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微目光极快的闪烁着,耳边似乎传来一片嘈杂。
“七。”
“本届影帝获得者谢之!恭喜,请谢老师上台致辞!”“谢老师好帅!”“谢老师一生推!”“啊啊啊只要谢老师演,我们就看!”
“六。”
“不好意思谢老师,您和这个角色形象不符,我们下次再合作。”“谢之这么长时间不出来,真的过气了。”“脾气怪死了,红这么久是奇迹。”“最近不粉谢之了,我觉得XXX也不错。”“我特别期待谢老师给我跑龙套,放心,你不用来导演床上哭。”
“五。”
“你家能有多少钱,把你养大你还不领情?”“谢之你个白眼狼,我们家辛苦养你,你现在功成名就,六亲不认啊!”“活该!当初小人得志,现在过气了,啧啧报应。”
“四。”
“这是哪里……你是神仙么?”“谢真人,我真想做你的弟子。”“多谢师尊,弟子永生铭记!”
“三。”
“师尊于弟子如鱼得水,失之则亡。”“弟子死了以后,师尊会很难过么?”“弟子此生得遇师尊……真好。”
“二。”
谢知微猛然抬起头:“我拒绝。”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尽管这片区域本就是一片死寂。
唯一的动静,是系统无悲无喜的音调:“您已拒绝本次选择,请立刻重新选择,否则系统仍为您配置默认选项。”
谢知微眸中重新有了焦距:“我选第三个。”
“已为您重新选择,是否确定?”
“确定!”
“成功,进入第三个选择,今后您将不再拥有系统,永久留在该世界。根据协议,系统正在为您解绑,解绑过程需要两分钟,您若有需要,可向作者英灵系统做最后留言。”
谢知微一向不喜欢肉麻,解绑个系统还要磨磨唧唧的不是他的作风。他本来打算就这么等着解绑完毕,可略作犹豫,还是点开了留言。
谢知微注视着跟了他这些日子的系统界面,缓缓的开了口:“草蟒英雄,是我,谢之……也是谢知微。”
“其实没什么说的,就是告诉你,我爱演员这个职业……只要水平到了,我可以体验不同的角色,可以领略所有人的内心,也可以成为任何人。这个心态或许不正,但这个职业一度是我人生的全部。”
谢知微想了想,又说:“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是虚拟的。而我认为它很真实,大概你们无法理解……但现在,我选择真实。”
谢知微不知道草蟒英雄在听了这个留言时,能不能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想再多说两句时,系统已经成功解绑了。
系统最后说了一声:“祝你好运。”
脑海中的界面永久熄灭了。
谢知微嘴角出现一丝极其轻微的弧度,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只有你了。”
他撒开攀着井沿的手,向下坠落。
红光笼罩中,那个白衣身影如同片羽,隔着幽深血海,缓缓浮现。
第135章 终章
井底原本是污泥,此时被戾气烘成虚软的浮土,谢知微扑在上面,也没摔得很狼狈。
但这一来摔得周身烟尘弥漫,在红光充斥的空间里,好似滚滚风沙遮掩的落日余晖,还是胶片电影的那种神奇效果。谢知微被呛得咳了两声,井底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刚想站起来,井上又掉下一个白东西,堪堪摔在他肩窝上。
谢知微侧目一看,赫然是奄奄一息的“狗”。它半边身子的白毛都被血染红,方才尹苍山那一掌把它伤得不轻。而它解决了尹苍山,却还执意跑来寻找主人。
不得不说,今日这肥猫全场最佳,如果没有它,说不定……
谢知微没再往下想,把“狗”抱在怀里,将手按在它的脑袋上,渡了一大股灵力给它保命。它刚有点劲儿,嘴里就“喵喵”叫着挣扎起来,踉踉跄跄的往一个方向去。
谢知微心里一动,隔着落定的浮灰看过去。井底那处角落,枯败的藤蔓蜿蜒缭绕,后面俨然是个人。
一个白衣人。
谢知微的视线就挪不开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往那里爬了。
井底不大,和那个角落距离不过一丈,可谢知微却觉得隔了千万里,穆涸也和他在现实中好几年没见了似的。
“狗”跳到那盘藤蔓上哀哀的叫着,谢知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的人不会有事,放心吧大兄弟。”
他将一个禁咒点过去,“狗”顿时四脚朝天的倒下去,被他轻轻的放在一旁的枯草上,呼呼大睡。
此时穆涸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气若游丝。尹苍山为了掩人耳目,用藤蔓整个把他盖住了。谢知微从外面只能影绰看见带血的白衣。
他扒开穆涸脸上的几绺藤蔓,穆涸的眉眼到下巴依次露出来。他低垂着头,脸色苍白,使得睫毛的阴影分外明晰。加上嘴唇抿在一起,就像是在安静的等着什么。
谢知微生出一种错觉——他从前拍戏时,演新郎给自己的爱人掀头纱,也是这么个动作。穆涸就像是一直等着他的那个爱人。
谢知微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很不合时宜,但一颗心却砰砰跳起来,比他拿影帝那会儿更紧张。
他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想擦血还是想擦污垢。可他在井上井下折腾这么久,手掌到指尖的燎泡早被碎石瓦块磨烂,血液和着尘土沾了一手。这一来,脸上似乎更脏了。
……妈蛋的,这形象也是没谁了。
谢知微皱了皱眉,但眉目间很快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心想,真是遗憾,不能给他最后看一眼哥最酷炫狂拽的样子了。
他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继续扒下穆涸身上的藤蔓。
那锁骨处插着的两道红光已经被玄铁锁替代,穆涸整个上半身都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谢知微看见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起来,拿过青萍剑一拍。
两道青色光华从剑柄处流出,在两根玄铁锁上盘桓片刻,只听“咔嚓”两声,玄铁锁应声断了,从穆涸体内掉出去。
谢知微脚一软,重新倒下去,他用力扶住井壁才没有压在穆涸身上。他瞧见穆涸的锁骨处又开始出血,忙伸手按住,灵力自掌心涌入伤处。
穆涸的眉心微微一动,嘴里发出一声低吟。
谢知微轻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穆涸原本瘫软的身子僵了一瞬,他猛地睁开眼:“师尊?”
谢知微应道:“是我。”
穆涸虽然虚弱,视力却没有受丝毫影响。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近在咫尺,他眸中很快由恍惚变得清明,顿时失声叫道:“师尊!”
他边喊边起身,却被谢知微按了回去:“别乱动,为师给你……疗伤。”
穆涸怔怔的看着他,虽然没有再动,却紧紧攥住按在自己锁骨上的那一双手,一叠声的道:“师尊是怎么来的!师尊为何会伤成这样?师尊……在梦境中说的话,竟然不是在哄弟子!”
谢知微勾起嘴角,点头:“为师说过,要你好好的。”
“弟子遵命,一定会好好的。”穆涸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手上攥的更紧了,“师尊也要好好的。”
谢知微笑了笑,没说什么。这时额上又滴下一滴汗,但他脸上本就满是血汗和灰尘,这滴汗显得很不起眼。
“尹苍山呢?”穆涸往井口望了一下,眯起眼,“是他打伤的师尊,对不对!师尊不要再为弟子输送疗伤了,弟子没事,我们先离开法阵,弟子绝饶不了他!”
“别担心,他已经死在为师手上。”
穆涸一愣,欣喜道:“师尊果然厉害,不愧是飞升的境界……可是师尊置身在这法阵中,真的不要紧么?”
谢知微道:“我不要紧。”
穆涸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努力抬起头,凑近了看,终于隔着谢知微满脸满身的血迹,辨出他皮肤上的大小燎泡,就连发丝下面也是。
“师尊的身上……”穆涸惊呆了,下意识看他锁骨处按着的一双手,“师尊的手也是……怎么回事!”
原本白皙修长的一双手,此刻黏腻腐朽,方才被他大力攥着,上面的燎泡有不少破裂的,手背溃烂到没有一寸好地方。
谢知微陡然厉声道:“别动!”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金光和红光交织着,从他指缝中透出些许。金莲和红莲正随着那些灵力,从他的体内引向穆涸的神识中。
他不仅仅是在为穆涸疗伤。
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把活着的名额留给自己。
草蟒英雄不知道,系统更不明白,第三个选择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穆涸很快明白了谢知微是在干什么,他惊慌失措的想要推开谢知微——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谢知微往外推。
可谢知微他拼尽全力,近乎凶狠地压着他,比和尹苍山拼命时更卖力。
穆涸在法阵中耗了许多天,且琵琶骨刚刚解封,此刻不是谢知微的对手。他挣不开,连声哀求:“师尊不要……师尊快住手,真的,弟子求你了师尊!”
谢知微无动于衷,金莲成功注入穆涸体内。这一来谢知微彻底失去了庇护,皮肉上溃烂的地方,开始发焦发黑。
接下来是红莲!
谢知微咬着牙关,鼓足毕生的力气往外渡红莲。而穆涸已经满脸都是泪:“弟子求师尊停下……师尊为什么要来!放着让弟子死了不好么,真的不用师尊这样,师尊为什么啊……”
“为……什么?”谢知微喉咙烧灼,嘴唇干裂,说话都困难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会……不会难过……”
穆涸泪水涟涟的望着他,一直在拼命摇头,也不知是想说不知道,还是依然在阻止他。
井底忽然晃了晃,继而井沿裂开,井内四壁剥落。尹苍山已死,魔界的缝隙无人把控,戾气掀起波澜,似乎有无法控制的东西要通过这个阵法中跻身而出。
谢知微暂时无暇顾及这个,他深深的看着穆涸:“我怎会难过……我绝不难过……”
他身上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迅速干瘪枯焦,脸上形成一道道皱纹。
大滴眼泪从穆涸脸上淌下,他连连点头哭着道:“怎样都可以,师尊不喜欢弟子也可以!师尊难不难过都可以!只求师尊……不要……”
大小砂石落下在二人身上,穆涸推不开谢知微,本能的把他抱在怀中,一边大哭一边用衣袖替他把那些碎石挡下来。
谢知微趁此机会附在他耳边:“为师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让你死?”
穆涸蓦然止住哭声,但说话依然不成调:“师尊说什么?”
谢知微闷哼一声,红莲离体!
“合并!”他把青萍剑放进穆涸手中,猛地推了一把,借力将红莲彻底打入穆涸体内,也因此摔倒在地。
“师尊小心!”穆涸终于得以站起来,想要把谢知微再次护在怀里,可与此同时,整个井口坍塌下来,四面八方烟尘滚滚,戾气浪潮一般席卷而来。俯冲下来的气流在井中形成巨大的漩涡,谢知微恰好被裹挟在内,瞬间消失在不断翻滚着的飞沙走石中。
穆涸身子晃了晃,发出竭嘶底里的吼声:“师尊!”
“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使得这一声呼喊显得格外低弱。强大的气流将穆涸卷往另一个方向,井口瞬间被乱石填满,法阵中央出现巨大的裂缝,大量戾气从中涌出,所到之处,砂石崩裂,枯木成灰,昔日富丽堂皇的尹王府由废墟变成荒原,四面茫茫杳无人迹。
整场异变持续到三更时分。
先是外部火势加剧,继而内部红光戾气加重,如血海一般不断掀起惊涛骇浪。当中怪声不绝于耳,像是恶鬼哭嚎,又像是凶兽咆哮,无论哪一个,都不像这世间的声响。
守在尹王府火场外的众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纷纷撤离。而禅宗、道宗和九州王一干人等只稍稍退后了些,却执意不肯离去。