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听到了。”孙朋兴比他们更加茫然,“不过现在又没有了……”
“呵呵,”董三少插嘴,“爷爷的遗体还停在后堂呢。”
“老三你乱说什么话,”董夫人嗔道,“可不要对爷爷不敬。这山上的风声有时候听着的确叫人发慌,不过只是风声而已,孙大师饿了么?开吃吧。”
董德彪也道:“开吃吧开始吧。”
直男大学生孙朋兴一脸疑惑,用非常不标准的姿势持起刀叉,不过在场人没一个纠正他,看着他叉尖落在小羊排上。
啊哇啊啊哇啊——
一道更加凄惨的婴儿啼哭声炸响在应泊耳边,孙朋兴显然听到了一样的声音,被吓得直接跳到凳子上。
也是寸板头不明显,不然在场人都要围观一下他寒毛直竖的场景。
孙朋兴举目四望,看到的却是一双双更加茫然的眼睛。他还是有点智商的,既然已经知道别人听不见那声音,自然也晓得告诉这些人无用。之后应泊刀叉从通心粉上移开,叉起一只小羊排到自己面前,动作伴随又一道凄厉婴儿啼哭声。
孙朋兴看上去快要炸毛了,他从凳子上下来,屁股下仿佛钉着一排大头针,左动动右动动,一边怀疑地打量这间以土豪金为主题色的豪华餐厅,一边下手切羊排。
应泊也在切。
婴儿啼声呼应着他们切羊排的动作,要不是知道人肉质感不是这样,他简直要以为叫声是怨魂作祟了。
孙朋兴倒是没想到这个怀疑,他的胃口被叫声搅了搅,依然比大多数人要好。全肉显然符合雄性年轻人对能量旺盛的需求,他吃了一块不够,又叉上了一块。
董夫人不断给孙朋兴添菜,注视他的目光溢满了母性的慈爱,连亲生儿子董大少也没能在她这里得到这种待遇。
托孙朋兴吸引注意力的福,应泊成功偷梁换柱。
今天某骗子依然穿着一身西装——应泊有很多套西装,廉价的、品牌的、手工定制的,搭配各种规格的皮鞋衬衫领带,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场合。不过袖扣什么的都被卖掉了,手表也是——不是普通西装,而是专门请人改过的。
因为第一站要上高铁的缘故,他只携带了一把削笔刀,文具店一块钱一把的那种,现在就藏在西装下摆处的夹层里。还有画好的凡符,按顺序塞进了衣袖暗袋中。一些零碎东西则各有各的安家之处,比如说,一卷厚实的垃圾袋。
防水,坚韧,无论在哪里都用得上。
此刻,出现在他餐盘里的各种菜就被装在一个垃圾袋中,塞在应泊胸口。
他低头瞧了瞧,觉得没什么破绽,再抬头,发现张天师正看着他。
或者说看着他面前只剩下酱汁的盘子。
“味道很正宗,香港嗰便只有几家大餐厅才做得出这种味道,”应泊笑眯眯和老人推荐,“前辈食斋真系可惜了。”
是的,张天师根本没动面前的菜。
董三少不知道张天师的这个习惯,见他在餐桌上提出来,觉得自己丢脸,还讽刺了几句。
“心体虚明,无所染着,”张天师低吟一句道家三要,转而又说起孙朋兴,“故而五感敏锐,能见常人不能见,能听常人不能听,能言常人不能言。”
“孙生境界很高。”应泊也正色道。
这两通马屁可比董大少他们的水平高一些,可惜孙朋兴受叫声之扰没能听清。
那婴儿啼哭声一阵高过一阵,神哭鬼号一般,哪怕外面乾坤朗朗,屋里灯光辉煌,依然被成功营造出了一丝阴森的恐怖片气氛。
孙朋兴胃口再好,也耳朵疼得吃不下去。他怀疑就是山上出没的妖邪在恐吓他,干脆放下刀叉,对董德彪说:“这山上妖物还真是大胆,董叔叔,我们早点动手办事吧。”
他话音刚落,婴儿哭啼声突然停了。
这停得简直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却又有点道理。
如果婴儿啼哭声是在山上乱挖洞的妖物所发出,想要恐吓他们的,那孙朋兴被烦躁得没心情享受美食,一门心思要把这敢打扰他吃饭的妖物抓住泄愤,正说明恐吓没有作用。
它若能听懂人话,自然晓得该停下来嚎叫,得准备和孙朋兴面对面硬杠了。
面对不嚎的妖怪,孙朋兴很想坐下继续吃,可惜话已出口,不能违反。
董家现在正急切地想讨好孙朋兴,听闻他对自家事如此上心,高兴地不得了。原本安排在饭后的休息环节也被取消了,董德彪对着三位大师发表了一通大概意思为“好好干活,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的即兴演讲,一行人便离开老宅,继续上山。
竹城的小潇山,并不出名,和湘府众多名山大川相比,只是个小透明般的山丘。
董家老宅原本在这座小山丘不远处的村子里,后来董德彪发达了,干脆在山腰修了一栋别墅,就是现在这座。
别墅所在的山被董家违规包下来,不开发也不种地,而是修了一座祖祠,打算学国外,搞一片家族墓地。
董老太爷本该作为第一人享福躺进去,没想到死了半个月,依然没能下葬,叫孝心大大的董德彪如何不悲伤欲绝?
这些是董德彪在路上和孙朋兴介绍的,违规包山和孝心大大等形容是应泊听完后替他添上去的。一行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在青石铺成的台阶上,很快走到了最开始那个风水先生给董老太爷指的“宝穴”前。
当年那位风水先生给这个地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祖先埋进去多子又多福,后代不仅发大财还能做大官,反正脱不了福泽后代,荫益子孙这一套,似乎不把阴宅建在这里就是董家的损失。
董德彪文化层次不高,本来就是十分迷信的人,见这个宝穴就在老宅后山上,距离近价钱低又方便,当仁不让地把董老太爷的坟定在这里,还给了那位风水先生一大笔钱。
现在,这个“宝穴”狼藉一片,只有一个比山脚下松树倒塌的坑更大的大洞留在这里。
和山下的洞一样,洞底是平的,没有别的出入口。橘红色的泥土大大咧咧暴露在外,底下已经积了一层浑浊的水。
孙朋兴被簇拥着来到这里,左顾右盼片刻,下了定论。
“灵气断绝,不是个好地方。”
“果然是个骗子!”董德彪说,“骗了我五万!还有十万的风水法器,可恶!”
他这么说的时候,董大少和董三少都不怀好意地回头,扫了应泊和张天师一眼。
首先出马的是董大少,他看应泊不顺眼很久了,特别是应泊还和他更看不顺眼的董相林搞在一起,对他来说真是出奇讨厌。
“鹰大师不发表一下意见吗?”他说,“您看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应泊落落大方道:“好,我睇睇。”
说完,他抬头四顾。
小潇山比较低矮,它后面的山每一座都比它高,两边的山如同鸡妈妈张开翅膀保护小鸡一样将小潇山环在中间,前面是丘陵间的洼地平原,田野间阡陌交通,零星点缀瓦房一座座。几年前那个风水先生选的宝穴就位于这群山环抱之间,坐北朝南,宽敞通亮,要应泊这个研究骗术多过研究风水的半吊子评价,此地算是很好的阴宅了。
而作为一个半吊子修士,他也能感觉到,此地灵气绝断,的确是事实。
说起来,阴宅的风水和灵气有关系吗?
又不是在找养僵尸的养尸地。
“小潇山做阴宅系好地头,嗰位前辈选嘅地头唔错,”应泊说,“眼下这景象,大抵系妖邪所做,乱了灵脉,当年嗰位前辈唔能预知未来,点晓得呢?”
“哼,”董大少说,“既然这是好地方,怎么会招来妖邪?”
“董大少这话说得唔啱了,”应泊摊手,“对你这系好地头,对妖邪这也系好地头,它唔识得呢度叫董阿生买下,点知道自己唔该唔请自来?”
董大少还要反驳,那边董德彪听到了应泊的话,竟然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得有道理。”
他没有上当受骗。
董大少的表情仿佛被自己亲爹抽了一耳光,捂着脸沉默下来。
董德彪则回过头,对孙朋兴问:“大师可要再看看别处。”
孙朋兴一心想要找到那个妖邪,这里没有,当然要去别的地方找。他飞快地点点头,看起来恨不得甩掉这一帮子累赘一个人去。
这一帮子人,的确是累赘。
青石路只修到曾经的“宝穴”前,继续往上走,就没有路了。小潇山上竹林生得密密麻麻,仿佛一只只长矛指向天空,刀山剑海之中几乎容不下人通过的道路。孙朋兴本人一马当先,身手敏捷,但挺着啤酒肚的董德彪想紧跟他身后,根本不容易做到。
娇生惯养的董夫人直接放弃,返回老宅,董德彪的三个儿子却不能放弃表现机会,必须跟着。
董德彪还有保镖扶着,一身肥肉的董大少不想在亲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体虚,只能甩掉保镖坚持一个人。他很快就落到后面,看着他三弟飞快地超过他,还转头朝他做鬼脸。
小兔崽子!董大少在心里骂,没意识到和兔崽子做兄弟的自己会是什么。
又一个人超过他了,是和三弟一样讨厌的鹰博。
这家伙长得帅就算了,走在这山林间竟如履平地,脚下生风一般,那些把董大少抽得痛的枝条仿佛成精了一样避开他。不,是他轻松避开这些枝条。
没练过的人走不出鹰博这个模样,董大少心道。
“旧时也周时上山睇风水。”鹰博注意到他目光,解释道。
那语气十分揶揄,明显是觉得董大少这气喘吁吁的模样好笑。
董大少气不打一处来,浑身脂肪猛地燃烧起来,迸发出一股力量,让他前冲几步,一把抓住了鹰博的西装下摆。
便是此刻,异变突生。
地动,山摇。几声尖叫划破满山竹叶潇潇声,保镖助理慌成一团,董大少只感到脚下一空,接着浑身汗毛陡然炸起。
他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大洞。呼呼风声里,他像石头一样往下掉。
这石头还会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爸爸——”
董大少想喊救命,但他知道,没人能反应过来救他。
他死死攥住鹰博西装后摆,但他知道,攥得再紧也没用,鹰博和他一样会往下掉。
董大少用力闭着眼睛,生怕看到自己啪叽变成一团肉泥的惨状。但痛苦尚未袭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在他耳边响起。
“哎,儿子。”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但说话的却是鹰博那个香港佬。
董大少在狂风中睁开一只眼睛,透过朦胧泪花,他看到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那西装革履的鹰博凭空一跃,竟然踩着风,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一下。
1,“小潇山做阴宅是好地方,那位前辈没有选错,”应泊说,“眼下这景象,大抵是妖邪所做,乱了灵脉,当年的前辈又不能预知未来,怎么晓得呢?”
2,“董大少这话说得有问题,”应泊摊手,“对你来说这是好地方,对妖邪来说这也是好地方,它又不知道这里已经被董先生买下,怎么知道自己算不请自来?”
3,“以前也经常爬山看风水。”鹰博注意到他目光,解释道。
第27章 烦恼皆缘强出头
异变突起地动山摇的时候,董家这一行人在青竹林上分成了三拨。
第一拨是一马当先的孙朋兴,后面跟着董德彪、董三少,还有所有助理保镖。
这些都是因为害怕若离大师太远,妖邪来到时候大师来不及出手救命怎么办的人,所以才紧紧贴着孙朋兴。第二拨是落后几步的应泊和董大少,第三拨则是张天师以及不紧不慢的董二少董相林。
地面大洞裂开,第一拨正好在中间。孙朋兴原本能逃出去,结果七八个人挂在他身上,变成了七八个沉重的包袱,连累他掉进大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