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泽完全无法明白,更无法体会当时的自己的心境。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刻,陆修泽第一次对了解自己的过往生出迫切心情来。
第54章 动乱(上)
陆修泽。
他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自己, 但它是如何而来,又有何寓意?他有什么样的过往?有什么样的家人?有什么样的好友?他是什么样的人?给人什么样的印象?又做过什么事?
陆修泽曾经以为他的存在就只是“存在”。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 他当然是存在着的, 但当他死去后,他自然就不存在了。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陆修泽才恍然醒悟, “存在”并不仅仅代指活着的这件事,而是有着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自己留给别人的记忆;无论是自己对别人的看法,还是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又或是行为、手段、做下的事、造成的影响……这些都是存在的本身。
人是独立的,但又从来不是独立的。因为没有人可以不受他人影响, 也没有人可以不去影响他人。
既然如此,过去的他……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陆修泽迷惑不解。
这样的迷惑, 甚至让陆修泽去纠缠闻景的时间都减少了些, 让他每天都坐在揽江王府内的小湖边沉思,甚至开始有些恍惚。
系统从陆修泽的心中捕捉到了一些类似于“人生”“存在的意义”“什么是真正的存在”之类的东西,心中顿觉不好,感到自己本来就脑子不太对劲的宿主, 在开始思考人生价值意义后,恐怕要跑得更偏, 成为更神经病的家伙, 虽然报社的可能性更大了,但是君不见神经病中自毁倾向的人也十分地多,万一这位反派没有走到最后, 反而抱着它沉江怎么办?
于是系统秉着一番好心,对陆修泽苦苦相劝。
然而陆修泽心中所想跟系统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只当系统是在放屁。
而就在陆修泽对闻景狂烈的追求放松了的这段时间,魔界中特别是天澜国内,也是风起云涌,波云诡谲。
天澜国内共有四股主要势力,它们的主人分别是国主穆裘、四大宗老、曾经的叛军宁平王,以及国师府。
平心而论,在这四个势力中,四大宗老的实力无疑是最弱的,因为它们实则是四人的实力合而成一,要是单独提出来,着实不能同另外三个势力相提并论。而偏偏这四个宗老又各有心思,因此势力调动起来也总有各种心思的延误,所以天澜国内虽说是有四种势力,但是宗老的这股势力,着实不怎么让人看得上。
而闻景准备借助的揽江王的势力更是如此。
但在闻景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只要有欲望的地方,就有破绽——在这一点上,闻景看法与陆修泽如出一辙——所以揽江王的势力其实已经很够了。
在经过几日的资料分析后,闻景了解了天澜国内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以此入手,经过一系列的挑拨离间后,使得各方本就紧张的关系越发紧绷,然后一边助涨宁平王本就不小的野心,一边又刻意引导穆非遥,使得搜人无功而返的穆非遥,心急之下同宁平王越走越近,最后两人干脆在暗地里筹谋起了第二次叛乱。
对于这两人暗地的筹谋,国主穆裘本该是不知道的,但闻景又通过种种“巧合”,使得宁平王爱妾的哥哥同国师府的采办管事起了冲突,泄了两句稍显得意的话语,使得国师府起了疑心,而国师府的主人恰好又是穆裘的老师,因此国师府起了疑心,就相当于穆裘起了疑心。
人起了疑心之后,就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都会想出两分岔子来,更何况穆非遥本就行事不正,急功近利之下更是破绽频出,叫穆裘抓了个正着。
若是想要帮助魏谌站稳脚跟,到了这里后其实已经足够了,毕竟一位国主的疑心,就算是亲儿子亲女儿都是吃不消的,更何况穆非遥只不过是一个养女。
然而闻景此行的主要目的却是为魏明月复仇,因此在破坏了穆非遥在穆裘心中的印象后,闻景便专心对付起了宁平王,一步步让宁平王坚定自己叛乱的决心。
从宁平王能在四十余年前展开叛乱,并且将当时的国主夫人魏明月逼走人界就能看出来,宁平王其实是个很果决也很有能力的人。宁平王草根出身,本是镇守边境的一方大将。他幼年时曾在人界漂泊,因自己的不同寻常而在人界受尽凌辱,因此性格相当偏激,并且极度仇视人族。再加上他心中本就有不臣之心,对当年的穆裘也很看不上,因此在得知穆裘登大宝、并且国主夫人还是个人族时,他终于没能按捺住心中的野心,率领精兵从天澜国边疆向石祝城而来,长驱直入,短短三天就控制了天澜国上下。
——这其中自然有宁平王的功劳,也有穆裘离开石祝城巡视北域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年的宗老不满穆裘,大开城门,引狼入室。
于是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动乱后,穆裘终于联合国师府,夺回石祝城和自己的国主之位,将当年开城门的宗老统统屠尽,只余最后四人,但对于宁平王,穆裘却感到颇为棘手。
天澜国在魔界中的位置并不很好,一面临海,另三面都与他国接壤,因此穆裘十分需要镇边的军队,而他也忌惮宁平王那些还在关外的士兵,因此对于当年的罪魁祸首,穆裘反而轻拿轻放,封了个宁平王软禁于石祝城内之外,就不再多做什么了,就连自己丧妻之痛都像是已经忘却了,每次的宫中大宴和赏赐,都不会少了宁平王的份。
然而穆裘能容忍宁平王一次,不代表能忍他第二次。边境的军队在宁平王长达四十年的放手后,早已被穆裘安插的将军步步蚕食,取而代之,留着宁平王只是为了给那些可能会不满的士兵的最后安慰罢了,所以宁平王身边,其实只余四十年前带入石祝城的那些精兵们,虽然他们已经是一股实力相当强力的势力了,但显然不足以跟穆裘和国师府抗衡,而这一次的宗老也决不会站在宁平王这边,因此只要宁平王叛乱,那么他的结果,其实是可以预想的。
既然如此,宁平王为何要叛乱?
所以,对于闻景的这个计划,揽江王最开始其实心存疑虑,毕竟宁平王叛乱成功的几率实在不高,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什么宁平王要叛乱,要自寻死路?
但答案很简单。
闻景道:“因为宁平王已经看出来,只要他继续赖活着下去,那么他就会被穆裘拔掉最后的獠牙,成为穆裘养的众多的狗之一。”
宁平王是一只狼,在他还有狼之心的时候,就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条狗。他就算作为一只狼而死去,也决不会作为一只狗而活着。
穆裘没让宁平王看到他向宁平王脖子上套的链子,闻景却偏要将这条狗链展示给宁平王看,逼着宁平王选择叛乱,也逼穆裘一定要杀了宁平王。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因为只要宁平王还是宁平王,他就一定会叛乱,而只要穆裘还是穆裘,他就一定会杀宁平王。
如此一来,魏明月大仇得报!
不过平心而论,闻景是能理解穆裘的,因为治国总是需要各种妥协。即便这样的妥协会被心中恶火焚身,让人被日复一日的恨意逼得辗转反侧,但最后依然是妥协。
然而闻景到底更亲近贯日真君,也更偏向贯日真君的妹妹魏明月——所以政治可以妥协,而仇恨绝不妥协!
宁平王,必须得死!
四十年前,宁平王就是个秉承着兵贵神速的人——从他听闻穆裘登基,到他决心带兵叛乱,全程只不过花了一天时间。
因此四十年后,在宁平王意识到穆裘想要拔掉他的爪牙后,他只是比四十年前多思考了一天,就决心再度叛乱。
这时,正是陆修泽来到魔界的第四个月。
这一天,一切的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但陆修泽与生俱来的敏锐,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陆修泽心中微微不安,在这大半月中第一次因闻景以外的事离开了自己“思考人生”的地方,准备出门转上一圈,探听一些消息。
可他刚刚走到前院,便见闻景从另一头向他迎面走来,向他扬眉一笑,神色里带着些许惊喜和羞涩,道:“好巧!”
巧吗?
闻景的神色无懈可击,但陆修泽却下意识觉得,闻景此行应是特意来堵他的。
可是……为什么?
想到今日不同寻常的气氛,陆修泽若有所悟。
闻景笑着看陆修泽,温柔道:“我今日新得了一件玩意儿,你愿意来跟我看看吗?”
系统十分愤慨,难得聪明了一回:“他这是故意的!”
还不等陆修泽夸它,系统又道:“他这是色诱啊!他想要勾引你去他房间啪啪啪!呸!这个心机屌!”
陆修泽决定收回对它的夸奖。
对于闻景的目的,陆修泽隐约猜到几分,而他也知道,如果他执意想要出府,闻景恐怕也不会拦着他,反而会跟他一起出府,但却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他的阿景就是这么可爱的人!
陆修泽一想到闻景背后的苦心和他想要保护他的心情,陆修泽就高兴得想要抱着闻景狠狠亲上几口,因此也不为难闻景,欣然应下,与闻景携手向着他暂住的院子走去。
而出乎陆修泽意料的是,闻景说的有个小玩意儿给他看,竟并不是借口,而是真的有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
第55章 动乱(中)
就像是闻景说的那样, 那的确是一个小玩意儿。
水润光泽的球形表面十分光滑,如同上好的玉瓷, 琉璃般通透的内部则是一道闪烁不停的青色微光, 自圆珠的底端延伸至顶端,远远望去就像是强光下的猫咪瞳孔,有些莫名的诡谲, 又有些莫名的可爱。
而更引陆修泽注目的,是这个巴掌大小的圆珠内蕴藏的灵气——原来它竟是一件法器!
然而这是什么法器?
陆修泽不知道自己之前见过没有,反正失忆后的他是真的没见过这种小东西,因此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生出好奇来。
闻景抬头向他一笑,将这如同猫眼的圆珠放在了陆修泽的手上。
“打开看看吧。”
陆修泽好奇之下, 便依言调动体内灵气,注入圆球中。
闻景心中微动, 觉得身旁之人的灵气波动似乎有些许熟悉, 但不等他想到更多,他的目光就被一旁之人的笑颜所吸引。
陆修泽的确是笑了起来,而事实上,他也很久没有笑得这样突然又毫无防备, 不带任何伪装和目的了。
陆修泽笑了起来,是因为在他将灵气注入猫眼球后, 一个圆滚滚的小孩的虚影, 就从猫眼球里蹦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稳后,一脸神气活现地瞧着陆修泽。
陆修泽竟一眼就认出来, 这应当就是闻景小时候的样子。
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可爱,栩栩如生……就好像,他是真的见过的一样。
陆修泽偏头望向闻景,眼中泛出了近乎温柔的笑意。
“这是阿景,对不对?”
闻景脸色微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偏偏又同陆修泽凑得更近了些,俏皮眨眼:“小冉可以继续再看。”
直到这时,闻景的脸上才第一次在陆修泽面前带出了些许少年的飞扬。陆修泽恍然醒悟,如今的阿景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十六岁少年。
真可爱啊。
真希望阿景能永远都是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只有这个模样,才是最适合他的。
陆修泽眼中不自觉漫出了更多的温柔笑意,见闻景自己送上门来,便毫不客气地在亲上闻景的唇,直到把他的薄唇亲到微微红肿,这才满意放开,含笑道:“阿景这是想要把自己送给我吗?”
这一回,陆修泽一时没把持住,又把闻景给亲得晕晕乎乎的,于是等到闻景回过神,反应过来他再度被亲晕的事实后,脸红得非常好看,让陆修泽差点没忍住再抱着啃上一口。
“没有!你想多了!”或许是觉得自己三番四次被亲晕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闻景脸色通红地抢过猫眼球,脸上强自镇定,但那气鼓鼓的、又是炸毛又是懊恼的样子怎么都盖不住,嘴硬道,“只是给你看看我小时候多可爱而已,哪里是要送给你!”
陆修泽越发肯定这就是闻景暗自捣鼓出来送给他的东西,然而闻景炸毛的表情实在太过可口,于是陆修泽暂时放下这个让他有些心痒的猫眼球,不怀好意地步步逼近闻景,道:“是吗?那如果不送给我的话,阿景想要送给谁?”
闻景装作不在意陆修泽靠近的样子,强撑着不肯后退,嘴硬道:“谁都不送!我自己留着看!”
陆修泽对闻景的死要面子实在是再喜欢不过了,也没有在意闻景说了什么,蓦然凑近,就像是只大灰狼一样,叼着闻景小白兔又啃了一口。
闻景小白兔不甘示弱,主动凑到大灰狼面前回吻,想要挽回自己的面子,然而结果是再次被陆修泽亲得气喘吁吁。
待到终于分开后,闻景突然有些懊恼道:“小冉以前一定是亲过很多人吧……”
陆修泽心中微沉,脸上也带出了些许不安来,道:“阿景介意吗?”
闻景看了陆修泽一眼,恍然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于是他赶紧捧着陆修泽的脸,认真道:“小冉,你——?”
陆修泽越发觉得“小冉”这个名字刺耳,忍不住打断闻景的话,声音里带着点小委屈,道:“我叫……修……我没有姓氏,但真名是修,阿景以后莫要再叫我小冉了。”
“好啊。”闻景眼里漾出暖洋洋的笑意,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修了?”
“好!”陆修泽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但回过神来后觉得这样斤斤计较的自己竟像是同闻景的心性靠拢了,越发像个小孩子了。然而陆修泽一点都不想改,反而因为闻景的紧张而放松下来,越发想听闻景会怎么说,于是陆修泽理直气壮地催促道:“阿景话说到一半怎的不说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想的!快说快说!”
闻景也笑了,忍不住去撞了撞陆修泽的额头,道:“阿修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怎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陆修泽理直气壮:“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