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然后就找严总探讨,我们这剧本三人组里,还缺个忠厚憨直的‘二哥’。
严小刀说,缺个二哥,你去找啊,去请啊。
从外面请人不是贵么,想找便宜的。以裴琰的话说,自己人最便宜了,连片酬都省掉了,就又能省下一笔!
“二哥”这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要形象好,耿直英武;又要武力值在三人之中Max,要很能打。
年龄形象合适的打星,真不好找。假若找不到,就只能请不会打的明星硬着头皮上,再用替身和后期帮忙填补武打镜头的漏洞。那效果就差多了,整个动作设计都要修改,打戏就不禁看了。
于是,影片的大投资人严先生,被一伙人撺掇着赶鸭子上架,再次触电客串,而且从扔手榴弹的龙套一跃成为片中的男三号,演那位“二哥”。
严小刀一摊手:“你们两位在片子里搞七搞八,我是那个最倒霉的,老子就是来给你俩垫背的?”
裴琰在片场用手指转悠着一把手枪,一笑:“严总,您的戏份反正也不多,拍两个星期很快就杀青了,也不耽误您做生意,拍完您就可以回家歇着。”
“废话!”严小刀在片场摄影棚里撩开西装,叉着腰说,“我也读剧本了,老子忒么没演几天的戏就要领便当,我就挂了啊!我都还没演过瘾啊。”
“没过瘾您也得下场一鞠躬,”大Boss庄啸说:“你忠肝义胆的三弟弟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绝对得报仇啊,”严小刀指挥他裴三弟,“狠狠地揍!……”
这部片子里,还有一位自降片酬甘做大绿叶的角色。
片中有个配角是一位世家纨绔少爷,镜头比上次的名伶“白鹤”还要少,裴琰就去联系瑢哥,问邢瑢愿不愿帮个忙,友情客串一回。
邢瑢痛快地答应了,说:“剧本发给我看,什么时候需要我进组,琰琰你提前招呼一声就成。”
片酬?
邢瑢说,片酬你们看着给吧,友情客串么,我也无所谓你给我多少。
邢瑢那几个月已经无事可做,也没新片子拍,被公司雪藏了。
章总雪藏他,也是为了让他避个风头。这暴烈的小蹄子就别再出去得罪人了。
邢瑢于是去到南方旅游散心,在海南住了两个月。帝都的冬天,太冷了……
他刻意没有去到北方,就不想遇到心里想念的那个人。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小萨了。萨宝宝不停给他发信联系,他都找借口躲了,避而不见。
商雪麟那老色棍,给他下了一道“江湖追杀令”,在外面叫嚣着要找他麻烦,一定让他什么片子都拍不成。自家经纪人也销声匿迹,俩月没敢出来露面,生怕被人砍了手脚。
不想连累不相干的人,尤其不愿连累了小萨。
别的通告他都不敢接了,唯独裴琰投拍的片子,他敢接,也不在意片酬,不在意章绍池知道了会有想法。章总假若不悦、不满,双方正好一拍两散。
邢瑢孤身一人乘机,从海南再回到北京。那几天在家闲着无聊,单身寂寞,孤枕难眠,他就去了一趟医院康复中心。
他纯粹是因为心里惦记一个男孩,相思却不能见,于是悄悄去看望另一位,那瘫痪在床的男孩。
他去康复中心,瞧的是萨日胜那位拜把子的兄弟额日勒图。
心之所念,爱屋及乌。对于邢瑢而言,见不到正主,能见见与小萨有关系的人,也是心灵上的宽慰。
勒图先前被家人带回包头那边的医院,住过一段时间,治疗效果不理想,庄啸作主又把孩子接回来了,继续在北京这里住着。邢瑢知道医院地点,甚至知道病房号码。他原本就讲好的,陪小萨来看望安达,然而尚未践言,他就把萨宝宝给睡了,然后又把对方疏远了……
房间里很静,能听到浅吟呓语似的呼吸。陪床的偏偏都不在,邢瑢向床上躺的病号点头打声招呼。
勒图小弟竟然是醒着的,看着他。
人已苏醒,但目光散漫,记忆全失,完全不认识人了。当初后脑遭遇重创,脑力和记忆是很难、很难再复原的……
邢瑢就说:“我是小萨的朋友。”
勒图仍看着他,嘴唇微动,不说话。
“小萨,萨日胜,你的安达。我,小萨的朋友。”邢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观察对方反应。对方也没给他什么反应。
“我过来看看你,我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零食。”邢瑢手里提了一堆袋子。
整个一个下午,他就坐在洒满阳光的病房里,打开五花八门的各种零食包,给病号投喂零食。
“这个,奶油威化饼,小萨最爱吃的。”邢瑢说。
“我估计你跟他口味差不多了,都喜欢奶味儿。”
“你、你可以慢点吃哈。那个最能吃的家伙今天又不在,没人跟你抢啊,呵呵,这么爱吃啊……”
“川味牛肉丝,辣的,这个小萨也特别爱吃。”
“呵,原来你也爱吃辣,果然你跟他拜把子么。”
“你跟他一样一样的能吃啊……可以慢点儿吃啊……”
病号的咀嚼功能恢复尚不健全,咬到硬的、耐嚼的东西,比如牛肉干,就费劲了,差点噎着。邢瑢赶紧让对方吐出来了,还是继续吃威化饼吧。
勒图小弟就一声不吭地咀嚼零食,嘴边不断掉饼干渣,掉了一身。手指移动缓慢笨拙,基本上需要邢小哥全程喂到嘴边,甚至不懂得舔掉擦掉嘴角的食物渣,就像傻掉了一样……
邢瑢不断地抽出纸巾,帮对方擦嘴。
有些难过伤感。毕竟,还这么年轻呢。
“你长得,真像小萨……”反正对方也听不懂,他就自言自语直抒胸臆了。
“眼睛,鼻子,都像。”邢瑢垂眼一笑,“都特别帅。”
他现在也像是着魔了,就稀罕这类型的汉子。细长的眼,高鼻梁,长脸,眉目间都有那种独特而淳朴的味道,特别有男人味儿。
“就是可能你好久没练功夫了,你比他瘦,你可瘦多了。”他又说。
“小萨现在可胖了!”他绷不住笑出来,“好吧,他也不能算胖,就是很壮的一头牛,他的分量简直能压死我……”
说到这话脸色微红,西晒的阳光可能太刺眼了,让邢小哥别过脸去躲开光线,眼球被刺得疼,压抑在心底的浪花从眼眶和鼻息间快要涌出来了……
邢瑢掏出手机,翻看他保存的那些照片。他不去主动联系对方,照片却全部都留着。哪怕是小萨拍的模模糊糊的意识流风景照,他都留着呢,就反反复复地回忆当时。
“这张照片,是我和小萨那时去拍一部电影,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我们俩骑马。”
“这个就是辉腾锡勒的蒙古包,旁边还有一个湖,小萨在湖里洗澡,没穿衣服,被我偷看到了哈哈,他可害羞了……”
“这张,是剧组杀青,当晚办了一个篝火晚会,小萨在烤一只羊。你也会烤羊吧?不是据说你们草原上男人的标配么,不会烤羊娶不上媳妇……”
“还有,这张是他家乡锡林格勒的草原和羊群,小萨骑着马在放羊。他发给我看的,我还没有去过他家那里。”
邢瑢翻看着手机里每一张旧照,指给勒图看,指着照片里那位英俊潇洒的“奶茶小王爷”。
勒图也呆呆看着那些照片,一声不响,心却好像已经飞了,飞去那片辽阔高远的大草原,散乱的视线追逐那狂奔的马蹄、飞扬的马尾。
马背上的长发男孩,穿着长袍马靴,胸前坠着许多宝石,在草原上就是最耀眼的明珠。
“这个也是他,”邢瑢笑着说,“小萨。”
“小……萨……”勒图也说。
“嗯,小萨。”邢瑢说。
“小……萨……”勒图跟着他说。
邢瑢眼眶发酸,用力点头:“你都念对了,你到底想起来没有?”
勒图垂下眼皮像在思考,又或者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陷入一片空白和茫然,嘴唇蠕动癔语。
“这个,是小萨和我在青城山上,我俩的自拍照。”邢瑢回忆着,笑着说。
“嗯……”勒图瞅着那照片好像一眼就看到熟人,目不转睛盯着,混沌的眼神里都闪出些晶莹的东西,但酝酿了很久才发出音节,“瑢……瑢……”
邢瑢转过脸,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茫然,瞅着对方。
“瑢……瑢……”勒图不断重复这个字。
邢瑢觉着自己脑袋都当机了,思维艰涩地转动——这是真的吗?
还是他听糊涂了,幻听了?
“你说什么?”他指着自己,把脸摆正,“你认识我?你知道我叫什么?”
“瑢……瑢。”勒图望着他。
那纯净的眼神,亲兄弟似的容貌五官,让邢瑢感到恍惚,心都抖缩成一团了。就好像此时眼前面对的就是另外那个人,他收藏在心里的最珍贵的宝贝。
他眼眶突然湿润,鼻翼酸楚,眼泪夺眶,止不住了。
忽然间也就明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额日勒图,今天就是第一次见面。大脑功能严重受损瘫痪在床的勒图怎么可能认识他?
这些日子以来,一定有那么一个人,时常坐在病号床前,翻看同样的这些照片,给勒图小弟讲述这段人生的“遇见”,反反复复地念叨旧人……一定是这样的。
金色的阳光里荡着尘埃,记忆像绚烂的夏花,不挽留也就匆匆逝去,一丝痕迹都不会剩下。
萨小王爷那时就盘腿坐在病床上,额头和鼻梁上镀着一层金光,笑容纯净,给他兄弟分享照片中的回忆。
“这个,是我和瑢瑢那时去拍一部电影,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我教他骑马,他笨得不懂怎样让马跑起来,可笨了。”
“这个是在辉腾锡勒的蒙古包,旁边有个湖,我那天在湖边洗澡,瑢瑢可坏了,他偷看我洗澡,我都没有穿衣服呢……咳瑢瑢可坏了还笑话我……”
“这个是剧组杀青那天,晚上在草原上一起吃饭喝酒,我烤了一只羊,但是瑢瑢都没有吃到一口,他坐得离我那么远……”
“影视城里受灾了,我们两个在挖泥修路,瑢瑢脸上全是泥,丑乎乎的,但他平时可好看了。我们吃了好多肥肠粉,照片里是那一摞吃完的碗。我们故意把碗摞起来然后照相,呵呵……”
“这个是在青城山,瑢瑢贴了个大白面膜,又丑乎乎的。他还编了手链送给我,我可喜欢了……我也喜欢瑢瑢。”
……
邢瑢挂了一脸的泪,默默地擦掉。
那一瞬间突然就后悔了,觉着自己一直都做错了,想错了,做了一件大大的蠢事,而且一路蠢到现在。
病床上这个瘫子,都认识“瑢瑢”是谁。
他自己却好像已经不认识“瑢瑢”,已经放弃了自己放弃人生,破罐破摔似的。
勒图看起来像痴呆了傻掉了一样,却又好像比他聪明敏锐一百倍。围观的人全都看明白了,他自己却还不明白,还在迟钝懵懂的状态里耗费着光阴、蹉跎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岁月年华。
……
第八十八章 惊变
当天傍晚,一群相关的人同时接到邢瑢的电话。
裴琰那时刚刚从庄老爷子家开车出来。
而庄啸刚从台北回来,到达机场,在机场应付影迷的簇拥热捧以及娱记的纠缠不休,被迫回答了好几条关于裴先生怎样怎样的问题,好不容易突出重围,钻进车子,正准备回家见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