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失窃
空气中蔓延着令人窒息的沉寂, 良久,天剑宫宫主徐少商站起来, 淡淡道:“如此, 我便先去迎接择日宗宗主了。”
“但这件事宫主准备如何解决?!”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偏偏又在这个当口发生, 宫主不觉得这正是针对我们天剑宫而来?!”
一侧的徐怀水唰地一声摇开折扇,不耐烦道:“是人都知道这是针对我们天剑宫了,您老何苦老说这些没用的话?!”
天剑宫辈分最高的李长老被气得眼睛都红了:“你——”
“好了。”徐少商也不见如何造势,只是冷淡的一声喝止,满心只想找人吵架的徐怀水, 和被徐怀水气得想揍人的李长老,便都止住了话头。
徐少商道:“如今事已至此, 多想无用, 唯有见招拆招。虽此刻敌暗我明,但吾等天剑宫之人,从祖辈开始便披荆斩棘,历经数年, 才得以成为正道五宗,何曾惧怕过任何人?如今寻天剑失窃一事, 虽然震动天剑宫上下, 然而也暴露出我天剑宫的诸多弊端,正是我天剑宫得以改进的好时机,尔等哭丧着脸, 未敌先怯,可还有半点我天剑宫之人的风骨?”
守剑殿诸人被这番话说得齐齐敛容,肃声道:“不敢!”
徐少商目光在殿内巡视一遍,心中终于满意了些,微微点头后,道:“现在择日宗宗主正等在门外,不久后各派之人也将陆续而至,尔等下去安排一众事宜,切莫在他们面前丢了我们天剑宫的脸面!”
“谨遵宫主之命!”
徐少商率先离开守剑殿,去往天剑宫山门,而后,徐怀水紧跟其上。李长老本还想要拉住徐怀水,就徐怀水之前的出言不逊说些什么,然而李长老身旁较他稍稍年轻些许的宁长老拉了他一把,叫李长老没能拉住徐怀水。
宁长老知晓李长老的心思,一张脸笑呵呵的,息事宁人地说道:“怀水从小就是这般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同这个小家伙一般见识?”
李长老气愤道:“什么小家伙?!徐怀水乃是我们天剑宫的少宫主,以后就是天剑宫的宫主,是正道五宗的一宗之主!然而他如今这个模样,怎么担得起一宗之主的位置?你此刻不对他加以约束,今后他又当如何?!你放任他,便是害了他!”
另一位长老此刻也是忍不住插嘴,安抚道:“怀水少年成名,一路顺风顺水,难免还带着少年心性,这才显得心高气傲,难以听进人言……无妨无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小,以后总会长大的!”
李长老更为愤懑:“小?!择日宗的宗主多大年纪,他呢?闻景能成为一宗之主,他呢?他身为宫主之子,但却终日浪荡,到处败坏天剑宫的声誉,嘴上也没个把门,处处得罪他人,这样的性子,若不再加以纠正,今后怎能……”
守剑殿的大门徐徐阖上,将诸位长老的话关在了门后。
徐怀水就像是没有听到李长老的斥责,自顾自地在冰冷的天剑宫内摇着折扇,快步追上徐少商的步子,拉长了语调,懒洋洋地问道:“老爹,那寻天剑的事,你就真的这么放着?”
同徐怀水那仿佛从金玉中堆砌出来的公子哥儿的模样不同,徐少商面容再平凡不过,一身靛青长衫,唇下蓄须,咋眼望去,就像是凡间普通的乡绅,唯有在目光开阖间从眼中溢出如实质的剑芒,才能叫人隐约触摸到他近乎返璞归真的修为。
徐少商听闻徐怀水的话语,淡淡道:“并非是放着,而是静待时机——你想要如何?”
徐怀水剑眉一挑,十分坦诚地笑道:“想打探一下老爹的态度,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寻天剑的用处呗。”
寻天剑乃是天剑宫世代传下来的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它长十六尺,重逾千斤,不知是何材料铸成,更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瞧那足足十六尺的剑,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拿在人手上用的。它放在天剑宫禁地的祭坛之上,只有每十年一次为天剑宫先辈祭祀时才得以一见,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因此从徐怀水记事起,就对寻天剑十分好奇,不下十次地试图打探出寻天剑的用处来历,然而徐少商对此闭口不言,叫徐怀水即便是身为天剑宫的少宫主,也对寻天剑如他人一般一无所知。
如今,寻天剑没有丝毫征兆地失窃了,徐怀水虽觉得天剑宫出了内鬼,也因这无礼挑衅而恼火非常,但比起寻天剑失窃的过程,他更想知道的是寻天剑失窃的理由: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何那内鬼什么都不偷,偏偏偷走了寻天剑?!
对徐怀水的问题,徐少商平静道:“待到你成为了天剑宫宫主,我自然会告诉你。”
徐怀水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是这句话。”
徐怀水从小就在问这个问题,然而他从小就得到的是这个答案。徐怀水觉得,他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顽固,明明寻天剑已然失窃,危机随时都可能爆发,可徐少商说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徐怀水嘟哝道:“老顽固”。
徐少商终于笑了笑,缓和了脸色,道:“非是顽固,而是有些事情,早早告诉你有害无益,其实话说回来,若你能择日宗的宗主那样,我必然——”
“好了好了!”徐怀水本就恼恨跟别人相比,以前是徐少商,现在还多了个闻景。本来听到李长老的话时他就不太高兴了,如今再被徐少商一提,心里的火气便蹭地一下上来了,“比来比去,你们烦不烦?”
“你们不烦,我烦行不行!那么喜欢他,有本事你就让他认你当爹!”
丢下这么句话,徐怀水气冲冲地掉头离开,刚好撞上了向徐少商走来的徐歆秀。
徐歆秀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心里十分莫名,望着徐怀水头也不回的背影又是生气又是不满。
徐少商不等徐歆秀开口,抢先叹了口气,道:“那小子就是这么个讨人厌的狗脾气,小秀你也别生他的气。”
徐歆秀皱了皱眉,道:“叔父,你便是太惯着他了,表哥这性子,也不知已在背后招了多少人的骂!”
徐少商又是一叹,道:“你表哥他从小就没有娘亲,所以我就难免……”话一出口,徐少商就恍然醒悟,觉得实在是不该在徐歆秀面前提起这些,便用歉意的目光望着徐歆秀。
徐歆秀倒是毫不在意,道:“叔父不必如此。我自小就没见过爹娘,本来就当自己是天生地养,后被叔父寻回,也是多了个亲人,而不是少了什么,就连我年幼的那些苦楚,都在被叔父寻回后的日子补偿得更多,过得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这实是我的幸事才对,叔父何必为我难过?”
徐歆秀越是坦然,徐少商便越是愧疚,忍不住想要为他的哥哥,也就是徐歆秀的父亲辩解些什么,但话在嘴中打了个圈后,便觉得任何理由对于徐歆秀来说恐怕都不重要,更是推卸责任,于是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说道:“小秀来同我一块儿去见择日宗宗主罢。”
择日宗宗主……闻景么?
徐歆秀一愣,想到闻景,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奇异的感慨:多年前还只是稍稍胜她一筹,甚至在剑术上另辟蹊跷才能赢过她的人,如今不但是一宗之主、同她叔父平起平坐的人,更已经迈入元婴,成为了众人皆须仰望的存在……
徐歆秀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向来不肯示弱于人。她的天资虽好,却远远比不上表兄徐怀水,但她从不肯在徐怀水面前退缩,只是加倍努力,想要追赶上去。如今徐歆秀以勤补拙,于二十二岁迈入金丹,三十岁修为突飞猛进,离灵寂期只有一步之遥,成为众多修士口中天资卓绝的人之一,几乎可以同徐怀水相比……然而比起三十岁便登入元婴的闻景来说,无论是她徐歆秀,又或者是一直被她追赶的徐怀水,又何足道呢?
世事奇妙,不过如此,然而世上总是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就算是作为天之骄子的闻景,他也……
徐歆秀想到十四年前的那场被打断的婚礼,心中叹息一声,却不知道是在叹闻景还是在叹她自己,不发一言,跟在徐少商的身后,走向天剑宫的山门。
半日后,闻景在同徐少商寒暄两句后,终于在天剑宫的客房将诸位弟子安顿好了。当徐少商、徐歆秀和闻景都先后离去后,择日宗的弟子们终于松了口气,嘟哝道:“天剑宫真是名不虚传……又冷又清!”
“而且这些弟子也板着一幅幅死人脸,啧啧,可怕!”又一弟子嬉笑着插嘴。
“本来这次下山前还以为这趟出门能见到美人,结果天剑宫的人美是美,就是能把人冻成冰棍,素月宗的弟子倒是好看了,可惜都看上了我们宗主……”最先说话的那弟子叹道,“唉!我出生的不是时候啊!我应该在宗主变成老头子的时候再生出来的!那时候我肯定——”
“肯定什么?就你话多,你以为再过几十年后,就没有长得更好看的人来抢风头吗?”
旁听的弟子终于忍不住笑,插嘴道,“你别说出来啊!就不能让他好好做个白日梦么?!”
“喂!你们风凉话说够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素月宗的弟子今晚应该到了吧?也不知道她们住在哪个殿?”
“怎么?你还想去偷窥不成?还是想跟她们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就你?”
“嘁!我……我……我想想还不行么……”
提到素月宗的弟子终于悻悻作罢,但事实上,有人却同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并且她也并不仅只是想想就作罢。
就在这天晚上,当闻景坐在厢房中,就着青色的灵石气灯阅览宗卷时,他听到门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闻景微征,抬头道:“谁?”
如水一样的声音柔柔响起,道:“奴家小莲,来为公子送宵夜点心了。”
第84章 套路
闻景愣住了。
然而闻景之所以愣住, 并不是因为意想不到的人来做了意想不到的事,而是因为他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总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仔细想想, 这不就是……阿修在魔界作女装扮相引诱他的时候么?只要他一开门,后面就是……
所以说,这个女子, 是想要做什么??
闻景脸色有些古怪,微微沉默后,才用同样古怪的语调道:“进来吧。”
不不不,要冷静!
闻景如此对自己说着。
这位姑娘也有可能真的只是来送点心的,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像阿修那样, 满肚子古古怪怪的心思……冷静!
不过话说回来,那一晚阿修端点心敲开他的门后做了什么?
哦, 是在靠近他的时候摔倒在了他怀里, 那时的他还真的蠢到去扶,然后被阿修抓住机会,狠狠亲了一顿……
所以说……不,冷静!
房门徐徐打开, 名为小莲的素月宗弟子如愿以偿地敲开了闻景的房门,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里头的人既没有见到她真容的惊愕垂涎, 也没有因她的不请自来心中生疑,而是用一种非常……非常说不上来的古怪表情看着她。
小莲一怔,因这意料外的状况而有些心慌: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难道是她露出了马脚?难道是……
但小莲马上就镇静下来。因为她明白她的计划绝不会泄露, 而眼前的人若是真的知道她所思所想,也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瞧着她,是以小莲重拾信心,露出一个娇艳的笑,向着闻景款款走近。
“不,停——”闻景抬手止住小莲,道,“你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闻景虽然觉得这姑娘做些古怪的事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保险起见,闻景还是让小莲在门口不远处就止住步伐,示意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靠榻旁的小桌。
小莲一怔,脸上也不由得浮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为什么叫她在这种地方停下?难道他识破了她的意图?!不!这不可能!
小莲心念急转,惊疑不定,殊不知闻景心中也颇为后悔。
陆修泽借着送点心的名头找了他不止一次,但他次次都能成功对闻景投怀送抱,显然不是因为闻景太蠢,而是他套路太多。
闻景记得,在陆修泽第二次敲开他的门之后,他就像现在这样,不许陆修泽靠近,然而……
“哐啷!”
一阵惊呼响起,小莲手中托盘一滑,摔落在地,青与白交织的精美瓷碟纷纷落下,与里头样式精美的点心一块儿摔落一地,碎瓷飞溅。她倒抽一口气,噔噔后退两步,然而依然没能及时避开飞溅的碎瓷。
小莲呜咽一声,眼眶微红,眼中水雾氤氲,可怜巴巴地望着闻景,白皙的手指缩蜷在胸前,恰好露出了她洁白的手背,和手背上头令人见之心痛的血珠。
闻景:“……”
对,那一次陆修泽就是这么勾引他自投罗网的。
闻景:姑娘,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你的想法很危险,套路很不够啊,早就有人做过这种事了,你来太晚了。
闻景竟然不知道是该感到生气还是该感到好笑,于是最后,心情复杂的闻景木着脸,委婉道:“姑娘伤势如何?天剑宫气寒,姑娘修为尚可,但伤处却不足以抵御寒气,还是早些回去包扎一下吧。”
小莲神色微僵,那楚楚可怜之姿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等等,这个反应是不是不太对?就算闻景不怜惜她的伤势,也该留她包扎才对,怎的这就赶她走了?美人在你眼前不心动就算了,美人有难你都不伸手的么?还是男人吗?!
小莲心中有些憋气,然而她却不是个肯轻言放弃的人,山不来就她,她便来就山,于是小莲心中再生一计,怯怯地瞧着闻景,道:“小女子的确修为不堪,然而小女子所在的厢房离这里太过遥远,也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时,不如——”
闻景道:“在下此行并未带上伤药。”
被第三次堵回来,小莲脸微微一抽,依然不肯放弃,道:“不妨事,小女子身上恰好带了伤药,不知公子可否借地——”
闻景干巴巴道:“然而我旅途劳顿,现已经准备休息了,若没记错,这间厢房外的不远处就是小花园,上头应该有歇息之处,姑娘若有需要,可以去瞧瞧。”
三番四次不成套路,小莲心中憋闷得几欲呕血,叫她几乎以为她的计策已然泄露,然而她偏偏十分肯定,这些心思从未示于人前……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小莲心中纵使再疯再气,但却万万不能在闻景面前表露半点,于是她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用感激的目光瞧着闻景,像是真的在感谢他的提议,欣喜又羞怯地说道:“小女子打翻公子的点心,已经很是不该,然而公子不但没有计较小女子的失误,更是对小女子体贴万分……小女子感激不尽,不如——”
闻景道:“在下领本门众弟子来天剑宫做客,虽是客人,却也不能真的无所事事。明天一早,我就要去与天剑宫宫主商议一众事宜。”
小莲:“……”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修为高的话,以你这说话方式你早一百年前就被打死了?!
小莲的笑已是有些僵了,强笑道:“公子误会了,公子贵人事忙,怎是小莲能够耽搁的?小莲只不过是——”
闻景道:“也没有时间赏花看景听曲观画;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多好吃都没有兴趣;毕生爱好便是修行,对玩乐没有追求;更没有兴趣叫人服侍,因为不习惯别人在自己身边……总之,除了一个人待着修行之外,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不准备拓展兴趣。”
小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