所有看你节目的女生都爱你?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妄想你懂吗?
“别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姑娘们穿短裙,是穿给自己看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们多看你一眼,那是因为你长得太PS!她们不想搭理你,是对你毫无兴趣,不是欲拒还迎!愿意帮你两下,是与人为善,不是风骚勾搭!以后把这副令人作呕的德性给我收好了,否则就算我不动手,也还有其他人揍你!明白吗?!”
束争阳被她狂风暴雨般的斥骂和巴掌给掀晕了,一时竟没想到反抗。
等到他反应过来,打算跳下床抽死颜雨久时,被她最后一巴掌打中下颚,发出“夸嚓”一声脆响。
他捂住歪了整整40度的下巴,疼得想哀嚎,却嚎不出声——他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隔壁间的同事们再度闻声赶来,见此一幕大惊失色:“哎哟妈呀,颜雨久你怎么把患者给打了!”
“这下颚歪成这样,像是骨折了……”
“瞎说什么,她一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哪有这么大力气……艾玛,刺出皮肤的这是什么,钢钉?”
“真骨折了!这下颚整过的,削得太薄了,容易断。还有鼻梁,歪出去的这是假体吧!”
一堆人围着痛不欲生的束争阳大呼小叫,场面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颜雨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发笑。
于是她破天荒地丢掉了身为美女的仪态和形象,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
“‘绝对领域’里的事,就当一场梦,过去就没了。现在你回到现实,一切都是新的,别哭了啊。”卫霖站在她身后,本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被白源意味深长地斜了一眼,针扎似的收回了手。
颜雨久转过身,用袖口吸去眼角泪水,哽咽道:“真的谢谢你们,不仅因为救我的意识出来。你们让我明白了很多……很多之前想偏了的、走岔了的……现在我要重新回到让自己安心和开心的路上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你还这么年轻,一根细纹都没有。”卫霖笑眯眯地说。
比他大三岁的颜雨久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脸颊,擦拭去残余的泪痕。“我打了病患,肯定要挨处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
“我们会替你求情的,对吧白源?”卫霖转头问搭档。
白源看他的份上,勉强点了点头。
颜雨久摇头:“不想连累你们。我会自己解决。”
这时,接到线报的麦克刘屈尊赶来治疗室,一见颜雨久就大惊小怪地将她拉到走廊里:“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你醒就醒了吧,皆大欢喜,干嘛跑去打患者?这下可好,按规定要被开除的!不过你这是刚出舱,精神还处在混沌期,一口咬住工伤后遗症,或许我能说服上面从轻处罚——通报批评、扣扣绩效就差不多了。来来,到我办公室,帮你参谋参谋,这件事怎么个收场。”
颜雨久拨开了他的手。
“这件事我会据实上报,上头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接受。”
麦克刘急了:“你傻呀!我以前管了你那么多次,这回会不管你?你就乖乖听我的,按我说的写报告,保证你连职位能保住——”
“什么职位?”颜雨久反问。
这下麦克刘真的相信她处于精神混沌期,有点拎不清了。“我——”他本想说“的助理”,话到嘴边,赶紧改口成“们科的办公室助理啊!”
颜雨久微微冷笑,看着面前的矮个儿地中海秃老胖子。
没错,麦克刘一直都很维护她,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她,但这维护和关心并非是义务的、无偿的,他需要她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譬如替他甜言媚语招待招待领导、卖弄风情拉拢拉拢关系;譬如成为他办公室里介于花瓶与红颜之间的存在,可以让他时不时调笑一番、掐摸几下,算不上出轨背叛家庭,但能得到相当的心理满足。
以前颜雨久出于种种切身利益考虑,一五一十都接受了,将自己活成了一朵欣然怒放的交际花。
如今,她再也不想这么做。
这些无形的、浑浊的、黏黏糊糊牵牵扯扯的绳索,她可以挣断它们,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