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阿大现在在哪儿……”
初时只能听清一个字两个字,一个词两个词,注意力放在人念话语上后,隐约可以辨认出一整句话。应泊皱着眉听一女声哀怨叹息谁谁不回,正觉得这些言语好像没什么重要消息,要把注意力移开时,他眼前一花,视线一转,竟直接从寒玉球中来到一莫名地方。
这莫名地方乃是用木头和杂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房……称不上房屋,只能算个棚子,其建筑样式,同应泊所知的石器时代古人类建筑的草屋——他好歹算做假古董的册门出身——差不多。而应泊所在的位置,正对草棚的一面小窗户,从中望去,能看见别家草棚的屋顶,还有天上一轮圆月。
窗外月亮正圆,大抵十五前后。
这是每月太阴星最明亮的时刻,也是最吸引注意力的时刻。若有人深夜无法入眠,抬头看向窗外,怕是不会被圆月之外的东西夺走注意。
屋中,应泊望着明月,长长一声叹息。
……不,不对,他为什么要叹息。
正这么想,他又叹息了一声。
叹息者声音应是女子,应泊意识到自己大概附身与某人身上。
女子望着月亮,幽幽长叹。
她丈夫离家数月,不曾传回音信,问部落长者,长者也不答她丈夫去了哪里。部落获得的粮食猎物,不出劳力就无法获得,哪怕长者吩咐,接济她家,这日子比起之前,也贫困许多。
“阿大……”
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的叹息满是愁绪,引得应泊也不禁思虑。
苍苍子现在该是如何了?
东皇太一……他觉得这位大神只是嘴上好说话,希望苍苍子莫要脾气犟惹恼了人家。
他一边想一边叹息,又看了看月亮。
不知为何,完全沉入愁绪之中的应泊,叹息与举头望月的动作,与草棚中的女子近乎重合。
本该敏锐的应泊却对此浑然不觉,心中只道,阿大……
阿大是谁?
他恍惚了一瞬,快要陷入混沌中的神念蓦地挣扎出一丝清明。
不对劲!
人念发出呢喃之声,竟将他拖入人念梦境之中。
一明白过来,以太阴传人之能,想从梦境中脱身而走非常轻易。可应泊才清醒过来,又听到耳边一道人念道:“不知多久,未曾归乡了啊。”
高耸山峰,顶部狂风若刀,一修士手负身后,站在云海之间,遥遥望向天边明月。
他感叹道:“曾何几时,我还是一小儿,夜夜在家,盼望父母归来。从窗边看到的月亮,和今日月亮,相差无几。”
“真的相差无几?我倒觉得常曦娘娘死后,太阴星黯淡不少。”
“说的也是,不过今日挺亮。”那修士也不在意,望向明月的目光已经远去,“多少年不曾回家乡,也不晓得当初的部落如何了。”
“道兄想回去,夜奔万里也可,何必在这里哀叹。”
“哪能这么说?既是女娲娘娘有令,那我等必须得好好守着这隘口。好在只是一年两年的事,等战争结束,我再回去看看吧。”
那修士道。
不行啊,这话可是Flag……
应泊这般想。
那修士望着明月,也这般想——若是身死道消……也无需提回去不回去了。
若是死于这秘境中,也不用管地球云梦泽如何了。
人念之中有七情六欲,一旦被带入其中,总会因为七情影响产生类似的心绪。下一刻应泊回到那修士小时候,作为一名出生在洪荒普通人族部落中孩童,漫山遍野撒欢。
他飞快地长大,成了少年。
小小少年已经有了随部落大人一起出门打猎的资格,这日,他们离开部落,打算消灭不久前迁移到部落西边泥潭中的一条巨蛇。
出发之前,已经有大人查明了巨蛇不过两三丈长,虽然是妖兽,但他们部落的人还是能应付来。不想,这回所有人上去,那巨蛇竟然变得有十来丈,腰围比两个成年人加一起还粗,一尾巴下来,就是地动山摇。
同少年一同前去的大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不被大人们允许靠近的少年。
杀完了所有人的巨蛇昂起头,毒涎从黑洞般的大口滴落在地,烧得死去大人尸骨无存。
巨蛇两条窄缝般的瞳孔盯住了少年,少年被吓得后退一步。
要、要死了!
少年心中念到,双脚却软得无法后退。
便是这决定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上竟然倏地落下数道法术光芒。
熊熊大火在整个泥潭铺开,巨蛇在火中扭动的身影仿佛狂舞的神魔,少年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发出扑通一声。
半空一道人望下来,惊讶道:“怎么,还有凡人生还?”
少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半空道人。两人对视片刻,少年反应过来,改坐为跪,咚咚朝道人磕下数个响头。
“上仙!请收我为弟子吧!”
于是,少年被带走,便这样成了一名修士。
而不是在小巷被混混围堵,偶然激发了一张凡符,吓傻了混混,也吓懵了自己。
……等等,小巷是什么?混混又是什么?
一道灵光闪过,应泊惊恐地钻出这个梦境。
但他却遮不住耳朵,也断不了神念具有的六识。
万千人念便是千万个口上说起、心中想起月亮的生灵,它们的声音传到寒玉球中,应泊只要听到一句,就会被拉入梦境……拉进那生灵的一生。
从一个梦钻出来,又被拉进另一个梦中去,作为一普通人族、一修士、一妖族……或龙或凤,或大能,或刚开了一点灵智,懵懂着吸取月华的小花小草,在梦中渡过他们望月时记得最深,想得最多的事。而梦中千秋一瞬,应泊浑浑噩噩,偶然挣扎出,也再次被拉进,沉沦其中,一瞬渡过的何止千秋?
要是心思单纯的人,还不容易被梦中七情六欲引动。可应泊意志虽然坚强,却也偏多思多想,哪里能不受影响。
万物生灵梦海,足以洗去人的一切。
到最后,应泊的意志只让他记得要挣扎出,却不能让他想起他为什么要挣扎。
这次,又落入一个新梦境。
应泊轻车熟路地从附身之人身上挣脱出,两眼无神在自己无数次梦中人生记忆中探索。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等会儿要干啥?
苏格拉底哲学三问恒久持远,哪怕应泊已经忘了什么是苏格拉底,每次挣脱出梦境,询问自己的依然是这三个问题。
他如一道幽魂,正要离开这个梦境,突然觉得胸口一烫。
为什么会发烫?
应泊又想。
不管为什么发烫,应泊目前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发烫的印象。此体验非常新奇,或许是他找到自己的关键。
应泊没有立即离开梦境,而是打算转悠一圈,看胸口发烫和这个梦境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转远,就看到他刚才附身的人。
一个小孩子。
“这……”
应泊下意识停下离开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离开的脚步。
梦中是子夜,明月高悬,奇怪而没有屋顶的大殿中,一个小孩子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鼻头泛红,眼圈蓄满了泪,时不时抽泣一下,却不敢大声哭出来,显得可怜兮兮。
以神念存在,没有脚宛如幽灵的应泊漂浮在小孩对面,但小孩看不到他。
而应泊愣愣,自言自语。
“是不是见过?眼熟,眼熟……是谁?我是谁……你是谁?”
你是谁后,等着一个虽不知道是谁,却牵挂到能脱口而出的名字。
应泊茫然呼唤。
“……苍……苍苍子?”
第145章 哪来梅花扑鼻香
苍苍子又是谁?
眼前这小崽子吗?
应泊迟疑思考着,忘去过往并不会让人智商降低、本性改变,此刻的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怀疑态度。
但对眼前的小崽子没有,尽管他理智想保持怀疑,可这怀疑一触及眼前之人,就会迅速如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融化。
唔……这怎么回事?他是傻逼吗?把自己忘了还记得别人?信任他人更胜于自己?
应泊打量面前的小孩,纠结的眼神就是要从小孩身上挑出个看不顺眼的地方来。
然而,没有。
眼前的小孩,不,仔细一看,这模样应该小学毕业——小学毕业又是什么?应泊想——可以说是个少年了。眼前的少年五官清秀,如今可爱,长大后也该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小小抽泣一声,偏偏碍于骄傲,还在拼命压抑哭意,怎么看都又新奇又可怜可爱,叫人忍不住想在欺负欺负他。
要不是应泊无法对梦境做出改变,他恐怕已经动手了
而且被诱惑得想动手时,应泊又想起零星的两片记忆。
不该是这样,他应该……真没见过他哭。
这被回忆的碎片,打消了应泊关于这少年就是他自己的怀疑,他再检查他下意识便要做出的怪蜀黍行为,新的怀疑又在应泊心中产生。
——这小崽子不会是他儿子吧?
不是?他有情人了?
应泊苦苦思索着,不多时,闻见少年抽泣声慢慢微弱,又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他才抬眼一扫。
一扫之下他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