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今天一整天的课,根本没时间偷窥他。”桑菡说,“我刚刚去食堂打饭刷了一下微博,看见赵毅刚的访谈了!”
访谈?李维斯和宗铭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桑菡道:“有人拍到了焦磊殴打赵毅刚的视频,网上都传开了,说赵毅刚就是失踪案的凶手,所以焦磊才打他。下午四点多有个大V联系到了赵毅刚,给他做了一个访谈……你们没看吗?”
宗铭立刻打开微博,本地热搜果然显示有两条关于失踪案的消息,第一条是焦磊和赵毅刚打架的视频,第二条就是大V发布的赵毅刚访谈。
访谈是以视频的方式呈现的,剪辑得很短,不过十分钟左右,但内容非常精炼。赵毅刚脸上带着伤,看上去有种科研人员特有的耿直的委屈。他简单叙述了过去几天之内自己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对待,情绪悲愤而克制,对传讯自己的警察表示理解,但对组委会的质疑表达出了适当的愤慨。最后,他重述了齐冉在派出所说过的那段话,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暗示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人。
“我理解焦先生的愤怒,但我必须要为自己澄清一句,我踏踏实实搞了这么多年研究,从来没走过歪门邪道,从来不争不抢。如果有人觉得我挡了路,我可以退出,但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和伤害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做一个科研人员而已!”
微博下的评论已经有好几百条,绝大多数人都对赵毅刚表示了同情和支持,偶尔有几个提出质疑的,也被赵毅刚曾经合作过的同行和朋友反驳回去——一个安安稳稳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人,怎么可能忽然之间为了一个青年科学家的称号就丧心病狂,干出绑架这种极端的事情?
宗铭一目十行扫完评论,问桑菡:“这些评论都是野生的吗?有没有推手?”
“好像都是野生的。”桑菡说,“我查了几条热门回复的IP,没有什么可疑……对了,焦磊没有微博,所以现在好些人已经去消防大队官网留言了,要求焦磊公开道歉,赔偿赵毅刚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李维斯心一沉,打开消防大队官网,果然看见下面已经有十几条留言,有人指责焦磊,有人让他赔钱,还有人要求消防大队对他进行惩处——他是在工作时间在街上打的架。
“谁联系的这个大V?”宗铭问桑菡,“是赵毅刚主动要求访谈的,还是对方找的他?”
“不知道。”桑菡说,“我也是刚刚才看见这个微博,可以让刘队长的人打个电话去问一下。”
宗铭立刻打了刘队长的电话,一刻钟后刘队长回过来,证明是那个大V主动联系的赵毅刚,对方一开始是推辞的,后来被他说服了,才答应做的这个访谈。
“舆论还在发酵。”刘队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郁卒,“连环失踪案本来就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未来四十八小时内这条访谈的热度还会上升,我们可能会受到一些压力。唉,现在的自媒体真他妈操蛋。”
宗铭挂断电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李维斯问:“这件事对案件侦察会有很大影响吗?”
“影响是一定的。”宗铭说,“社会关注度越高,刘队长他们的办案压力会越大。”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如果是有人想把水搅浑,他的狐狸尾巴也要露出来了。”
不出刘队长所料,接下来的两天舆论渐渐发酵,社会对失踪案的关注度节节攀升,原先只是科研圈内部讨论多一些,现在很多吃瓜群众也开始八卦起来。迫于压力,刘队长通过派出所官方微博对数日前传讯赵毅刚事件进行了解释,表示只是例行询问,并没有确定他是嫌疑人。之后不久,青年科学家评选组委会也发布公告,声明传讯事件并不影响赵毅刚的参选资格,甚至表示目前所有候选人中以他资历最深,科研项目最为尖端,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在如火如荼的舆论大战中,宗铭开始对齐冉进行深入的调查。以他对大V专访的分析,赵毅刚那段话很可能不是他本人的手笔,而是齐冉幕后策划的结果,因为无论从那方面看,赵毅刚都不是一个如此善于表达的人,如果他有这种情商,不会四十来岁还在科研院所里当个普通的项目负责人,和一帮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争夺资源。
调查第一站,是齐冉曾经供职的地产公司,不出所料,她在公司的业绩非常出色,曾经蝉联三年销售冠军。她的眼光非常精准,总是能抓住最有实力的客户,把最合适的房源卖给对方。而与她合作过的那些客户,对她也是赞不绝口——她这个人工作非常拼命,几乎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即使发着高烧,也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客户解决问题,甚至和客户的妻子、儿女都保持着非常好的私人关系。
这样出色的房地产经纪,为什么忽然辞职?要知道她当年一个月的提成都能顶赵毅刚一季度的工资了,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什么让她忽然放弃了这么大一块收入?
为此宗铭又走访了赵靓靓曾经就读的学校。原来这个小姑娘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学习出色,在幼儿园升小学的过程中,她甚至连着三次考试都没有通过,被片区内最好的几家私立小学先后拒收。后来齐冉不得不花了一大笔赞助费,才勉强把她送进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国际小学。
“靓靓妈那段时间很焦虑,她和丈夫在工作上都非常出色,结果孩子连一所像样的小学都考不上。”一名赵靓靓曾经的幼稚园老师告诉宗铭,“她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孩子智商有问题,我告诉她靓靓很聪明,只是因为疏于管教,所以注意力不集中,很难适应考试。后来她就下决心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里教育孩子。”
幼稚园老师叹息着说:“要说她也是下了苦工了,一年下来就把赵靓靓从年级末尾提到了班级前十。听说去年已经是全校第一了,我还经常拿她来鼓励我其他学生的家长,现在竞争太激烈了,如果全靠幼儿园上课教的这点儿知识,很难考进好小学的。”
从学校出来,宗铭对当下魔幻般的小学教育表示惊讶,问李维斯:“现在不是都义务教育了吗?为什么进小学还要考?还要花这么多钱?”
“是义务教育了,但仅限于公立学校啊。”李维斯给他解释,“西堰市公立小学一共才那么几个,小孩有这么多,怎么可能都容纳进去?你没见过那些重点小学,额定五十人的班级,现在都是按七八十人招生的,就这还要刷掉一半以上的报名者。”
“那还有非重点呢?”
“非重点也人满为患,现在全靠私立小学平衡需求。”李维斯告诉他,“公立小学本来学位就不够,很多学校硬件设施又上不去,所以有条件的家长都不愿意把孩子送进去,宁愿花钱考进好的私立学校——现在从小学就开始经营人际圈子了,和一帮高智商、富二代在一起学习,将来这些都是人脉。”
“一个小学就这么拼?”宗铭有点惊呆。
“当然。”李维斯耸肩,“进不了好小学,就进不了好初中,到上高中的时候你就傻眼了,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重点高中要挤破头去考的,否则你的孩子考不上好大学,将来就得去吃土。唉,反正所有的家长都觉得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很操蛋,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冒险让自己的孩子去放羊,毕竟竞争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你不愿意承担压力就消失,迟早你的孩子都得和同龄人冲进同一个世界去抢资源,不如早点习惯这种血与火的考验吧……我就是这样安慰那些苦逼家长的。”
宗铭抚胸道:“你一点都没安慰到我,我现在觉得胸闷气短心脏绞痛……以后我和我儿子也要这么苦逼么?”
“首先。”李维斯拍肩道,“你得先有个女朋友。”
宗铭瞠目,看了他半天,“你不会生吗?”
“……”李维斯有心揍他,“我会,你行吗?”
“……我多吃点秋葵?”
李维斯气结。宗铭哈哈哈大笑:“走吧,别想那么多了,等领了证再商量生孩子的问题吧,你们这些小受就是想太多……”
李维斯感觉自己头上的锅已经多得快要顶不下了,抬脚就往宗铭踹:“你才是受!”
“你是!”
“你是!”
两人一边互相踹,一边往停车场走,刚走到车旁边,宗铭的电话响了,刘队长的声音显得非常沉郁:“宗处,案情有重大变化,第四个失踪者……”
宗铭脸色一变:“谁?”
“赵毅刚。”刘队长说,“我现在带人去现场,你过来吗?”
宗铭立刻示意李维斯开车,自己跳上副驾位:“在哪?”
“光电研究所。”刘队长说,“他是从实验室走出去的,已经失踪一整天了。”
第41章 S2.E20.去污粉
赵毅刚是上午十点多离开自己的实验室的。
和关杰一样, 他没有关实验就出去了, 整整一个白天没有回来。后来反应釜定时关机,因为内压超过额定阈值引发报警,才惊动了隔壁实验室的同事。
宗铭带着李维斯赶到现场的时候, 刘队长的人已经到了,实验室围起了警戒线,正等鉴证人员进场。
“一模一样。”刘队长一脸郁卒, 本来就不甚茂密的头发已经快被挠秃了, “和前几桩失踪案一模一样,他是仓促间自行离开实验室的, 楼道里的监控没拍到任何可疑人物。”
“外面的交通监控调取了吗?”宗铭问。
“正在调取。”刘队长回答,“但是我怀疑没有用, 附近没有覆盖监控的区域太多了,上次关杰失踪我们就什么都没查到。”
宗铭在实验室里来回走动, 扫了一遍办公桌上的东西,继而走进通风橱,看那个已经被打开的反应釜。一名科研人员正在处理釜内的药品, 见他挂着警方的胸牌, 向他解释道:“我会尽量不破坏现场的,这个必须要处理,否则氧化时间过长会有危险。”
宗铭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维斯顺着宗铭走过的路线,模拟他的视角仔细观察, 赵毅刚是个非常严谨刻板的人,药品架上的瓶子标签贴在相同的位置,天平两个托盘都架在左侧,一个两升的大玻璃缸里不知道盛着什么液体,里面泡了很多切成薄片的金属。
“是钠片。”一名科研人员向他解释,“用来干燥溶剂里的微量水分。”
“他刀工真好啊,切这么匀。”
“老赵是出了名的认真,处理什么东西都一丝不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却犯了一个奇怪的错误……李维斯站在办工作桌,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实验记录,记录旁边是一个机械式定时器,定格在三十二分四十一秒。
宗铭走过来,问:“看出什么了吗?”
“时间不对。”李维斯说,“他实验记录上写着,60℃加热40min,投入催化剂T,升温至90℃……但计时器在三十二分钟时候被摁掉了,他提前八分钟完成了这一步。”
提前八分钟投料,对一个探索性的实验来说,算是非常严重的条件变动了,这根本不符合赵毅刚严谨的作风。宗铭点头,对李维斯的推断表示赞许:“他不该犯这种错误,他当时一定非常急着出去,而且必须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出去。”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李维斯问,“能让一个以刻板严谨著称的研究人员冒着实验失败的风险提前投料?”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和前三名失踪者一样,赵毅刚就像被上了发条,时间到了,机关被触发,他就这样自动自发地让自己失踪了。
鉴证人员赶到的时候,齐冉也来了,带着赵靓靓——她是在接孩子的时候接到派出所电话的,一路拉着女儿飞奔过来,母女俩都是一头汗。
“失踪了?怎么可能?”齐冉难以置信地看着警戒线内的实验室,声音直发颤,“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也许他只是出去办点事,或者找什么人……他有时候是这样的,忙起来会忘记通知家里。”
“他已经失踪一个白天了。”所里的保卫干部对她说,“实验也没关,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会这样的!”齐冉喃喃道,“我去找他,他一定就在所里,他的手机还在办公桌上,他不会走远的……”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电梯跑去。
保卫干部连忙带人将她拦住,苦苦劝道:“你不要激动,别吓着孩子,咱们坐下来把事情捋清楚好吗?”又向旁边围观的一名女同事使眼色,让她把已经有点惊吓过度的赵靓靓带到隔壁办公室去。
齐冉被请进了一间接待室。刘队长让人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道:“你冷静点儿,齐女士。你丈夫早上十点多离开研究所以后一直没有回来,刚才保卫部已经派人把全所都搜了一遍了,证实他没有在所里。他的手机没有带走,身上没有什么可以定位的东西。现在我们只能期望从你这里了解到一些信息,看能不能尽快把他找回来。”
“又是失踪案,终于轮到他了……”齐冉悲痛地闭上了眼睛,渐渐蜷缩在自己的膝盖上,肩头微微耸动,声音因为啜泣而时断时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他的,组委会发布那条公告以后我就劝过他,让他自动弃权,退出评选,他就是不同意。他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熬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放弃。我说不动他,只能劝他小心点儿,尽量不要落单……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的右眼就一直跳,我跟他说今天别一个人待着,最好叫两个学生过来和他一起做实验。他笑我多疑,就是不听我的,就是不听……”
她有些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反复说着一些车轱辘话,但意思基本上表达明确了。刘队长看了一眼旁边的记录员,摇了摇头,对齐冉说:“你先休息吧,等你平静一点儿我们再谈今天的事。请你放心,市里已经把这个案子列为重点大案了,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侦破,争取尽快让赵研究员回到你和孩子身边。”
齐冉情绪失控,哭了足有半个小时才慢慢平静了些,泪眼朦胧地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神呆滞,面无血色。
李维斯发现她最近憔悴得非常厉害,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神采奕奕,温婉秀丽的,现在脸上的皮肤却仿佛失水的花朵一样,枯萎而苍白,露出这个年纪的女人努力掩藏的老态。
她最近过得很不好吗?因为舆论压力太大?还是和丈夫发生了什么分歧?抑或……在谋划什么更加诡异的计划?
李维斯总觉得赵毅刚失踪事件有些奇怪——它发生的时机太微妙了,社会舆论正在风口浪尖,警方才开始深入调查他们夫妻俩。现在当事人忽然失踪,让整个案情变得扑朔迷离。
会不会……赵毅刚是故意失踪,扰乱视线的?
李维斯观察着齐冉,希望从她脸上看出点表演的痕迹来,可惜他并没有影视剧里分析大师那样的眼力,完全看不出她的悲痛是不是发自内心。
之后一个多小时,刘队长陆陆续续又问了齐冉一些问题,但因为齐冉情绪很差,经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所以谈话并没有什么进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赵毅刚失踪之前没有任何异状,和平时一模一样。
深夜,李维斯和宗铭驾车回石湖农场。
车子行驶在静谧的省道上,李维斯问宗铭:“你觉得赵毅刚是真的失踪了吗?”
宗铭反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李维斯实事求是地说,“我觉得他有可能失踪了,也有可能没失踪——假设我们之前的推断是错的,失踪案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他可能是真的被绑架了。但如果我们的推测是对的,赵毅刚就是凶手,那他选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藏起来,不是很明智的选择吗?既可以洗清嫌疑,又可以赢得同情,反正离评选只有几天了,到时候他假装逃出来,就可以顺理成章拿到奖励了。”
宗铭不置可否,抱着双臂坐在副驾位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良久才低声道:“我有另外一个假设。”
李维斯有些意外:“什么假设?”
宗铭看着车窗外黑黢黢的树影,问:“你还记得王浩案吗?”
“记得。”李维斯说,不解地问,“王浩案和这件失踪案有关吗?”
宗铭摇了摇头,道:“我问你,为什么白小雷的人在案发伊始就确定那件案子有两个凶手?”
“因为尸体身上的痕迹表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方式。”李维斯想起悬疑论坛上阿尔法大神的分析,说道,“受害者死于暴力殴打,但死后尸体被非常精细地处理过,还包了白棉布,所以他们推测一名性格暴戾的凶手负责杀人,另一名性格缜密的凶手负责处理尸体以及抛尸。”
“因为矛盾。”宗铭言简意赅地说,“因为他们在侦察案件的时候发现了行为模式的矛盾。”
李维斯若有所悟:“你是说,失踪案里也存在这样的矛盾?”
宗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赵毅刚那条访谈发布出来以后,所有的舆论都是偏向于他的?”
“因为……他以往的口碑?他过去的为人?”李维斯试着分析,“因为他的性格?”
“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宗铭说,“他确实是一个踏踏实实,一直安安心心坐冷板凳的科研人员,他从来没搞过歪门邪道,从来不巴结领导,他情商很低,为人很清高,在学术成果上非常站得住脚。”
李维斯连连点头。宗铭接着说:“如果换了关杰、韩博涛,甚至是焦月然,这个访谈都不会有这么好的说服力。那么问题来了,一个这样清高的、连曲意逢迎都不屑于做的人,有什么动机为了区区一个青年科学家评选就一改过去十几年的作风,做出绑架竞争者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维斯恍然:“这就是你所说的矛盾?”
“是的,性格和行为模式的矛盾。”宗铭说,“其实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我觉得赵毅刚不像是一个性格极端,思维缜密的人,他做事完全是凭冲动的,有一种科研人员特有的不谙世事的耿直……但因为超级脑多多少少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所以我没有太在意这一点。但今天赵毅刚失踪了,我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情——会不会这件案子和王浩案一样,有两个嫌疑人,而赵毅刚和那个疯子一样,是从犯,是被控制和利用的那一个,因为真正的主犯意识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险,就把他清理掉了。”
“就像王浩想要清理掉疯子那样?”
“是的。”
“那么主犯会是谁呢?”李维斯怔怔说,脑海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而又清晰无比的面孔,“齐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